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古界——北天帝域——霜灵天域
不似当年萧条之意,如今却是繁华至今,
抬眼可望修士人来人往,刚从域外战场归来的战修,
甲胄上还凝着未化的寒霜,引得摆摊的老翁笑着递上一壶暖身仙酿。
街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幡旗在霜风里猎猎作响,
空中不时有灵舟掠过,船身覆着一层薄霜,船舷边挂着的风铃被仙气拂动,叮咚声传遍半座天域。
灵舟内探出身子的修士,正指着下方街市与人谈笑。
地面上,结伴而行的宗门弟子正围着摊位挑选灵材。
“你要寻的轮回,已经寻到了。”
神羽淡然一笑,遵循着洛天羽的记忆,走在他的另一个故乡。
偶尔会遇见几个曾经的老熟人,比如在露天茶摊饮茶的葛苍圣帝和玄凤圣帝。
葛苍圣帝指尖捏着玉杯,杯沿凝着的霜气与周身仙元交织,
目光落在斗技场上时,眉峰微挑,似在点评场中修士的招式;
玄凤圣帝则披着火红法袍,衣摆垂落的凤羽纹路遇风微动,
随手将一颗凝着源力的玉佩抛向斗技场,引得场中修士精神一振,招式愈发凌厉。
他们身前是一座宽阔的斗技场,青石铺就的台面刻满防御符文,泛着淡淡的金光,场中两名修士正打得难分难解,
一名持剑修士剑气如虹,劈开对手的冰系法术,
另一名则祭出兽骨幡,幡上妖纹流转,召出几只灵动的妖魂助战,
他们都在通过比拼,争取到进入神荒妖殿的资格。
神羽默默驻足片刻,目光扫过斗技场的激烈场面,
又掠过茶摊前闲谈的两位圣帝,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缓缓往街道一头走。
在前面,一座隐于闹市中的铁匠铺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火星随着铁锤落下溅起,裹着滚烫的器火源力,
竟穿透了街市间的霜雾仙气,在铺外凝成点点橙红的光粒。
铺门半掩着,能看见里面炉鼎蒸腾的白气,
一名赤膊的铁匠正挥锤锻造仙剑,铁砧上的剑坯泛着青芒,
每一次锤击,剑坯上的符文便亮上一分,连门口悬挂的铁铃铛都被器火源力震得轻响,
神羽微微一愣,在洛天羽的记忆中,这铁匠名为天公司,可以算得上是他一生中不多的朋友了。
或许是见神羽驻足许久,目光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怔忪,
天公司停下手中的玄铁大锤,随手拿起铁砧旁的粗布擦了擦额角汗珠,瓮声瓮气地开口:
“这位道友,是来寻趁手的法器?还是要委托我为其锻造新的兵器?”
他说话时,炉鼎中窜起的火苗竟似有灵智般晃了晃,
映得他眼底满是炽热的光,与记忆中那个爽朗热忱的天公司,分毫不差。
神羽望着他熟悉的模样,喉间微涩,却没有直言身份,
只是缓缓抬手,掌心浮起一块通体墨黑的矿石——神陨玄铁。
矿石表面凝着细碎的星芒,刚一现世,便引得炉鼎中的器火猛地拔高,
连铁砧上的青霜剑坯都颤了颤,符文亮起一片耀眼的青光。
“此乃神陨玄铁,可铸神兵,可锻万器,今日有缘,送与道友。”
神羽声音温和,将玄铁轻轻递出。
天公司瞳孔骤缩,伸手接过时,指尖触到玄铁的瞬间,
便感受到内里蕴藏的磅礴器源力,惊得他连粗布都掉在了地上:
“我从事铁匠已有数万年,却未曾见过此地?道友竟如此大方!”
神羽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言过往,只道:
“在下不懂锻造一道,道友锻造之术冠绝霜灵,此铁在你手中,方能物尽其用。”
说罢,他对着天公司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融入街市的人流中。
天公司捧着玄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对方身形莫名熟悉,
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唯有紧了紧手中的玄铁,对着神羽的方向拱了拱手。
刚要转身回铺继续锻造,身后便传来学徒的声音:
“天公司大人,我将剑胚全部分好了,按您说的,把带灵纹的和普通坯子分在两个玉盒里了!”
