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蹲在篝火边,用解剖刀挑起一块未燃尽的炭块。
火星噼啪炸开时,他盯着小阿七蹲在五步外的身影——小姑娘正把布偶的脑袋按进泥里,说是要给布偶“种糖人”,发顶的小揪揪随着动作一颠一颠。
“符咒贴在她后颈。”王书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学者推了推眼镜,指节叩了叩林阎膝头的灵异罗盘,“现实锚点需要活物体温滋养,孩子的阳气比我们旺。”
林阎嗯了一声,指尖在罗盘表面划过。
青铜盘底的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他摸出一张黄符,符纸边缘用朱砂画着螺旋状锚链——这是他连夜用现代磁学理论改良的符咒,原本只能定住鬼物的魂体,现在能把活人的意识锚在现实里。
“阿七。”他喊了一声。
小姑娘立刻蹦起来,布偶被她举得老高,泥点甩在她花布裙上。
林阎接住她时闻到一股青草混着奶糖的味道,这让他想起解剖室里总爱往他白大褂上贴贴纸的实习生。
“叔叔给你贴个小蝴蝶,好不好?”
小阿七歪着脑袋:“比糖人甜吗?”
“比糖人……”林阎顿了顿,“比糖人更有用。”他掀开小姑娘的马尾辫,符纸刚触到后颈皮肤,罗盘突然发出蜂鸣。
林阎瞳孔微缩——符纸边缘的锚链纹路正在渗出金芒,像有活物在符纸里游动。
“好了。”他迅速将符纸按实,手指在小阿七后颈轻拍两下,“要是再做噩梦,就摸这里,叔叔的符咒会咬走坏东西。”
小阿七立刻伸手去摸,布偶的玻璃眼珠磕在她手腕上:“会疼吗?”
“不疼。”林阎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沈青正站在帐篷边擦软剑。
她的指尖还沾着方才割破掌心的血,在剑鞘上晕开暗红的星子。
晨雾漫过她的肩头,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风揉皱的绸子。
“老九到了。”王书生突然抬头。
林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山道拐弯处,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正从树后转出来。
那人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挂着串铜铃,每走一步铃铛就叮铃作响,却听不出半点人味。
“渡梦人不渡活人的。”老九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他抬手拍了拍斗笠上的晨露,“要过冥河裂隙,得拿一样最舍不得的东西换。”
沈青的手按上剑柄:“我们拿什么换?”
“你们拿命换。”老九突然笑了,斗笠下漏出半张皱巴巴的脸,“不过那小娃娃的梦甜,够抵三个人的船费。”他指了指小阿七,布偶的玻璃眼珠突然转了半圈。
林阎挡在小阿七身前,生死簿残页在袖中发烫:“她的梦,你动不得。”
老九的笑声更响了,铜铃串在腰间震得嗡嗡响:“逗你们的。”他抬手往林阎心口一点,“你身上有生死簿的气,够我喝三坛孟婆汤。走罢。”
裂隙入口藏在废弃城隍庙后。
林阎仰头看那褪色的“威灵显赫”匾,木头上爬满了青黑色霉斑,像谁在墙上泼了碗隔夜的中药。
老九蹲在香案前,用枯枝在积灰上画了个漩涡状纹路,转身时斗笠上的铜铃突然炸响——地面裂开一道黑缝,腐叶和霉味混着冷风涌出来。
“牵着我的衣角。”老九的声音突然严肃,“别睁眼。”
林阎握住沈青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紧小阿七的手腕。
黑暗涌上来时,他听见小阿七的布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有人在咬木块。
等再睁眼,他们站在一条青石巷里,两侧屋檐挂着纸灯笼,火光映得灯笼上的“忘”字忽明忽暗。
“鬼市子时开,卯时散。”老九的斗笠已经不见了,他蹲在墙角逗一只三尾黑猫,“你们要找的忘忧铺子,在巷尾第三家。”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融进了灯笼的阴影里。
沈青摸了摸腰间的软剑:“他什么时候走的?”
