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慕悠漓的心上。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传来了禁军侍卫沉稳的声音:“来者何人,入宫何事?”
唐家的车夫恭敬地回答:“翰林院唐府,奉召入宫,参加慧贵妃娘娘的寿宴。”
慕悠漓死死地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冰凉的木质触感,仿佛要将她骨子里的热气都吸走。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眼中的惊惶和颤抖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张氏想看她死,想看她把唐家拖入深渊。
她偏不。
宫宴设在昭阳殿,殿内金碧辉煌,琉璃灯盏映照得满室生辉。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女们罗袖飞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高坐御座之上的,便是当今圣上与慧贵妃。
圣上年近不惑,眉目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此刻正含笑看着身侧的贵妃,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慧贵妃身着一袭凤穿牡丹的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端庄雍容,眉眼间带着一丝武将之女特有的英气,正含笑接受着众人的朝贺。
慕悠漓和唐洵隐坐在唐家席位上,离主位不远不近。
同席的还有张氏带着的唐家二房、三房等人。
张氏时不时投来一道阴冷的目光,像是在欣赏猎物掉入陷阱前的最后挣扎。
柳如意更是掩不住嘴角的得意,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随着内侍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各家府邸按品级次序,一一上前献礼。
“镇国公府,献和田玉如意一柄,贺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吏部尚书府,献百寿图一幅,贺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
一件件奇珍异宝被呈上,慧贵妃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婉,殿内的气氛也愈发热烈。
慕悠漓端坐着,手心里的汗濡湿了丝帕。
她看着那些被呈上的贺礼,每一样都精巧贵重,却也中规中矩。
终于,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翰林院唐府,献礼——”
来了。
慕悠漓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唐家的席位上。她能感觉到张氏和柳如意那两道目光,充满了恶毒的期待。
她缓缓起身,端着那个分量十足的紫檀木盒,一步步走向殿中。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四周的喧嚣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经过唐洵隐身边时,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别怕,有我。”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她冰冷的手脚。
慕悠漓走到大殿中央,屈膝福身,声音清朗:“臣妇唐门慕氏,贺贵妃娘娘凤体康健,青春永驻。”
她将木盒高举过顶。一旁的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呈到慧贵妃面前。
“哦?唐家大奶奶有心了。”
慧贵妃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本宫瞧这盒子便知不是凡品,不知里面是何等样的宝贝?”
内侍在慧贵妃的示意下,打开了盒盖。
一瞬间,殿中响起了一片极低的抽气声。
盒中那件舞裙,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灿若云霞,裙身上用金银丝线绣出的凤凰仿佛要振翅飞出,其华美贵重,远胜之前所有贺礼。
“好一件云锦羽衣!”圣上首先赞叹出声,显然对这件衣服的材质和绣工极为满意。
慧贵妃眼中也闪过惊艳之色,她笑着示意内侍:“展开给本宫瞧瞧。”
张氏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柳如意更是激动得双颊泛红,只等着看好戏开场。
内侍依言,将那件舞裙从盒中提起,双手执着肩部,缓缓展开。
舞裙的正面,雍容华贵,完美无瑕。
可当内侍将它转过来,展示其后背时——
嗡的一声,整个昭阳殿仿佛都静止了。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僵在原地,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转为惊恐。
那件舞裙的后背,从玉颈之下到纤腰之上,竟是毫无遮掩,仅用几根纤细的金丝勾连,大片雪白的肌肤将暴露无遗。
这哪里是贺礼?这分明是来自青楼楚馆的艳俗之物!
御座之上,圣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帝王威压。
而慧贵妃,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原本含笑的凤眼,此刻像淬了冰的利剑,死死地钉在慕悠漓身上。
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贵妃身上迸发出的、混杂着羞辱与震怒的滔天怒火。
那道疤,是她的荣耀,也是她身为女人最隐秘的痛。
如今,却有人用这样一件礼物,在这样普天同庆的场合,意图将它血淋淋地揭开,昭告天下!
“放肆!”
慧贵妃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夹着冰雹,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慕悠漓,气得浑身发抖,“你好大的胆子!献上此等淫秽之物,是何居心?!”
张氏和柳如意几乎要笑出声来。成了!她们的计策成了!
慕悠漓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脸色苍白,却不见半分慌乱。
她叩首道:“贵妃娘娘息怒,臣妇……”
“息怒?”
慧贵妃厉声打断她,气极反笑,“你是要将本宫的脸面,将皇家的颜面,踩在脚底下,还想让本宫息怒?来人!”
殿外的禁军侍卫闻声而入,甲胄铿锵。
“将这个存心秽乱宫闱、大不敬的罪妇给本宫拖下去,重打八十廷杖,即刻处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氏心中狂喜,成了,这个小贱人死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跪在地上的慕悠漓却猛地抬起头,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字字清晰。
“娘娘息怒!臣妇斗胆献上此衣,并非意在羞辱,而是臣妇能治好娘娘后背的旧伤,让那道功勋之疤,化为光洁无瑕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