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那片新发现的、隐藏着古老壁画与奇异矿石的区域,被韩猛命名为“秘谷”。此地地势险要,四周是几乎垂直的峭壁,仅有几条被藤蔓和巨石遮掩的狭窄小径可以通行,易守难攻,却也意味着勘探队伍一旦深入,极易被封锁在内。
韩猛亲自率领的探险队规模不大,但极为精悍。除了五十名最可靠的唐军弩手和刀盾兵,还有二十名由杜环挑选的、精通矿物辨识和测绘的工匠,以及阿兰带领的十余名对这片区域相对熟悉、且已完全投向唐城的土着向导。他们的任务不仅是确认矿石的存在与价值,更要尽可能解读那些壁画的含义。
进入秘谷的过程充满了艰辛与危险。叛军联盟显然也意识到了此地的重要性,在谷口外围布置了数道防线和陷阱。探险队不得不一边清理障碍,一边与不时从密林深处射来的冷箭周旋,进展缓慢。
当队伍终于突破层层阻碍,踏入那片布满壁画的巨大山洞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洞壁之上,用某种耐久矿物颜料绘制的图案规模宏大,远超之前那名土着战士的粗略描述。壁画描绘的不再是简单的狩猎祭祀,而是一个拥有复杂社会结构的文明:巍峨的、带有阶梯状金字塔风格的石质建筑;穿着华丽羽毛头饰、手持权杖的统治者;规模庞大的集市,交易着各种从未见过的作物和器物;以及……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描绘着巨大船只航行于汹涌海浪之上的场景,船帆的样式与唐船、乃至任何已知文明的船只都截然不同!
“这……这绝非本地土人先祖所能为!”杜环抚摸着冰凉的岩壁,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看这些建筑风格,这些航海技术!还有这些……”他指向壁画中一些人物手中持有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工具和武器,“他们掌握的金属冶炼技艺,恐怕非同小可!”
工匠们则更关注那些与壁画中工具颜色相似的矿石样本。他们很快在洞穴深处发现了一条狭窄的矿脉露头,敲下几块样本进行初步检测后,结果令人振奋——这种被暂时命名为“星纹钢”的矿石,其硬度和韧性果然远超已知的“白金”,而且似乎更容易锻造和加工!
“若能大量获取此矿,我军之兵器甲胄,必能更上一层楼!”负责领队的工匠激动地向韩猛汇报。
然而,喜悦很快被现实的危机冲淡。叛军联盟似乎察觉到了探险队的真正目标,调集了更多人手,将秘谷出口围得水泄不通,试图将这支唐军精锐困死在内。补给开始变得困难,伤员无法及时送出,探险队陷入了困境。
韩猛与阿兰、杜环紧急商议。
“不能坐以待毙!”韩猛目光决然,“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出一条通路,至少要将矿石样本和壁画摹本送出去!”
阿兰指着壁画中一个看似是祭祀仪式的场景,其中描绘了一条隐秘的、通往山体内部的路径:“或许……先祖留下了其他出路?我们可以分头寻找!”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突围与探索,在危机四伏的秘谷中展开。
西域,龟兹。
大食使团带来的“友好”氛围尚未完全散去,一场针对魏王李意本人的阴谋,却在暗处悄然酝酿。此前那支商队遇袭事件的调查,在玛丽公主情报网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种种线索,并非指向某个单一的西域贵族或吐蕃方面,而是隐隐约约,指向了……长安。
几乎与此同时,魏王李意接到了来自帝都的密报——并非来自东宫,而是来自皇帝李琰安插在朝堂和内宫的、绝对忠诚的“观风使”。密报中提到,近来朝中有御史风闻奏事,隐晦提及“藩王久镇边陲,威福自用,交通外邦,恐非国家之福”,虽未点名,但其指向,不言自明。
这两条信息结合在一起,让李意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不仅仅是外部敌人的刺杀,更有来自帝国权力核心的暗箭!
他立刻召见了郭孝恪、玛丽公主和艾琳公主,屏退左右。
“有人,不希望本王在西域待得太安稳。”李意语气平静,但眼中寒光闪烁,“内外勾结,其心可诛。”
郭孝恪勃然大怒:“殿下!是哪个宵小之辈敢如此……”
玛丽公主则更为冷静:“殿下,商队遇袭,意在剪除殿下耳目,削弱殿下在西域的财源与情报。而朝中的流言,则是想动摇陛下对殿下的信任。这两者配合,是想将殿下逼离西域,或者……更糟。”
艾琳公主面露忧色:“殿下,是否需要立刻加强行辕护卫?或者……暂避锋芒?”
