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克略皇帝病重退往君士坦丁堡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西方战线上炸响。原本就因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士气低迷的罗马军团,此刻更是军心动摇,指挥系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前线将领们各自为政,有的主张谨慎后撤,巩固防线;有的则想趁皇帝不在,冒险建功,意见难以统一。
大食名将阿慕尔·本·阿斯,这位以智谋和耐心着称的统帅,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并未急于发动全面总攻,而是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罗马军队连接叙利亚与安纳托利亚的生命线——一条位于山脉隘口的重要补给通道的突袭。
他派出最精锐的贝都因轻骑兵,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趁着夜色和沙尘的掩护,如同鬼魅般绕过罗马军的前沿哨所,长途奔袭,一举攻克了守卫相对薄弱的隘口要塞,并焚毁了囤积在那里的大量粮草和攻城器械。
消息传来,前线的罗马军团一片哗然。后勤线被切断,意味着他们不仅失去了持续的补给,更面临着被对方关门打狗、分割包围的危险。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一些辅助部队开始出现逃兵。几位主要将领在紧急会议上争吵不休,无法拿出有效的应对方案。
阿慕尔趁此机会,指挥主力大军全线压上,摆出决战的姿态。失去统一指挥、后勤不继、士气濒临崩溃的罗马军团,在经历了几次短暂而混乱的抵抗后,终于发生了大规模的溃败。士兵们丢弃了沉重的盔甲和武器,争先恐后地向西逃窜,试图退回小亚细亚的堡垒区域。
大食军队乘胜追击,如同砍瓜切菜般收割着落单的罗马士兵,收复了大量失地,兵锋一度再次威胁到安条克城下。经此一役,罗马帝国在东方的军事力量遭受了自希拉克略登基以来最沉重的打击,数年东征的成果几乎付诸东流。
龟兹,西域巡阅使行辕。
当罗马军团溃败、大食兵锋西指的消息被玛丽公主的商队以最快速度送达时,魏王李意正在与郭孝恪、玛丽、艾琳商议如何筹备即将到来的“归义波斯都督府”册封仪式。
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希拉克略……竟然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郭孝恪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不喜罗马,但也深知一个强大罗马的存在对牵制大食的重要性。
“殿下,局势危矣!”玛丽公主语速加快,“大食此战获胜,气势正盛。若让其迅速消化战果,稳定新占区域,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尚未完全臣服的呼罗珊,甚至是……西域!”
艾琳公主也面露忧色:“西域诸国闻此消息,必定恐慌。一些摇摆不定的势力,恐怕会转而向大食示好。”
李意负手立于地图前,眉头紧锁。局势的急转直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指望罗马与大食两败俱伤,如今却是一方惨败,一方气势如虹。父皇“维持均势”的战略面临着严峻挑战。
“慌什么!”李意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大食虽胜,亦是惨胜,消耗必然巨大。吞下如此多的罗马领土,需要时间消化,其内部也非铁板一块。阿慕尔·本·阿斯是名将,但奥马尔哈里发是否会放心他功高震主?况且,呼罗珊山险路远,哈立德尚且被拖住,大食短期内,未必有能力、也未必敢直接对我西域用兵!”
他迅速分析局势,做出了应对:
“第一,郭都护,立刻以西域大都护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向西域诸国申明,罗马之败,乃其自身之失,与我西域无干。大唐雄兵百万,坐镇于此,必保西域安宁!同时,秘密向于阗、疏勒等前沿邦国增派少量军事顾问,协助其加强边防,以示支持。”
“第二,玛丽参赞,加大对大食内部的情报收集,尤其是其各方势力对阿慕尔战功的反应,以及奥马尔下一步的战略意图。同时,暂时减少对大食的敏感物资出口,尤其是铁料和武器。”
“第三,艾琳参赞,册封伊嗣俟为‘归义波斯都督’的仪式,提前举行!要办得隆重!向所有人展示,呼罗珊已正式纳入大唐庇护之下!这是对伊嗣俟的定心丸,也是对西域诸国和大食的明确信号!”
