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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月,九霄心

张兴东指尖划过南天门的琉璃壁时,镜面上忽然映出片流动的江水。不是天宫瑶池的静水,是人间奔涌的浊浪,浪尖上立着个红衣女子,正驾着渔船穿行在风暴里,船头的白帆被吹得猎猎作响,像团不灭的火。

一、浪尖的红衣

江陵第一次见到“张客”,是在她救起他的那个暴雨夜。江风卷着巨浪拍打着船板,她刚把渔网拖上船,就看见水面漂着个玄色身影,像片被打湿的蝶翼。

“晦气。”她啐了口,却还是扔出了救生索。爹说过,见死不救会遭天谴。

把人拖上船时,江陵才发现这是个男子。青布长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轮廓,腰间的玉佩碎了半块,却依旧泛着温润的光。他胸口插着支断裂的箭,箭羽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绝非凡间之物。

“喂,没死就吱声。”江陵用匕首撬开他的嘴,灌了口烈酒。酒是她爹留下的,据说能驱邪,也能救命。

男子闷哼一声,睫毛颤了颤。江陵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他的脸——眉峰凌厉,鼻梁高挺,即使昏迷着,嘴角也抿成条紧绷的线,像头被困的猛兽。

她用火烧红匕首,粗暴地剜出箭头。血溅在她的红衣上,像开了朵妖冶的花。男子痛得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在看清她时骤然平息,只剩下些微的错愕。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救你的人。”江陵把嚼碎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用布条缠紧,“我叫江陵,这条江是我家。”

男子没再说话,重新闭上眼。江陵却睡不着了,蹲在船头抽烟袋,烟圈在雨幕里散得很快。她总觉得这人不对劲——穿的料子是贡品云锦,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太亮,亮得不像凡人。

第二天清晨,江陵被船板的响动惊醒。男子竟在拆她的渔网,动作笨拙却认真,断裂的箭杆被他削成了新的渔梭。

“你倒不客气。”她踢过去个窝窝头,“伤好了就滚,别在我船上碍事。”

男子接住窝窝头,咬了口:“我叫张东,欠你条命,会还。”

江陵笑了,笑得红衣都在颤:“还?你知道我这渔网值多少?够你打十年鱼的。”

张东却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金色的粉末撒在渔网上。原本磨损的网眼竟慢慢收紧,断了的网线自动接拢,比新的还结实。

“这个抵。”他说得平淡,仿佛只是撒了把普通的金粉。

江陵的烟袋掉在船上。她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能自己补网的金粉。她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江里住着龙,天上有神仙,遇到穿玄衣的,躲远点。”

可她看着张东专注修补渔网的侧脸,朝阳的光落在他碎发上,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心。

接下来的半月,张东成了江陵船上的“食客”。他不打鱼,却总能在她收网前指出鱼群的位置;他不掌舵,却能在风暴来临前让她提前靠岸;他甚至会用那金粉帮她修补船板,说“这木头快朽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江陵递给他条烤鱼,鱼刺被挑得干干净净,“别告诉我你是打鱼的,没你这么金贵的渔民。”

张东望着远处的江心洲,那里的芦苇荡绿得晃眼:“以前...管过些水。”

“管水?”江陵嗤笑,“龙王啊?”

他没回答,只是把烤焦的鱼皮撕掉,递给她最嫩的部分。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他的侧脸在霞光里柔和了许多,江陵突然觉得,这玄衣和她的红衣,在江面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二、玉案上的江声

张兴东在凌霄殿批阅奏折时,指尖总缠着缕江水的腥气。太白金星正奏报东海龙宫的叛乱,他却盯着案上的水纹玉璧发呆,觉得上面的波纹,竟不如江陵船板上的划痕来得真切。

“陛下?”金星的声音带着试探,“东海龙王已兵临南天门,是否迎战?”

“再等等。”张兴东摩挲着玉璧上的裂痕——那是上次被叛军箭羽所伤时,不慎撞碎的,“看看他要什么。”

太白金星欲言又止,终究躬身退下。近来陛下愈发古怪:御膳房添了从未有过的烤鱼,批阅奏折时总对着空处蹙眉,甚至昨天还让风伯往长江口多吹了阵东风,说“那里的渔船该归港了”。

张兴东回到寝殿时,司命星君正捧着命格簿瑟瑟发抖。

“陛下,”星君扑通跪下,“江姑娘的命格...恐有大劫。”

命格簿上,江陵的名字旁,原本该是“三十岁遇良人,弃船上岸,寿终正寝”的批注,此刻竟被道黑气缠绕,变成了“三日内,为护江心洲渔民,被龙宫叛军所杀,尸沉江底”。

张兴东的指尖猛地攥紧,玉案上的镇纸被捏出蛛网般的裂痕。他认得那些叛军——是他当年镇压的水妖余孽,竟躲在长江口伺机报复,而江陵,成了他们要挟他的棋子。

“传我令。”他声音冷得像冰,“命西海龙王即刻驰援长江口,格杀勿论。”

司命星君领命而去,张兴东却望着南天门的方向出神。那里的云海翻涌,像极了江陵船上的浪涛。他仿佛能看见她穿着红衣,站在船头抽烟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却比任何仙娥都鲜活。

三、惊涛破天规

张兴东赶回长江口时,正撞见叛军的水龙卷。江陵的渔船被卷在半空,红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面不屈的旗帜。她手里握着把鱼叉,正奋力刺向水妖的眼睛,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脏话。

“江陵!”他周身爆发出金光,玄衣化作绣着金龙的龙袍,断裂的箭伤在仙力催动下裂开,血珠滴落在江面上,竟化作无数金色的箭雨。

水妖惨叫着消散,水龙卷骤然平息。江陵的渔船重重摔在水面,她趴在船板上,吐了口血,却抬头冲他笑,笑得张扬又狼狈:“你这打扮...还真像龙王。”

