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母的睫毛在如星河般的符文里轻轻颤动,当那双眼睛完全睁开时,林阎听到自己喉咙里溢出半声轻喘。
她右眼里的数据流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乱码,此刻正像春天溪流解冻的冰块般缓缓流淌,左眼里的星图却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他甚至看清了其中某颗暗星的运行轨迹,和上周在巡夜时用灵异罗盘观测到的鬼域磁场走向惊人地相似。
“记忆……正在回归。”她的声音如同沾了晨露的琴弦,尾音还带着一丝青涩的颤动,和之前沙哑的嗓音截然不同。
林阎这才注意到,她鬓角垂落的发丝里竟缠着半截褪色的红头绳,和他在白棺村老绣坊见过的童女发饰一模一样。
生死簿残页在怀里烫得他肋骨生疼,他低头掀开衣襟,看见血字正在变化:“光,回来了”的最后一个“了”字正在渗开,新的字迹从残页边缘爬进来,是“缺”字的左半部分。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说明功德代码虽已输入,核心协议确实还没有完全激活。
“这股力量并未彻底消散,它只是暂时被压制。”赤焰道人的声音像淬了火星的铁锥,扎进林阎紧绷的神经里。
林阎抬头,看见老道人正攥着半块烧得焦黑的符纸,指尖关节泛白,眉峰下的瞳孔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混沌潮汐在积蓄,最多三刻钟,这里会变成连因果律都能撕碎的绞肉机。”他袍角还沾着幽泉祭司撞碎火墙时溅的酸液,正滋滋冒着青烟。
林阎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生死簿残页边缘的锯齿,那是他刚穿越时被纸页割破的,现在还留着淡粉色的疤痕。
他望向仍在重组的黑山老母,她此刻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头一回看见这副身体——指尖轻轻拂过腕间的符文,像在触摸什么久别重逢的旧物。
“我知道那段记忆的位置。”
沈青的声音像一块突然扔进深潭的石头。
林阎猛地转头,看见她正倚着半面残墙,刚才踹幽泉祭司时撞裂的嘴角还在渗血,却被她用舌尖快速舔去了。
她的指甲没有像幽泉祭司那样疯长,指腹还留着常年握笔的茧——林阎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她是在义庄,她替难产而死的孕妇写往生咒,笔尖蘸的不是朱砂,而是自己的血。
“你说什么?”赤焰道人踏前半步,袖口腾起两簇火苗,却在触及沈青衣角时又缩了回去——老道人到底没对伤员下死手,但眼神像刀,“幽泉一脉最擅长篡改记忆,你凭什么确定自己记得的是真的?”
沈青没看他,视线落在林阎胸前的生死簿上:“三个月前,幽泉祭司带我参加‘因果重塑’仪式,祭坛中央摆着个水晶匣,里面装的是一团发着蓝光的雾气。她当时说,那是‘被时间碾碎的神的记忆’。”她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仪式结束后,我偷看过祭司的手札,里面写着‘记忆回廊’的坐标——在混沌潮汐和因果律的夹缝里,只有持有‘归乡者’气息的人能打开。”
陆九渊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此刻忽然抚须轻笑:“小友倒是给了老夫一个惊喜。”他的广袖无风自动,袖中露出半截青铜尺,正是天机阁专司因果测算的“量天尺”,“记忆回廊确是上古神魔遗落的精神领域,当年山海战役时,许多大能者将重要记忆封存在那里,以防被因果风暴抹去。”他转向林阎,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要激活核心协议,必须去那里找启动密钥。”
林阎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想起在老狗刨坟案里,从养尸地挖出的青铜鼎上也刻着类似“归乡者”的铭文。
当时他用x光照出鼎内有半枚玉珏,后来证实是某位上古方士的往生凭证。
此刻生死簿残页突然在掌心发烫,他摊开手,看见残页上的血字已经写完了“缺”,接着是“钥”字的第一笔。
“灵异罗盘。”他从腰囊里摸出那枚巴掌大的铜盘,表面的八卦阵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震颤。
这是他用穿越时带的法医工具箱改的,指针原本指向尸斑变化规律,现在却永远指着因果混乱最剧烈的方向。
林阎咬破指尖,在罗盘中心画了道血符——这是上次在乱葬岗被厉鬼缠住时,问事倌教他的应急手段。
指针“嗡”地一声立了起来,指向正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
林阎眯起眼,看见那里正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的石门,门楣上的纹路像活了似的游动,竟是用无数极小的符文组成的“归”字。