“第四,”李意目光锐利,“以本王名义,正式照会大食奥马尔哈里发,祝贺其战胜,同时重申大唐维护西域及呼罗珊地区和平稳定的决心,希望大食能恪守边界,勿生事端。措辞要不卑不亢,既示好,也示强!”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旨在稳住内部,威慑外部,同时利用外交手段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李意在危机面前所展现出的冷静与果决,让郭孝恪等宿将都暗自佩服。
呼罗珊山区,“归义波斯都督府”的册封仪式,在一种悲壮而仓促的氛围中举行。
伊嗣俟脱下了一直珍藏的、象征波斯国王身份的紫金王袍,换上了大唐三品都督的绯色官服,在残破的石堡前,面向东方长安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从魏王特使手中接过了象征着权力与臣服的印绶和敕书。
看着那面代表萨珊王朝的狮子日月旗被缓缓降下,换上了大唐的龙旗和“大唐归义波斯都督府”的旗帜,许多在场的波斯旧臣和士兵都流下了眼泪。伊嗣俟本人更是眼眶通红,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波斯的国祚,至少在名义上,已经终结。他不再是万王之王,而是大唐的边疆都督。
然而,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背靠着大唐这棵参天大树,至少暂时不必再担心被哈立德轻易碾碎。生存,成为了眼下唯一的目标。
东洲,唐城与镇远城之间的广袤丛林。
校尉韩猛率领着新组建的、由两百名唐军精锐和三百名最可靠的“东洲团结兵”组成的丛林清剿部队,深入了危机四伏的原始地带。他的妻子阿兰作为向导和联络官随行,她的存在,确实让部队避免了许多陷阱,也更容易获得一些偏远部落的有限合作。
起初,清剿行动取得了一些成果。他们找到了几处叛军残部废弃的营地,并成功伏击了两支小股敌人,缴获了一些武器。韩猛严格执行刘仁轨“剿抚并用”的策略,对俘虏进行甄别,愿意归顺的,给予食物并释放,顽固抵抗的,则毫不留情地处决。
然而,他们的对手是丛林的主人。叛军联盟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化整为零,不与唐军主力正面交锋,而是不断进行骚扰、偷袭。他们设置各种歹毒的陷阱——淬毒的竹签、伪装巧妙的套索、利用弹性树干制作的弹射矛……部队的推进速度极其缓慢,非战斗减员开始出现,士兵们的神经时刻紧绷。
一天傍晚,部队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河滩扎营。夜色降临,丛林中的各种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突然,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
无数黑影从河对岸和两侧的密林中钻出,如同潮水般向营地涌来!他们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战嚎,投掷出密集的毒矛和吹箭!
“敌袭!结阵!弩手上前!”韩猛厉声高呼,一把将阿兰护在身后。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唐军弩手依靠严密的阵型,向黑暗中倾泻箭雨,不断有冲锋的敌人倒下。但敌人数量远超预期,而且极其悍勇,不顾伤亡地向前冲击,很快就与前排的盾牌手和长枪兵绞杀在一起。
阿兰也拔出了韩猛送给她的短刀,紧张地注视着战局。她突然指向营地侧后方的一处灌木丛,用土语急促地对韩猛喊道:“那边!他们的头领可能在那边指挥!我听到了特殊的骨笛声!”
韩猛毫不犹豫,立刻亲自带领一队亲兵,向着阿兰指示的方向猛扑过去。果然,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几名衣着明显不同于普通战士的叛军头目,正在吹奏骨笛,指挥进攻。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搏杀后,韩猛亲手斩杀了一名头目,其余几人见势不妙,迅速遁入黑暗的丛林。首领的失利,使得叛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
营地保住了,但清剿部队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物资亦有损失。韩猛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伤员,脸色阴沉。他意识到,想要彻底肃清这片无边无际的丛林,远比攻克“鹰巢”要困难得多。东洲的统治,依然建立在刀锋之上,而丛林的阴影,依旧浓重。
长安,李琰几乎同时收到了西方罗马惨败、大食势大的急报,以及东洲清剿行动受阻的简报。
他沉默良久,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传旨,”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冷厉,“西域之事,魏王处置得当,朕心甚安。着其继续密切关注大食动向,若其确有进犯西域或呼罗珊之迹象,可许其临机决断,必要时,可调安西、北庭之兵,予以迎头痛击!朕之大唐,不惹事,亦不怕事!”
“东洲刘仁轨、韩猛等,开拓维艰,朕深知之。丛林之战,非旦夕可功。命其稳扎稳打,以巩固现有据点为要,清剿之事,可徐徐图之。另,着登州第三批船队,加派善于山地、丛林作战之岭南弩手千人,及相应医药、工具,火速驰援!”
他的旨意,给予了前线将领更大的自主权和更实际的支持。无论是西方可能到来的狂风暴雨,还是东方坚韧而持久的丛林消耗战,大唐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帝国的寰宇之路,注定布满荆棘,唯有以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国力,方能披荆斩棘,前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