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药材，”林楚钦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咱们有德聚源那样的大主顾上门，说明咱们的东西是好东西，人家认。眼下该干的，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瞎折腾，是把手里的好东西，做得更好。比如说，药材怎么种得更精，弄出个道道来。再深一步，就像秋菊嫂子先前念叨的，把这些药材再加工加工，弄成更值钱的玩意儿，打出咱们百草村自己的名号，那才是正经路子。”
周雅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插话。
林楚钦说的这些，都是大白话，却句句都敲在她心坎上，比她那些文件报告里看来的“先进经验”实在太多了。
她先前只想着怎么“高大上”，怎么“见效快”，却忘了脚下这片土地，忘了村里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林神医，”周雅看着林楚钦，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敬佩，“您不光医术……不光医术厉害，对村里的事，对百草村以后怎么走，看得比我明白太多了！听您这么一说，我……我真是……”
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那……那您的意思是，咱们村，还是得在药材上做文章？”
周雅从暖水瓶里倒水，热水磕磕绊绊地进了搪瓷缸子，村部待客的普通茉莉花茶叶梗漂了上来，卖相不佳。她两只手端着，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半滴，递到林楚钦面前，身子也略微前倾：“林神医，您喝水。这儿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林楚钦接了，茶缸温热。他没喝，搁在了那张掉了漆的办公桌上，人就那么看着周雅，也不说话。
周雅被他这么一看，手下意识地搓了搓衣角，先前那股子劲儿全没了影。她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这才开口，声音比在院子里那会儿低了不少：“林神医，今天，还有前几天大会上……都是我的错。我刚来，两眼一抹黑，净抱着书本上那些条条框框，压根就没琢磨百草村到底啥样。是我……是我太想当然，太急，差点……差点因为我这不懂装懂的，耽误大事，还险些害了人命。”
说到这儿，她声音都有些发涩，顿了顿才继续：“您骂我，骂得对，我那些个想法，搁百草村，纯粹瞎折腾。”
林楚钦听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雅看他没直接甩脸子，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语速也快了些：“林神医，我想跟您打听打听，咱们百草村这药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村里人都说您是行家，都信您。这药材种了几辈子了，肯定有门道。还有，您说的那个药材深加工，我听着……是那么回事，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再给掰扯掰扯？”
她手忙脚乱地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个半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摆出一副要认真听讲的架势，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楚钦看她这样，也不再兜圈子。他端起茶缸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百草村的药材，好就好在一个‘地道’。这儿的山水，养出来的东西，药性足，品相也不赖。村里人种药，靠的是老辈儿传下来的经验，啥时候下种，啥时候收，怎么管，大伙儿门儿清。这几年，有了百草堂的合作社，人心齐了，药材的品相就更稳了。”
“至于深加工，”林楚钦放下茶缸，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秋菊嫂子提那茬，其实我也琢磨过。光卖生药材，不挣钱。咱们可以把药材炮制了，磨成粉，做成药包，往后还能试试做成药。这么一来，价钱就上去了。说到底，还是得打出咱们百草村自己的牌子，那才叫本事。”
周雅听得入神，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唰唰地写，时不时停下来，眉头微蹙，像是在咂摸他话里的意思。林楚钦说的这些，干脆利落，句句在点子上，比她那些文件报告里干巴巴的字强多了，也让她心里头亮堂了不少。
她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人不简单。这哪里是她先前以为的普通村医，这人对百草村的门道，看得透透的。
“林神医！”周雅“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脸颊有些发烫，人也站了起来，声音都带着一股子急切：“听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跟开了扇窗户似的！百草村要奔日子，离不开药材，更离不开您这样的明白人！”
她往前凑了凑，盯着林楚钦：“林神医，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我恳请您，给我当个助理！帮我一块儿管管村里的事，把咱们百草村的药材弄出名堂来！有您在，我这心里才踏实，百草村才有奔头！”
林楚钦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牵起一点弧度，不冷不热：“多谢周村长抬举。不过，我这人懒散惯了，不喜欢被那些条条框框管着。百草堂那边，也一堆事儿等着我。这个助理，我怕是干不来。”
周雅脸上的热乎劲儿一下就褪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把话说得那么恳切，林楚钦竟然一口就给回绝了。
“林神医，”她急忙开口，想再争取一下，“当助理，不是让您当官，主要是想请您给出出主意，掌掌舵。您对村里门儿清，看得也远，有您帮着，咱们能少走不少弯路，对百草村往后，那可是……”
林楚钦摇了摇头，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腔调：“周村长的好意我领了。村里药材的事，只要用得上我林楚钦，我没二话。但进村部，当这个助理，真不合我脾性。我还是乐意在百草堂里捣鼓我那些药材，琢磨医术，练练拳，舒坦。”
他这话，客气是客气，可那意思，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周雅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个人，对那些个官帽子、名头，好像真没半点意思。他那心思，都在那些药草上，在那些等着他救的人身上，还有这片土疙瘩上。
虽然被当面驳了面子，让她这个新村长脸上有点挂不住，可她却也生不出气来。想让林楚钦这样的人点头，光靠个名头、说几句好话，怕是行不通。
“既然林神医话说到这份上了，”周雅勉强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落，“我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往后村里的事，特别是这药材怎么弄，我怕是还得厚着脸皮常来跟您讨教，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周村长客气。”
“那……以后少不得麻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