神羽闻言脚步微微一停,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声音,也曾出现在洛天羽的记忆碎片里,
但他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拂去衣角沾染的霜雾,
身影渐渐融入街市中往来的修士群里,很快便只剩一个淡青色的背影。
而在铁匠铺前,一道华服身影缓缓浮现。女子身着月白镶金边的法袍,
裙摆绣着细碎的冰晶纹,行走时衣摆轻晃,竟引得周身源气自动拢成薄纱般的帘幕。
她发间簪着一支玉色凤钗,钗尖垂落的珍珠串随步伐轻摇,
目光落在天公司手中的神陨玄铁,眉梢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若是洛天羽在此,定会一眼认出,她正他自己带回北天帝域的慕清雪。
慕清雪抬手拢了拢袖角,指尖凝起一缕极淡的灵力,似在感知着什么,
随即转头望向铁匠铺内捧着玄铁、满脸激动的天公司,红唇微勾,轻声道:
“天公司大人,这是什么?”
天公司微微笑道,
“一位……道友所赠。”
…………
天墓神山,巨大丰碑。
神羽立于碑下,衣袂被山巅罡风掀起,目光却牢牢锁在那亿万年不朽的碑体之上。
无数帝灵的名字以古老篆文镌刻其上,或苍劲如虬龙盘柱,或飘逸似流云舒卷,
有的名字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透着睥睨天下的威严;
有的名字墨色如新,仿佛其主人的气息仍萦绕在碑石之间。
他指尖轻轻拂过碑面,触到的是冰冷的石质,感受到的却是跨越时空的厚重——那是一位位帝者踏破生死、俯瞰寰宇的印记。
目光自碑底缓缓上移,名字如星河般铺展至碑顶,
每一个字符都似在低语,诉说着曾经的杀伐、守护与不朽。
神羽望着这无尽名录,忽然抬手对着虚空一引。
刹那间,漫天星辰摇曳,数道银辉挣脱夜幕束缚,化作一支流转着微光的笔锋,悬停在丰碑空白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无震彻神山的轰鸣,星笔轻划,
“洛天羽”三个字便静静落在碑石上。
字迹不似其他帝名那般磅礴张扬,反倒透着几分清浅,
如萤火融于星河,在万千不朽印记间显得格外不起眼。
可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神羽却分明感觉到,冰冷的碑石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
“你之故乡,不能忘记你之存在,哪怕在其上留名,不为世人所知,这样便好。”
随后便是走向那丰碑过后的无数山峰之中,没有借助任何源力,像个凡人一样攀登山峰,徒步山道。
脚下的碎石硌得脚掌发疼,山道两侧的荆棘偶尔勾破衣摆,划出细小的血痕。
往日里只需意念一动便能抵达的山巅,此刻却成了漫长的征途。
神羽破天荒喘着粗气,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便没了痕迹。
路过半山腰的古松时,他会停下歇脚,听松涛穿过枝叶的声响;
遇见溪边饮水的灵鹿,也只是静静站着,看对方警惕地抬眸,而后纵身跃入林间。
没有源力护体,山间的寒风能轻易穿透衣袍,却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这方天地的脉搏。
就这样一步一步,他走过陡峭的崖壁,踏过覆着薄霜的石阶,把身后的丰碑与星刻的名字渐渐甩在山影里。
偶尔会遇见一些人在此停留,其中便包括曾经和洛天羽去佛门大闹的苏御。
没有上前去打一声招呼,只是看一眼就足够了。
走了约莫三刻时辰,神羽在一座山峰停下,此处没有参天古木遮蔽,
也无奇花异草点缀,只有一块半人高的粗粝岩石,静静卧在山风里。
他俯身,指尖抚过岩石表面的纹路,而后徒手刨开周围的碎石与泥土,将岩石立得端正。
没有动用源力雕琢,也无繁复铭文加持,只以指尖为刃,在石面一笔一划刻下“洛天羽”三字。
字迹算不上工整,边缘还带着岩石崩裂的毛糙,
刻完最后一笔,他退后两步,望着这块简单的石碑。
山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碎发,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站了片刻,仿佛在与某个名字、某段过往,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此时落日已沉至山巅,橘红余晖漫过山道,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神羽收回目光,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更显从容。
行至半山腰的岔路时,一道纤细身影从另一侧山道走出,两人猝不及防地擦肩而过。
就在衣袂相触的刹那,双方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神羽侧过身,余晖落在女子素白的发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而女子也缓缓转头,目光与他相撞的瞬间,彼此眼底都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
神羽摇摇头,眼前这位女子,正是洛天羽的妻子——溪子霜。
不过世间有关洛天羽的所有因果与过往,皆有被抹除,再无痕迹。
“道友……我们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她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神羽喉间微涩,指尖下意识蜷了蜷,最终只是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并没有。”
