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自他残破不堪的身体深处,骤然涌起。
陈进猛地昂起头,用尽了全身最后一抹残存的力气。
他的目光,穿透了血污与汗水,直刺赵瑞那双阴鸷的眼眸。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他干裂淌血的唇间溢出,带着浓烈的血腥与无尽的嘲讽。
“臣。”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从牙齿缝隙中,混合着血沫,狠狠挤出。
“无、罪!”
赵瑞脸上的得意笑容,倏然僵住。
“保和汤,乃救死扶伤之良药,只为,活人!”
陈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太子殿下那所谓的神药,才是、才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催命符!”
赵瑞眼中的戾气,瞬间暴涨,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仿佛被他这番话,狠狠戳中了最痛的逆鳞。
冥顽不灵!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还敢反咬一口!
他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陈进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阴森的诏狱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进的头被这股巨力打得猛地偏向一旁,嘴角立时淌下新的血迹,眼前金星乱冒。
赵瑞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平日里还算俊朗的面容,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可怖。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陈进!”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给孤打!”
他指着如同烂泥一般吊在刑架上的陈进,对着一旁的狱卒,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给孤往死里打!”
“孤就不信,撬不开他这张臭嘴!”
“打到他开口为止!打到他说人话为止!”
狱卒闻言,立刻狞笑着上前。
那浸透了盐水的牛皮鞭,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再次狠狠抽下。
“啪——!”
血花,再次飞溅。
陈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随即死死咬住了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
鞭子,一下,又一下,带着残忍而冷酷的力道,精准地落在那些早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伤处。
旧伤添新创,痛上加痛。
每一次抽打,都仿佛要将他的骨头从血肉中生生剥离。
每一次鞭落,都像是在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之上,再狠狠地追加一击。
他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剧痛冲刷之下,开始阵阵模糊。
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渐渐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也开始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从他残破的身体里流逝。
耳边,太子那如同恶鬼索命般的咆哮,狱卒粗重的喘息,还有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都渐渐远去……
终于,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陈进的头,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微弱的凉意,似羽毛般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角。
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浓稠。
痛楚,依旧如附骨之疽,却仿佛被这丝丝缕缕的凉意,稍稍冲淡了些。
他费力地掀动着眼皮,一道模糊的光影,艰难地挤入他的视野。
意识,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头,一点点,挣扎着上浮。
借着牢门上那一方窄小透气孔洞中,投射进来的一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光,他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宫女。
不,不对。
那张他曾细细诊治过的、此刻却因担忧与焦急而失了血色的小脸,那双此刻蓄满了泪水,红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一般的杏眼……
是她?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固阳公主!
她身上,穿着一身宫中最低等粗使宫女才会穿的灰布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束起,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
若非那张脸太过熟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正半跪在冰冷潮湿的稻草旁,手中拿着一块素白的丝帕,似是刚刚浸过清水,正小心翼翼地、极轻极轻地,擦拭着他额角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污。
她的动作那样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他,又像是怕弄疼了他。
可他这具残破的身躯,哪里还有一处是不疼的。
“陈进。”
固阳公主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无法抑制的哽咽。
这满身的伤痕,这暗无天日的牢狱。
一想到他所受的苦楚,她的心便如同被万千钢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
“你、你受苦了。”
泪水,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他肮脏破败的囚衣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飞快地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急急瞥了一眼牢门外那两个似乎已经靠在墙边昏昏欲睡的狱卒,然后迅速从袖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她慌乱地拔开瓶塞,也顾不得许多,便将瓶中那带着清冽药香的药膏,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又急切万分地,涂抹在他胸前背后那些最为狰狞可怖的伤处。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开肉绽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也奇异地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陈进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快要溢出。
这等地方,岂是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够涉足的!
万一被太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公主,不可。”
他喉咙干涩,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此地,凶险,快快、走!”
他动了动手,想阻止,奈何这具身体早已没了力气。
“别说话!”
固阳公主急急打断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急切。
她知道危险,她比谁都清楚踏入这诏狱一步,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皇兄已经在外面想办法了!”
“他绝不会让你蒙冤屈死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抹孤注一掷的坚定。
“杨阁老、杨阁老也在拼力周旋!”
“你千万、千万要撑住!”
“父皇他,他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了双眼!”
“一定会查清楚的!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她不停地说着,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