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城墙之上。
任星云站在城垛后,看着远方卷起的黄尘。
官道上,八千禁卫军缓缓靠近。
官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哭喊声与压抑的啜泣声混在一起。
无数人跪在地上,朝着禁军离去的背影不断磕头。
“陛下!保重啊!!”
“求老天护佑我汉家儿郎!”
“千万……千万要平安回来啊!”
队伍中央,一面硕大的皇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面上那一个巨大的“李”字,血红如火。
皇旗之下,数十名甲士簇拥着一人,那正是身披甲胄的大唐皇帝。
五千禁卫军,对阵石敬瑭联同契丹铁骑在内的近十万大军。
这注定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斗。
随着队伍缓缓开出北门,李从珂忽然抬头,目光越过漫天尘土,看到了城墙上的任星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一起。
李从珂微微点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后人啊,想不到吧。”
“朕的命运……只有朕能决定。”
“从今天起,大唐再也没有懦弱的唐末帝!”
——
洛阳城外五十里。
原本空旷的原野,此刻已成一片黑红色的泥潭。
尸体堆积的看不到尽头,血水沿着地势往低处汇,就连溪水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这场仗,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
契丹骑军依照惯例,数次试图以铁骑硬撞中军。
李从珂早有预判,直接派出五百重甲步兵,把敌骑活生生钉在阵前。
与此同时,石敬瑭亲自率部从左右翼发动冲击,试图从禁军相对薄弱的侧面撕开缺口。
李从珂令旗下达,中军立刻向两侧展开,把缺口死死补住。
两路兵马就这样贴着肉、对着血,一直杀到天亮。
第二天。
天未亮透时,李从珂亲自挑出八百精甲骑兵,从阵中冲杀而出,斩敌两千。
到了夜里,他又派出三百名死士潜入敌营,趁黑放火,烧掉数百顶军帐。
导致石敬瑭联军整夜辗转,被迫后撤重新整队。
第三天。
李从珂下令全军用近乎自杀式的方式,与联军贴身死战。
硬是把这场必输的战争,拖成了消耗战。
三天下来,禁军斩首敌军两万余人。
李从珂之所以这么疯狂,就是为了让石敬瑭亲眼看到,让契丹人永远记住:
我汉家儿郎,敢杀,能杀,绝不是待宰的羔羊!
可惜再好的战术,再勇猛的将领,终究是抵不过人数的绝对碾压。
到傍晚时,原本八千人的禁军,只剩下了李从珂身边的两百余人。
——
战场已成地狱。
李从珂站在满是血泥的原野上,视线掠过摇摇欲坠的将军。
掠过残肢断臂的军士,掠过满脸鲜血的雍王李重美。
而他们的四周,契丹人脸上带着狞笑,正一步步逼近。
李从珂缓缓放下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大喊道:
“朕乃大唐皇帝!”
“让石敬瑭来见朕!”
契丹人一时间愣住,彼此对望,嘀咕声在队伍里响起。
很快,人群开始向左右散开,一条通道被让了出来。
几息后,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石敬瑭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后方缓缓出现,停在百米开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从珂。
“李从珂,束手就擒吧。”
“我自会向契丹皇帝进言,放你一条生路。”
李从珂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引外族入关的叛臣,语气平静:
“朕与你商量一件事,如何?”
“若你同意,朕会自愿传位于你。”
听到“自愿传位”四个字,石敬瑭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化。
若得主动禅让,自己的登基称帝便非弑君篡国。
有了“合法继位”的名义,朝中文武便无从反驳,他可顺理成章地接管河东军、各地节度使的人马。
想到这里,石敬瑭强忍着心里的激动,拉紧缰绳,驱马又向前逼近几十步。
“此言……当真?”
李从珂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将士,包括雍王在内,全都出言阻拦。
“陛下!!!”
“不可啊陛下!!!”
“石敬瑭无德无礼!怎配称帝!!!”
石敬瑭听到这些骂声,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但还是压着怒火等李从珂开口。
李从珂抬起手,压下周围的喧哗声。
“朕今日,自愿将大唐皇位,传与你石敬瑭。”
“不过有两件事,你必须答应。”
石敬瑭心跳都快了半拍,连忙追问:“但说无妨。”
李从珂指向身边这些伤痕累累、还能站着的将军与军士。
“放过朕身边这些降将,不得追罪,不得株连。”
石敬瑭眉头轻动,下意识应道:
“好。”
随后,李从珂望向远处的洛阳方向。
“入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百姓无罪。”
这句话刚落,石敬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答应!”
得到了石敬瑭的允诺后,李从珂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肩上的千斤终于落地。
他缓缓转身,看向石敬瑭联军阵中,那些同样披甲执兵,却被迫为贼人卖命的汉人军士们。
猛然开口道:
“你们给朕听清楚!”
“传国玉玺,朕已秘密送出洛阳,藏于他处。”
“若石敬瑭不守誓言,或出卖汉家天下。”
“凡我汉家血脉,得玉玺者——可自称帝!”
这话一落,两军几乎同时骚动,面前的汉人军士们更是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
石敬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完全没料到李从珂竟然来这么这一手。
他猛地抬起手,想让李从珂闭嘴。
“住——”
但话音尚未出口,只听“锵”地一声,李从珂已将佩剑横在颈侧。
下一息,喉间鲜血涌出。
“陛下!!!”
“父皇!!!”
禁军之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石敬瑭整个人僵在马背上,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想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皇帝倒下。
雍王李重美看着怀里的父亲,泪流满面,随后抬剑高举。
“儿随父皇——!”
话落,他猛地将长剑猛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吼出这一声。
“汉家不灭!!!”
随之而来,如同山崩海裂般的呐喊齐起:
“汉人永不降!!!”
“汉人永不降!!!”
仅剩的两百禁军将士也齐齐拔剑,自刎当场。
——八千禁军将士,至此,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