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牢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狱卒含糊不清的嘟囔。
固阳公主的身体骤然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惊惶,立刻警惕地朝着牢门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时间不多了。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急急掏出赵瑞给她的续命护心丹,将手中那只剩下小半瓶的药膏,连同那块沾染了他血污的素白丝帕,一并塞进他那只尚且能勉强蜷曲的手指间。
“活着!陈进!”
“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抹恳求。
若他死了,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说罢,她站起身,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决绝的转身。
趁着外面的动静尚未靠近,她压低了身子,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牢门转角的阴影之中。
石室内,复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淡淡的药香,与她离去时残余的、若有似无的馨香,还萦绕在鼻端。
手中的两个小瓷瓶,和那块尚带着她体温与淡淡幽香的丝帕,此刻却仿佛成了这世间最温暖的烙印,熨帖着他早已冰冷麻木的心。
一线生机,一丝希望,在他几乎已经枯寂的心湖中,重新燃起。
他不是一个人。
还有人,在为他奔走,在期盼他活下去。
诏狱的暗无天日,似乎永无尽头。
接下来的日子,对陈进而言,是比炼狱更甚的煎熬。
无休止的酷刑,与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喘息,交替折磨着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与濒临崩溃的意志。
鞭笞的剧痛尚未平息,拶指的酷刑便接踵而至。
十指连心,那钻心刺骨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魂魄也一并从指尖生生剥离。
冰冷的盐水,一次次浇在他新添的伤口上,激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痉挛。
太子赵瑞似乎是铁了心,要将他活活折磨至死,要用这世间最残酷的手段,彻底摧垮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固阳公主那双含泪的杏眼,还有她塞进他手中的瓷瓶,以及那句带着哭腔的恳求。
是啊,他不能死。
怀中那只小小的瓷瓶,还有那枚续命丹,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那清凉的药膏,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馨香,在她离去后,被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每一处能触及的伤口上。
续命丹,他更是视若珍宝,只在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才万分艰难地抠下一点点,含在舌下。
他不能辜负她的冒险,不能辜负四皇子殿下的奔走,更不能让那些因太子神药而枉死的冤魂,永无昭雪之日。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一般,深深镌刻在他灵魂的最深处,成了支撑这具残破躯体的唯一信念。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这样在昏迷与剧痛中反复挣扎的日夜。
某个死寂的清晨,牢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而密集,不似平日里那些狱卒的散漫。
紧接着,是铁锁开启的刺耳声响。
陈进费力地撑开肿胀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中,映入几道陌生的身影。
不再是那些面目狰狞的狱卒。
几名身着内廷侍卫服饰的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了牢门外。
其中两人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进来,动作还算克制,却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左一右架起了他几乎已经麻木的双臂。
为首的侍卫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抹惯有的倨傲。
“奉旨,提人犯陈进,进殿面圣。”
面圣?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陈进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是生机,还是,更彻底的绝望?
他不知道,也无力去深思。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锐地叫嚣着痛楚,意识也仿佛漂浮在云端,随时都可能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几乎是被拖拽着,离开了这间囚禁他多日的炼狱。
刺目的阳光,透过诏狱那高高的、狭窄的窗棂,斑驳地洒落进来,让他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金銮殿之上,气氛肃杀而凝重。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唯有朝靴偶尔踩踏在金砖上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两名内廷侍卫架着他,艰难地挪到了大殿中央。
龙椅之上,皇帝面沉似水,目光如渊,威严深重,不辨喜怒。
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扫过阶下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便再无波澜。
赵瑞一身明黄太子常服,立于丹陛之下,脸色铁青,那双阴鸷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陈进的身上。
哼,陈进,你终于还是落到了这一步。
看你今日如何翻身!
父皇已然震怒,你这贱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休想再辩驳半分。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更是那赵旭,自取其辱之时!
另一侧,四皇子赵旭依旧是一袭素雅的锦袍,他微微垂着眼睑,面色沉静如常,只是那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蜷曲起来。
陈进,你一定要撑住。
所有的努力,就在今日了。
父皇肯提审,便说明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你能将真相说出,只要那些证据能够呈现在父皇面前。
陈进的双腿,早已被无休止的酷刑折磨得再也支撑不住。
当侍卫松开他的手臂时,他再也无力站稳。
扑通一声,他重重瘫倒在地。
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扯着胸腹间无数细密的针尖,尖锐的痛楚直冲脑际。
喉咙里阵阵腥甜翻涌,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吐,绝不能在这金銮殿之上,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与狼狈。
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囚衣,根本无法蔽体,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底下大片大片青紫交错的淤痕,以及那些尚未结痂、甚至已经开始溃烂流脓的狰狞伤口,混杂着干涸的血迹与污秽,触目惊心。
他就那样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头颅无力地垂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沾满血污与尘土的、苍白削瘦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