日头渐渐往西边沉,酒席上的气氛也推向了最高潮。
就在这时候,村口那条黄土路上,又扬起一阵尘土。
几辆摩托车“突突突”地,跟发了疯的野驴似的冲了过来,到了大槐树旁边,一个急刹带甩尾,歪歪扭扭地停下了。
车上稀里哗啦跳下来七八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一个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跟鸡毛掸子似的,耳朵上钉着亮闪闪的铁环,嘴里叼着烟卷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痞气。
瞅那打扮,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人。
领头的是个黄毛小子,脖子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蝎子,黑乎乎的,瞅着瘆人。
他“呸”的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烟屁股,伸出穿着尖头皮鞋的脚,在地上使劲碾了碾。
眯缝着眼睛,先是打量了一下百草堂这边喧闹的阵仗,又扭头瞅了瞅村东头王大发家那边冷冷清清的院子,脸上露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妈的,大发那小子不是说今天结婚,让哥几个过来给他撑场面,热闹热闹吗?”
“怎么这边比他那儿还像办喜事?”
黄毛骂骂咧咧地,领着身后那几个小混混,歪歪扭扭朝着王大发家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那几个小青年也跟着起哄架秧子:
“就是啊,黄毛哥,大发这孙子搞什么飞机?是不是拿咱们哥几个开涮呢?”
王大发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喝闷酒,听见外头的动静,抬头一瞅,见是黄毛他们几个来了,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这几个,是他前些年在县城里头瞎混的时候,在牌桌上、小酒馆里认识的所谓“朋友”。
平日里头,也没少跟着他蹭吃蹭喝,捧他的臭脚。
“黄毛哥!几位兄弟!你们可算来了!”
王大发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脸上硬生生挤出几分笑,只是那笑,怎么瞅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勉强和苦涩。
黄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伸长脖子往他身后那空荡荡的酒席上瞅了瞅,撇了撇嘴,腔调怪异地开了口:
“我说大发,你这婚结得……可真够别致的啊?”
“你那些贵客呢?都哪儿去了?跑茅房拉屎,掉坑里了?”
王大发那张脸,火辣辣地烧得慌,他强压着心头的邪火,咬牙切齿地,把百草堂那边怎么“抢”他风头,“夺”他客人的事儿,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说了一通。
在他那张嘴里,林楚钦俨然成了一个处心积虑,阴险狡诈,故意跟他王大发作对的小人。
“那姓林的,不就是仗着会几手庄稼把式,懂点狗屁医术,在村里头攒了点不值钱的名堂吗?就他妈的敢不把我王大发放在眼里!”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挑在我结婚摆酒这天,也跟着摆酒唱对台戏,把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都给勾搭过去了!”
“黄毛哥,你说说,这不存心打我王大发的脸吗?这口气,我咽不下啊!”
王大发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把林楚钦描绘成了一个背后捅刀子、抢他风光的小人。
黄毛越听,那火气越是“噌噌”往上冒,又连灌了两大杯劣质白酒,腮帮子上的黑蝎子刺青随着他嚼槟榔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更添了几分凶戾。
“妈的,反了他了还!”
豹哥——道上混的小年轻都这么称呼他,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掼,杯子“哐啷”一声,碎瓷片迸得到处都是。
“一个乡下看病的,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他吐了口唾沫。
“不就是仗着人多,会几下庄假把式?”
“走,哥几个替你把这口气出了!”
豹哥在县城里头,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混子。
手底下拢着一帮游手好闲的后生,平日里帮人看看场子,打打小架,都是家常便饭。
听说跟局子里某个管事儿的还沾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
所以啊,在县里那一片儿,他向来是横着膀子走的,寻常的生意人见了他,都得绕道。
在他豹哥看来,林楚钦这种乡下郎中,就算有点蛮力,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简直是茅厕里头打灯笼——找死!
“兄弟们,抄家伙!”
豹哥蒲扇般的大手一挥。
他身后那七八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年轻,“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有的从摩托车后座底下摸出锈迹斑斑的钢管。
有的干脆就地抄起缺了腿的破板凳。
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跟着豹哥,杀气腾腾地就往百草堂那边去了。
王大发一瘸一拐地紧跟在后头,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换上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眼珠子都红了,就等着看好戏。
百草堂门口,正是热闹喧天的时候。
酒香混着菜香,飘出老远,划拳的吆喝声、酒酣耳热的笑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豹哥领着人,吊儿郎当地晃悠到门口,往里头那么一扫。
好家伙!
院里院外,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摆了几十张桌子,都快坐满了。
里头不少人衣着光鲜,瞧着派头不小,不像是一般的庄稼汉。
豹哥的眉毛下意识地挑动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痞笑。
他心里头那股子轻蔑,反倒更浓了。
人多顶个屁用?
还不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砰!”
一声巨响!
豹哥抬起穿着尖头皮鞋的脚,卯足了劲儿,狠狠一脚踹在百草堂那扇虚掩着的木头院门上。
两扇老旧的院门被他这一脚踹得向两边猛地撞开,“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土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连带着整个门框都跟着剧烈地晃动了几下,簌簌地往下掉着灰尘。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百草堂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才还喧闹鼎沸的气氛,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齐刷刷地扭过头,望向门口那几个不速之客。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场面,骤然降到了冰点。
豹哥得意洋洋地晃着膀子,领着手下那帮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三角眼在人群里横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正端着酒碗,跟钱老板他们说话的林楚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