李意摇了摇头:“避?为何要避?本王若此时退缩,岂不正中他人下怀,坐实了那些莫须有的猜忌?”他站起身,一股凛然的气势自然流露,“本王不仅要留在西域,还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
他做出了部署:
“第一,郭都护,对外宣称本王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暂不见客。行辕守卫外松内紧,所有饮食用度,由你亲自安排绝对可靠之人负责。”
“第二,玛丽参赞,动用你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揪出与长安方面勾结、策划商队袭击的内鬼!我要确凿的证据!”
“第三,艾琳参赞,以本王‘养病’为由,代本王出面,加大对西域诸国的抚慰,尤其是那些可能与吐蕃或有异心者接触的邦国,施以恩威,确保其不敢轻举妄动。”
“第四,”李意看向西方,“也是时候,给那位还在呼罗珊山区的哈立德将军,再找点麻烦了。让他,以及他背后的奥马尔哈里发知道,本王,依然牢牢掌控着这里的局势。”
他选择以静制动,以退为进,在加强自身防护的同时,暗中发力,既要揪出内部的毒刺,也要在外展示肌肉,震慑所有潜在的敌人。这场风暴,已然从西域的戈壁,悄然刮向了长安的宫殿。
长安,东宫。
太子李琮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关于魏王“威福自用、交通外邦”的流言。他心中复杂难言。一方面,他乐见有人能给声望日隆的弟弟制造一些麻烦;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这种涉及勾结外邦、谋害亲王的指控极其严重,若处理不当,很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动摇国本。
太子妃王氏再次展现了她的智慧与冷静。
“殿下,此时切记,一动不如一静。”她为太子斟上安神茶,低声道,“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陛下的圣心独断。陛下对魏王是信重还是猜忌,非几句风闻可以动摇。殿下若此时有任何针对魏王的举动,无论大小,都极易被解读为储君不能容人,甚至……与那幕后黑手有所牵连。”
李琮深吸一口气:“难道就任由流言发酵?”
“不,”王氏摇头,“殿下不仅不能落井下石,反而要站出来,为魏王说话。”
“为他说话?”李琮蹙眉。
“对。”王氏目光清澈,“殿下可上表父皇,言西域局势复杂,魏王独镇一方,与各方势力周旋乃职责所在,所谓‘交通外邦’实为必要之外交。并请父皇下旨申饬御史,不得妄议边臣,以安边疆将士之心。如此,既能彰显殿下胸怀与储君气度,又能将自身与那些阴暗流言划清界限,更能……借此试探父皇的真实心意。”
李琮思索良久,缓缓点头:“爱妃所言,老成谋国。就依此计。”
于是,一份由太子李琮亲自起草、言辞恳切为魏王辩护、并请求皇帝遏制朝中非议的奏章,被送到了李琰的案头。这道奏章,如同一块巨石,在看似平静的帝都政坛,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大明宫,紫宸殿。
李琰的面前,摆放着三份文书:魏王李意关于西域局势及自身“染病”的例行奏报;太子李琮为魏王辩护的奏章;以及“观风使”密报的、关于朝中流言及可能与西域刺杀牵连的初步调查线索。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回荡。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传朕旨意。”他缓缓开口,“魏王李意,镇抚西域,劳苦功高,偶染微恙,朕心甚忧。赐宫中御用药材若干,着快马送至西域,以示抚慰。另,申饬御史台,边关大将,国之干城,不得妄加揣测,以乱圣听!”
这道旨意,看似平淡,实则意味深长。对魏王是抚慰和肯定,对朝中流言是敲打,而对太子……则是一种不置可否的审视。
他没有对太子看似“维护”弟弟的举动做出直接评价,也没有对背后的阴谋立刻采取雷霆手段。他在等待,等待西域的魏王如何破局,也等待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
帝国的风暴眼,似乎正从东西两线的边疆,缓缓移向权力核心的长安。而遥远的东洲秘谷中,韩猛与阿兰的命运,也与这帝都的风云,隐隐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