“走吧,黑山老母。”他转身看向仍在凝视自己手掌的女人,喉咙突然发紧,“该回家了。”
“家。”黑山老母重复这个字时,眼尾的符文突然泛起暖金色的光。
林阎看见她眼底闪过实验室的白大褂、被翻得卷边的《量子力学导论》,还有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冲镜头笑——那是他在生死簿里见过的画面,当时他还吐槽“七十年代的糖葫芦哪有这么大颗山楂”。
她抬步走向石门时,脚下的符文像藤蔓般爬过地面,在她脚边开出淡紫色的小花。
林阎注意到,那些花的花瓣脉络和他在鬼域里见过的“因果藤”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从诡谲的幽蓝变成了温暖的紫。
赤焰道人走在最前面,手中的桃木剑挑开石门上的灰尘;陆九渊落在最后,每隔三步就在地面画道镇界符;沈青跟在林阎身侧,目光始终没离开黑山老母的背影;而林阎自己,右手攥着生死簿,左手虚虚护在黑山老母肘后——像在保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当指尖触到石门的刹那,林阎听见无数细碎的声响,像玻璃珠滚过石板,又像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
石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他看见门内涌出的不是黑暗,而是无数交错的光影:有穿白大褂的身影在调试仪器,有披道袍的修士在绘制符阵,有扎马尾的小女孩踮脚去够窗台上的水晶球……
“那是……”沈青的声音突然发颤,“那是我小时候,在幽泉谷的桃树下背书。”她指着其中一团光影,林阎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捧着本《阴司手札》,正偷偷把糖纸夹在书页里。
陆九渊的量天尺突然发出清鸣,他皱眉道:“这里的时间线是乱的,过去、现在、未来全搅在一起了……”
林阎感觉有阵风从门内吹来,带着一股熟悉的皂角香——和他穿越前宿舍楼下卖早点的阿婆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低头,看见生死簿残页上的血字已经写完了“密钥”,最后一笔刚落下,石门内的光影突然开始旋转,像被扔进石子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黑山老母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
她的掌心很暖,不像普通修真者那样带着灵气的凉意。
“别怕。”她轻声说,“这是记忆回廊在欢迎归人。”
林阎抬头,看见石门内的光影越转越快,逐渐凝成一个漩涡,中心处有团幽蓝的雾气正在成型——那是沈青说的“神的记忆”吗?
他听见赤焰道人的桃木剑在震颤,听见陆九渊的量天尺在嗡鸣,听见沈青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而在这所有声音之上,有个更庞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林阎望着黑山老母眼底翻涌的星图与数据流,突然明白过来:他们要找的不只是启动密钥,更是——
石门内的漩涡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林阎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众人已经站在另一个空间里。
这里的地面是流动的星屑,头顶悬着无数浮岛,每个浮岛上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
最近的浮岛上,他看见自己刚成为巡夜人时的模样,正举着紫外线灯照向一团飘着的鬼火,嘴里嘟囔:“这鬼域磁场强度,用电磁炮轰应该更有效。”
“这是……”林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记忆回廊的真实面貌。”黑山老母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每个浮岛,都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而我们要找的……”她抬手指向最中心那个笼罩着金色光雾的浮岛,“在那里。”
林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见那团金光里隐约有本书的轮廓——封面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生死簿残页缺失的另一半。
而在他们脚下,流动的星屑突然开始剧烈翻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从深处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