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草尖时,林阎掀开帐篷帘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
他昨晚没睡踏实,总觉得沈青守夜时的脚步声像踩在他心尖上,一下重过一下。
此刻视线扫过篝火旁的身影,后颈的寒毛突然竖起来——沈青的坐姿太反常了。
她垂着脑袋,乱蓬蓬的发梢沾着夜露,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软剑剑鞘斜搭在膝头,红穗子被扯成一缕缕的,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花。
最让林阎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空洞得像口枯井,却又泛着某种病态的执着,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嘴唇翕动着重复:“我们是不是早就死过了?”
“沈青?”林阎蹲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的瞳孔过了三秒才微微收缩,像被人用细针戳了下的玩偶:“我们是不是早就死过了?”尾音发颤,像片飘在风里的碎纸。
林阎喉结动了动,转身冲帐篷喊:“王书生!”
王书生揉着眼睛钻出来,手里还攥着那本记满因果律笔记的本子。
他凑近沈青时,林阎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抖——不是害怕,是学者发现异常时的兴奋混着紧张。
“脉息平稳,体温正常。”王书生搭着沈青手腕,另一只手翻开她眼皮,“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她的意识……”他突然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在某个循环里转圈。”
沈青突然抓住王书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我们是不是早就死过了?在白棺尸变那天?在老狗刨坟那晚?”她的声音越来越尖,“我记得你说过因果律是引擎,那我们是不是被引擎碾碎过的零件?”
林阎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摸向腰间的灵异罗盘,金属外壳贴着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法医工具箱里那把验尸钳——同样的冷硬,同样的要剖开真相。
罗盘刚掏出来,青铜表面的卦纹就开始疯狂旋转,指针撞在边缘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原本该显灵气的位置浮起淡紫色雾气,像被揉皱的绸缎。
“因果回响。”林阎咬着牙念出这四个字。
他在生死簿残页上见过类似记载,是精神陷阱的前兆,用因果律的丝线把人困在记忆里循环。
“小阿七!”他提高声音,“用梦之钥扫周围!”
小阿七抱着布偶从帐篷里跑出来,发顶的小揪揪还翘着。
她把布偶往地上一放,布偶的眼睛突然泛起幽蓝光芒,从嘴里吐出片月牙形的骨片——那是梦之钥。
骨片刚接触地面就剧烈震动,带得小阿七踉跄两步,布偶的棉絮簌簌往下掉。
“看!”小阿七指着半空。
雾气里浮起一道影子,像被水浸过的画,五官模糊却能辨出黑袍轮廓。
莫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混着生锈齿轮转动的摩擦声:“你们以为能跳出轮回?不过是从一个茧钻进另一个茧罢了。”
林阎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早该想到,饕餮羊灵体内的幽泉孢子不是偶然,莫玄这个混沌信徒残党,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营地开始扭曲。
篝火的光倒着窜回木柴里,沈青的红穗子从乱缕变回完整,小阿七的布偶棉絮飞回身体——时间在倒流,却独独沈青的眼睛越来越亮,像两盏要烧穿黑夜的灯。
“认知错乱!”林阎脑子里闪过生死簿残页上的警示,“莫玄在篡改我们对‘现在’的认知,让我们以为自己在重复过去!”他抓住王书生的肩膀,“用逻辑推理法!问她只有‘现在’才知道的事!”
王书生瞬间清醒,俯身盯着沈青的眼睛:“沈青,昨天半夜你守夜时,篝火燃尽的是第几根松枝?”
沈青的睫毛颤了颤:“第三根……松枝上有虫蛀的洞,我记得……”
“错。”王书生的声音像把刀,“你换了四根松枝,第四根被露水打湿,烧得噼啪响,你还骂了句‘破天气’。”
沈青的手指松开王书生的手腕,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我……骂了?”
“对。”林阎趁机翻开生死簿残页,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金色符文,“你说‘这破雾比鬼还难缠’,然后踢了下篝火堆。”他把残页按在沈青额头上,暖意顺着指尖渗进去,“现在,告诉我,你软剑剑鞘上的红穗子,是怎么坏的?”
沈青低头看向膝头的剑鞘,红穗子的断口参差不齐:“我……我昨晚看见影子里有另一个自己,她在扯穗子……我以为是幻觉,就跟着扯……”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原来不是幻觉,是陷阱。”
“小阿七!”林阎转头,看见小阿七正跪在地上,用梦之钥在泥土里画符阵,布偶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现实锚点符阵需要三滴血!”
林阎抽出随身携带的解剖刀,割破指尖,又抓过王书生的手快速刺了一下。
三滴血滴进符阵中心时,小阿七尖叫一声:“姐姐的血!”沈青愣了愣,扯断手腕上的银铃,用尖锐的断口划破掌心,暗红血珠坠进符阵,像颗沉进泥潭的星。
符阵突然爆发出白光。
林阎听见清冽的钟声,像古寺里晨课的梵钟,一下下撞碎扭曲的空间。
莫玄的影子发出刺耳的尖笑,在白光里片片碎裂:“这只是开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散。
营地恢复成正常的晨雾,篝火堆里还有未燃尽的炭块,泛着暗红的光。
沈青突然瘫软下去,林阎眼疾手快扶住她,触到她后背时才发现,她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
“莫玄能精准定位我们,说明因果律引擎的漏洞还在扩大。”王书生捡起地上的梦之钥,骨片表面还留着焦黑的痕迹,“他说‘另一个轮回’……或许鬼市里有答案。”
林阎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林,握紧了生死簿残页。
残页上的金色符文还在微微发亮,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他想起昨晚帐篷里那声叹息,想起沈青影子被风吹散的样子,突然明白:他们要找的不只是因果律的真相,更是在这被设计好的轮回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现在”。
“收拾东西。”林阎扶起沈青,她的软剑在剑鞘里轻轻震动,像在回应什么,“去鬼市。”
小阿七抱起布偶,歪着脑袋看他:“鬼市有好吃的糖人吗?”
林阎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她发顶的小揪揪:“有,等解决完麻烦,给你买十个。”
沈青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轻得像晨雾:“如果……如果真的死过一次……”
“那这次,我们就活得更明白些。”林阎打断她,抬头看向逐渐放晴的天空,“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晨雾渐散时,营地外的山路上,一道黑袍影子从树后闪过,嘴角勾起冷笑。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幽泉孢子正在发烫——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