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行这一生接受过很多表达负面情绪的目光,责备的、审问的、鄙夷的、怨憎的……
但是都与现在的场景很不一样。
荒星上的大家在看着他,在埋怨他,责备他把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惹哭,可这种眼神里却夹杂着一种无奈的包容感和亲近感。
就像幸福的烦恼,或者别的什么,总之谢灼行就是觉得不一样。
从前在面对那些恶意的眼光时,谢灼行唯我独尊,叛逆孤高,不愿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的脊梁除非被打断,否则绝不主动弯折。
可是面对荒星上这样的眼神,谢灼行下意识觉得——我真该死。
他应该去道歉,哄一下那个小男孩。
可这种情感表达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不会。
所以他只能愣在原地片刻,任由那男孩的哭声惊天动地。
到底还是叶浮衾看不下去了,把霁风抱起来,塞到谢灼行怀里:“谁惹哭的谁负责。”
谢灼行像端着一尊大神,扔也不是,举也不是,试图强行还给叶浮衾。
然而叶浮衾跑得飞快,嘴里还骂骂咧咧:“一天天的都要忙死了,没有一个省心的。”
等叶浮衾走了,众人自然做鸟兽散,反正“霁澜”在他们眼中早已从叛将蜕变成了干活的重劳力,做不得主。
荒星上,叶浮衾是唯一的老大,跟对了老大才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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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里,一帮倒霉蛋窝在角落,被人捆绑住手脚,头上还戴上了黑色头套。
在他们对面,一个年轻人煞有其事地问:“带队是哪个?”
商队的老大哆嗦着往前蛄蛹了两下:“我、我是带队的,我叫郭杭。大哥,我们就是些本分的生意人,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们也是瞎眼乱跑,不小心闯了您的地盘……”
“闭嘴,问你什么说什么。”问话的年轻人装得凶神恶煞,其实也是头一回干这个活,真让他站起来,说不定腿抖得比郭杭还要厉害。
郭杭当然不明白,只管闭嘴,姿势还是求饶的状态。
太空是法外之地,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一帮人留在这里,要么是军方的,要么就是土匪,反正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兄弟们这次怕是真要把命留下了……
问话的年轻人又问了一些问题,都是很基本的身家背景,来自哪里,问完了就离开了,说他们可以互相把绳子解开,只是必须要留在屋子里,哪都不能去。
郭杭他们互相解开了绳子,试图撬锁逃生。可是这间屋子的建得格外坚固,锁竟然用了最先进的全息屏电子锁,他们没有本事破门,只能战战兢兢地留在屋里。
房间里的窗户也被封死了,但是有独立卫生间,幸亏如此,他们这些当阶下囚的,不用跟自己的排泄物同住一屋。
“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们是在深太空被抓的吧?深太空里面有建筑吗?还有这么干净的水源?”
“你问我,我哪知道!”郭杭暗骂了一句,肚子里发出咕噜声。
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抓了,大家就兜里剩了几个营养剂,分给体质最弱的兄弟喝了,其他人都饿着肚子。
之前被审问的问题,都是些没营养的基本资料,郭杭揣测着这帮人抓他们的用意,又想着,万一给不出有价值的情报,大家伙是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想到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很可能会出现人吃人的残局,郭杭就觉得两眼发黑,不如现在死了痛快。
正这么想着,门从外面打开了,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吃的。
那不是一般的吃的,是……非常非常丰富的吃的。
口味多样的营养剂,花样繁多的小零食,甚至还有一些新鲜蔬菜……就算是在帝国,以他们这些底层跑商的经济水平,也不是顿顿能有这种好饭。
“哥,这什么意思?断头饭吗?”
“管他什么意思,吃了再说!”
一帮人乌拉拉上去,把食物瓜分,吃得肚皮圆鼓鼓,在既忐忑又饭晕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依旧有人给他们送来吃的,那些人还贴心地考虑到他们没有衣服换洗,给了他们许多干净的衣服和鞋袜、毛巾。
郭杭摸着那毛绒绒、纯棉的质感,甚至有点怀疑人生——谁家俘虏有这么好的待遇?这可是纯棉,纯棉啊!一尺棉布在他们老家,得用半个月的工资去换,可是人家居然给他们每人一套纯棉的?!
第三天,被关押的人里,有人生病了,郭杭试着朝外喊了几声。
虽然当时没人理他,可是不出十几分钟,就有人开门把病号抬走了。
病号是被黑布蒙着头抬走的,看起来有点吓人,但是再被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打完了吊瓶,精神好多了。
“哥,你知道吗?俺生病的时候,有人给俺送病号餐!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每一道菜都是新鲜蔬果、清淡又健康、毫无科技感的病号餐!”说到这里,那人咽了一下口水:“哥,俺今晚睡觉不盖被了,冻感冒明个还要去吃病号餐。”
众人朝他投去又无语又羡慕的目光。
此时的郭杭已经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危机感极强的他想——难道自己是遇到了外星人?那些外星人把他们帝国人当做研究标本,所以得好好养着?
之后的第四天、第五天,他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关押者怕他们无聊,还送来了游戏机。
就这种复古游戏机,帝国只有富人的家里有,他们这种下里巴人是见都没见过的。
大家围着游戏机抢手柄,玩马里奥和冒险岛,彻夜不舍得睡觉,简直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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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一点。
在降落荒星的第一晚,谢灼行抱着那个五岁的小烦人精,把荒星快速逛了一遍。
接受过无数的震撼后,谢灼行已经趋于麻木,不再为在荒星上的新发现大惊小怪了。只是在看着那一道道漂亮的安全墙时,总觉得熟悉,暗自思考——这种砌墙的好手艺,除了我没人比得上。
霁风哭哭啼啼,嘴里嚷着要找霁澜,也不知道那个霁澜是谁,总之听起来是个很没脾气的怂包,谢灼行不喜欢。
他横眉冷眼把霁风的哭强行喝止住,送回了小孩的房间,自己终于有机会半夜摸进叶浮衾的卧室。
刚落下一只脚,就被叶浮衾叫住:“站那儿。”
谢灼行下意识僵在原地。
不敢动,压根不敢动。
——
谢灼行:怂包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