“不重要。”林阎盯着巷尾飘着的“忘忧”幡,幡布是用死人的寿衣裁的,“重要的是——”他突然顿住,因为他看见铺子里的女人。
那女人坐在柜台后擦一面铜镜,红指甲在镜面刮出细碎的响。
她穿件月白对襟衫,袖口绣着缠枝莲,可林阎分明看见,她的影子里缠着七根银线,每根线上都串着半透明的魂魄。
“林先生。”女人抬头,眼尾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沈姑娘,王学者,还有小阿七。”她的目光扫过小阿七后颈的符咒,“现实锚点符?有意思。”
“唐三娘。”王书生的声音发紧,他推眼镜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两拍,“我们来问因果回响的事。”
“因果回响?”唐三娘笑了,铜镜在她掌心转了个圈,“你们惹上的是‘轮回织线人’。”她屈指弹了弹镜面,镜中突然浮现出莫玄的脸——但背景不是昨晚的山林,而是一片焦黑的断墙残垣,林阎认得那纹路,和《血月当铺》里那面被血浸透的石壁一模一样。
林阎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在当铺地下室找到的竹简,上面刻着“天机阁毁于山海战役”,而莫玄身后的断柱上,正刻着同样的古篆。
“想要更多?”唐三娘的指尖划过镜面,“拿一段‘未曾发生的未来’换。”
王书生皱眉:“未来还未发生,如何作为代价?”
“所以才是交易啊。”唐三娘的笑里带了点甜,像含着颗化不开的糖,“你连现在都理不清,还谈什么未来?”她的目光转向林阎,“只有活人的未来是流动的,你身上有生死簿,能封一段可能性。”
林阎摸出生死簿残页。
金色符文在残页上流转时,他听见沈青倒抽了口气——那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这个金手指。
残页轻触镜面的瞬间,镜中突然翻涌出血色雾气,莫玄的身影在雾里跪了下来,对着一个身披黑袍的模糊影子。
“那是……”王书生凑过来,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时间线?”
林阎屏住呼吸。
黑影身后的虚空里,无数银线交织成网,每条线上都挂着不同的画面:有他在解剖室弯腰验尸的侧脸,有沈青在山巅挥剑斩鬼的背影,有小阿七举着糖人蹦跳的模样。
画面最边缘,他看见自己的脸——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法医证,证上的图腾正和黑影胸口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林阎的声音发颤,“我穿越是意外……”
“没有意外。”唐三娘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在织网,而你是网眼。”
镜中画面突然碎裂。
林阎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见唐三娘低声道:“小心你的身后……”
无形的波动像块冰砸进骨髓。
林阎瞬间启动灵异罗盘,青铜盘底的纹路疯狂旋转,却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东西有七根尾巴,每根尾巴上都缠着银线,和唐三娘影子里的一模一样。
“走!”他拽着沈青往外跑,小阿七被他抄在怀里。
王书生踉跄两步,撞翻了柜台上的药罐,陈皮和朱砂撒了一地。
他们冲出巷口时,林阎回头看了一眼——唐三娘还坐在柜台后擦镜子,她的影子里,那七根银线正缠上了莫玄的画面。
“刚才那是什么?”沈青的软剑在鞘中嗡嗡作响,“罗盘没照到实体?”
“轮回织线人。”王书生扶了扶眼镜,声音发涩,“山海战役时,有记载说……”
“先回营地。”林阎打断他。
小阿七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布偶的玻璃眼珠上蒙了层雾气。
他摸了摸小姑娘后颈的符咒——金芒还在,像颗小太阳。
山道上的晨雾不知何时又浓了。
林阎踩着腐叶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铃铛声。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一棵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晃,树杈上挂着个布偶——和小阿七怀里的那只一模一样,玻璃眼珠正对着他。
林阎的手按在生死簿残页上。
残页突然发烫,烫得他指尖发红。
他听见风里传来低语,像有人在说“欢迎回家”,又像在说“游戏开始”。
沈青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看。”
林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营地方向的天空,原本放晴的太阳被一片黑云遮住了。
云的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像块浸了血的纱布。
他握紧了小阿七的手。
小姑娘正把布偶的脑袋往他肩窝里塞,奶声奶气地说:“叔叔,我困了。”
林阎低头,看见布偶的玻璃眼珠里,倒映着他们身后的山道。
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弯腰捡起刚才那只布偶,黑袍上的银线在雾里泛着冷光。
“快。”他加快脚步,鞋底碾碎了一片枯叶,“回营地。”
风卷着雾气灌进领口时,林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突然想起唐三娘镜中那些交织的时间线,想起黑影胸口的玉佩,想起自己法医证上的图腾——所有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幅被水打湿的画。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只三尾黑猫蹲在城隍庙的飞檐上,尾巴尖扫过一块青瓦。
瓦下埋着个小陶罐,罐里装着七根银线,每根线上都系着半枚铜镜碎片。
“开始了。”黑猫的瞳孔缩成竖线,它舔了舔爪子,“真正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