张兴东落在船上,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想告诉她,他不是龙王,是玉皇大帝,是执掌三界的张兴东,可话到嘴边,却只是把她紧紧抱住:“别怕,我在。”

那天之后,江陵船上多了个秘密。她知道了张东是神仙,知道了他为何受伤,知道了那些水妖是冲他来的。可她没躲,只是把他的龙袍藏在船底的木箱里,说“打架时再穿,平时太扎眼”。

张兴东被召回天宫受审那天,江面平静得像面镜子。江陵在船头晒渔网,红衣被阳光染成金红色,她哼着渔歌,调子轻快,却总跑调。

“阿陵,”张兴东的声音有些发涩,“我要走了。”

江陵收网的手顿住,没回头:“还回来吗?”

“不知道。”他喉间发紧,“或许...这是最后一面。”

江陵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条银鳞鱼:“这个给你。”鱼被她腌成了鱼干,用红绳系着,“我爹说,鱼干能存很久,想家了就闻闻。”

他接过鱼干,咸腥味钻进鼻腔,竟比天宫的龙涎香更让人心安。他想告诉她,回去要面对的是天规的雷霆之怒,是连他自己都没把握的结局。可他最终只是从袖中摸出枚玉佩,放在她掌心——那是用自己的龙鳞炼化的,上面刻着条逆流而上的鱼。

“这个留着,比你的救生索管用。”

金光闪过的瞬间,他看见江陵把鱼干塞进怀里,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

凌霄殿上,气氛凝重如冰。王母娘娘把那串鱼干摔在他面前:“张兴东!你竟将凡尘腥物带入天宫,还敢说你无情?”

张兴东望着鱼干上的红绳,想起江陵红衣上的血迹,忽然笑了:“有情如何?天规若容不下守护,留着何用?”

“放肆!”王母怒喝,“施以天雷之刑,让他记起自己的身份!”

天雷落下时,张兴东没躲。他任由雷光劈在身上,龙袍寸寸碎裂,仙元在体内冲撞,却死死护着心口——那里藏着江陵给的鱼干,咸腥味呛得他喉间发紧,却比任何护心镜都坚固。

就在第三道天雷要劈中他天灵盖时,道赤红的光突然从人间冲上天际。是那枚龙鳞玉佩!玉佩化作道红光,形成道屏障将天雷尽数挡在外面,光中浮现出无数江浪,竟在凌霄殿的金砖上冲出了河道的纹路。

“这是...”众仙哗然。

张兴东望着那道红光,忽然明白了。玉佩沾了江陵的气息,早已不是普通法器。她戴着它打鱼,玉佩浸过江潮;她用它刮鱼鳞,沾过鱼腥;她甚至对着它许愿,说“张东要是能回来,我请他吃三个月鱼干”。

这些凡尘的烟火气,竟成了破天规的力量。

“天规说仙凡殊途,”张兴东抬手握住红光,玉佩在他掌心发烫,“可这江浪说,情到深处,无分仙凡。”

他转身走向南天门,声音传遍九霄:“从今日起,天规增一条——凡以性命相托者,仙可入凡,凡能登仙,皆凭自愿。”

众仙望着他的背影,没人敢阻拦。他们的陛下,终究是为了那个浪尖的红衣女子,动了九霄的规,乱了三界的矩。

四、江心的月影

江陵再次见到张兴东时,是在她的渔船上。他穿着粗布短衫,正帮她修补渔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她的影子交叠在船板上,像条纠缠的鱼。

“你...”她看着他腰间的玉佩,和自己那块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张兴东抬起头,脸上沾着些鱼鳞,却笑得比阳光还亮,“来陪你打鱼。”

他告诉她,他是玉皇大帝张兴东;告诉她,那场天罚因她而起;告诉她,他用半世仙元换了天规松动,往后可以常来陪她驾船、撒网,看遍四季的江景。

“那你的天宫...”江陵抛给他条毛巾,“不管了?”

“可以兼顾。”张兴东擦了擦她脸上的水珠,动作温柔得像拂过江面的风,“天上事忙完,就回江里陪你,够我们把每条支流都走遍。”

后来,长江沿岸都听说了件奇事:江面上的红衣女侠身边,总跟着个姓张的男子。他驾船的本事天下第一,再大的风暴都能平安靠岸;他待江女侠极好,打上来的第一条鱼永远给她,修船时总把最轻松的活留给她;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看江女侠的眼神,温柔得像江心的月影。

有人说,曾看见那男子挥手间就让巨浪平息,像是神仙;有人说,江女侠的渔船永远不会翻,连龙王见了都要绕道;还有人说,每到月圆之夜,江面就会浮起片玉色的光,形状像极了江女侠船板上,那对刻着逆流鱼的玉佩。

渔船上,江陵正在给张兴东缝补磨破的袖口。他又去帮隔壁船的老李头捞锚,被礁石蹭破了。江风拂过船帆,带着鱼腥味的空气里,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形成种奇异的和谐。

“兴东,”她咬断线头,举起渔网看了看,“你说这网眼织得比上次齐整吧?”

张兴东凑过去看,指尖拂过她织错的结,那里用红绳藏了个小小的“江”字。他拿起渔梭,在网角补了个“兴”字,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遍。

江陵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星光:“比你上次修的船板强多了。”

船外的江浪还在拍打着船板,像首永恒的歌谣。张兴东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忽然觉得这人间的风浪,比凌霄殿的玉砌金雕更让人眷恋。原来最好的风景,从不是天宫的云海,而是身边人的笑脸,是江面上的波光,是这凡尘俗世里,最寻常也最炽热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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