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这是仗着自己新得的身份,要将慕悠漓狠狠踩在脚下,让她当众出丑。
张氏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幸灾乐祸地看着慕悠漓,看她这次如何收场。
唐洵隐握着酒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慕悠漓将要陷入两难之境时,她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和困惑。
“柳姑娘这是在说笑吗?”
她并未动怒,声音清清浅浅,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柳如意脸上的笑容一僵:“少夫人这是何意?能为皇上与贵妃娘娘献艺,是天大的福分,怎会是说笑?”
“哦?”
慕悠漓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又蹙起了秀眉,一脸为难地看向她,“福分自然是福分,只是,本宫乃朝廷亲封的五品宜人,这当众献舞以娱宾客似乎不太合规矩吧?”
她顿了顿,目光在柳如意身上轻轻一扫,似是无意,却又意有所指。
“我记得,这种活计,向来是府中妾室或者请来的歌舞伶人做的。怎么,柳姑娘如今贵为丞相千金,竟还对这些旧日营生,念念不忘?”
“噗嗤。”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仿佛点燃了引线,殿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和议论声。
是啊,谁不知道她柳如意之前是唐家三房的妾室?
慕悠漓这话说得,简直是把她的遮羞布当众扯了下来,还顺带踩上几脚!
柳如意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她握着琴弦的手指因为屈辱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将琴弦掐断。
“你胡说八道!”她气急败坏地叫道。
“我胡说了什么?”
慕悠漓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柳姑娘方才不是想学着妾室的做派,为贵人献艺取乐吗?若不是,那便是我会错意了。柳姑娘莫怪。”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对着柳如意福了福身,那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你!”
柳如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御座之上,连一向威严的皇帝,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而慧贵妃更是毫不掩饰,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本就烦透了这些上赶着巴结的女子,柳如意此举更是让她不胜其烦。此刻见她被慕悠漓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竟觉得心中那口恶气都顺畅了几分。
这个慕氏,倒是长了一张利嘴。
“好了。”
皇帝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既然唐氏不善舞,便不必强求,你的琴,还弹不弹了?”
柳如意哪里还有脸再弹?她此刻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惨白着脸,狼狈地起身告罪:“是如意失仪了。请皇上、娘娘恕罪。”
说完,便在满殿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中,失魂落魄地退回了席位。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却成了一个贻笑大方的闹剧。
慕悠漓施施然坐下,端起唐洵隐为她倒的果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温润,甜入心脾。
身侧,唐洵隐的眼中,漾开一抹无人察觉的、清浅的笑意。
柳如意死死地攥着裙摆,上好的云锦被她掐得变了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着坐姿,没有当场失态。
她听得见。
那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那些若有若无的嗤笑,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她的耳朵,刺穿她的自尊。
“旧日营生……”
“到底是从妾室爬上来的,上不得台面。”
“还以为当了丞相千金就脱胎换骨了,骨子里的东西,哪那么容易改?”
这些话语,比慕悠漓那不咸不淡的几句,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尊严。
她甚至能感觉到,坐在不远处的父亲——丞相刘承,投来了一道冰冷而不悦的视线。
完了。
今日不仅没能让慕悠漓出丑,反而把自己变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柳如意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
慕悠漓!她一遍遍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了,连着血肉一起吞下去。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个贱人跪在自己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慕悠漓,却仿佛早已将柳如意抛之脑后。
她坐回席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却越过眼前的歌舞升平,在殿内悄然搜寻。
唐洵隐不在。
方才她与柳如意唇枪舌剑之时,他还在。
可就在她被慧贵妃叫到跟前回话,再落座时,身侧的座位便空了。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去更衣或是别的什么,并未在意。
可如今,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歌舞换了一轮又一轮,他却仍未回来。
这偌大的昭阳殿,宾客满座,灯火辉煌,却偏偏寻不到他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
刚才那场豪赌,看似是慧贵妃金口玉言,让他们化险为夷。
可慕悠漓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得罪的是皇帝,是天子。皇帝或许会因一时兴致或是顾及慧贵妃的颜面而暂且放过他们,但君心难测,谁知道这份宽宥能持续多久?
唐洵隐如此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方才那般行事,必然有他的后手与考量。
他现在是去做什么了?
慕悠漓端着茶杯,视线在殿中逡巡。
她看到了父亲慕正安略带担忧的目光,看到了二房张氏和唐陨枫那如坐针毡的模样,也看到了丞相刘承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各色人等,神态各异,唯独没有她想找的那个人。
宴会的气氛在方才两场风波后,始终有些微妙的凝滞。
舞女们卖力地旋转,乐师们用力地奏乐,却怎么也无法将气氛推回最初的热烈。
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猜测着今夜过后,京中的局势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数。
慕悠漓的心思却全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