三个字落下,山道间只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溪子霜眼底的困惑更浓,她望着神羽的眉眼,总觉得那轮廓深处藏着什么熟悉的影子,
可搜遍记忆,却只有一片空白——有关洛天羽的过往早已被抹去,连带着她心底那份模糊的牵挂,也成了无根的浮萍。
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颔首,往后退了半步,让出山道:
“是我唐突了,道友莫怪。”
神羽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侧身,与她再次擦肩而过。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再回头。
神羽的背影渐渐融入落日余晖里,而溪子霜站在原地,手抚上心口,
那里莫名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钝痛,却始终想不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再次遇见你,心跳会比我先认出你。
可世间如此,连心跳的悸动都成了无根的风,
说不出缘由,也寻不到归处。
溪子霜望着神羽远去的方向,指尖按在心口,
那阵突如其来的钝痛还在蔓延,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风卷着落日的余晖掠过山道,将两人之间仅存的一丝牵连,
也吹得无影无踪——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是有关“我们”的所有,早已被岁月磨成了无人记得的尘埃。
后来的岁月中,他去见了很多人,在夜晚之中,曾眺望夜族的老祖——夜璃,和往常一样,只是看一眼便好。
洛天羽是他的一缕本源所化的分身,却是走过许多他未曾走过的路。
羽落天率先醒来,却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自洛天羽见到她的那一刻,或许羽落天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将自身混沌本源与洛天羽融合,将这资格让给他,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位与她同为一源的青年,比她更有资格。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一句,“我这一生,唯一喜欢的只有自己。”
同为一源分化的二人,又何尝不是同一个人呢?
神羽的身影消散在黄昏之下,最后一个地方,他没有去仙界,而是去了凡间。
去到那大洲微末的古天城,去到那洛家祖祠。
缓缓推开门,祖祠内的尘埃在透过窗棂的微光里浮动,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香。
神羽一步步走到供桌前,目光落在桌案上两块蒙尘的木牌上——上面分别刻着“洛青山”“白画”二名,
字迹虽已斑驳,却仍能看出当年刻写时的郑重。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去木牌上的尘灰,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
随后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火,借指尖微弱的星火点燃,袅袅青烟升起,萦绕在木牌周围。
神羽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两块木牌缓缓跪下,膝盖触到冰凉的地面时,他眼底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喉间滚动片刻,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爹娘,天羽——回来看你们了。”
此刻他不是神天之主,而是那位名为洛天羽的人。
没有了俯瞰寰宇的威严,也没了斩断因果的冷漠,跪在祖祠里的身影,只是个归乡的游子。
青烟袅袅间,他抬手拂过木牌边缘的细纹,回忆着小时候洛天羽依偎在爹娘身边,轻轻摩挲着他们的衣袖。
“这些年,我走了很远的路,见过很多山,很多星,”
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呢喃,
风从半开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动案上的香灰,也吹红了他的眼尾。
此刻的神羽,没有神位加身,没有过往枷锁。
这一刻,恍恍惚惚之间,却似洛天羽本人。
这一夜,他放下了一切,在这祖祠中睡下。
没有铺陈锦缎,只是将身子蜷在供桌旁,头轻轻靠着冰冷的木案,
像小时候在爹娘身边撒娇时那样,寻了个安稳的姿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抚平了他眉宇间的风霜。
梦里,他不再是背负因果的神羽,也不是征战四方的帝者,
只是洛家那个会缠着爹娘要糖吃、会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少年。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从梦中醒来,供桌上的香火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点微凉的灰烬。
他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袍,最后看了一眼两块木牌,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这一夜的安稳,是他作为洛天羽,最珍贵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