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那屏风固然精巧,却太过笨重,在宫宴上献礼,多有不便,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女儿家的东西更贴心。这里面是一件云锦羽衣,采天山雪蚕丝,由江南最有名的绣娘耗时半年织就,轻若无物,灿若云霞,正配贵妃娘娘的身份。”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旁边的三婶和几位女眷也跟着附和,夸赞张氏考虑周全,心思细腻。
柳如意站在一旁,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慕悠漓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下:“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是悠漓短见了。”
她走上前,示意红鸾接过木盒。
入手颇沉,显然用料十足。她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打开盒盖,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
盒中铺着明黄色的软缎,上面静静躺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舞裙。
衣料确实如张氏所说,流光溢彩,触手生凉,裙身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繁复的凤凰图样,华贵异常。
她仔细检查了衣物的边角,又凑近闻了闻,除了布料本身的清香,并无任何异味。
针脚细密,绣工精湛,挑不出半点毛病。
张氏看着她的动作,冷哼一声:“怎么,还怕我在这衣服上给你下毒不成?”
“母亲说笑了,”慕悠漓将盒盖重新盖上,神色坦然,“此等贵重的寿礼,悠漓自然要看仔细些,免得路上颠簸,有所损伤,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检查的合理性,又把心意二字还给了张氏。
张氏脸色又沉了几分,不耐烦地挥挥手:“时辰不早了,快去吧。洵隐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你们同乘一辆马车入宫。”
从正堂出来,坐上前往宫城的马车,慕悠漓的心始终悬着。
马车内部宽敞,角落里的小香炉燃着宁神的檀香。
唐洵隐闭目端坐,仿佛入定了一般。
慕悠漓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指尖无意识地在盒盖的雕花上摩挲。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透着一股诡异。张氏会这么好心,费尽心思为她准备一件完美无缺的寿礼,只为了让她在宫中出出风头?
这简直比唐陨枫会读书还要离谱。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件华美的舞裙,就像是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上面铺满了鲜美诱人的浆果,可底下,必然是致命的深渊。
“在想什么?”
唐洵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紧锁的眉头上。
“我在想,这件寿礼是不是太好了些。”
慕悠漓斟酌着开口,压低了声音,“好得不像是她会送出的东西。”
唐洵隐的视线转向她怀中的木盒,淡淡道:“打开我看看。”
慕悠漓依言,将盒子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再次打开。
唐洵隐伸手,捻起一角衣料。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与那华丽的云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像慕悠漓那样只看表面,而是直接将整件舞裙从盒中提了出来,在不算宽敞的车厢内展开。
随着舞裙的展开,它真正的样貌呈现在眼前。
正面看,确实是一件雍容华贵的宫装舞裙,凤凰于飞的图案栩栩如生。
然而,当唐洵隐将它翻转过来时,慕悠漓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件舞裙的后背,竟是几乎完全镂空的设计,从颈下一直开到腰际,仅有几根细细的金线交错相连。
这样的款式,即便是在最开放的青楼楚馆,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更遑论是献给母仪天下的贵妃娘娘!
唐洵隐看着这件舞裙,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那笑意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好一个云锦羽衣,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慕悠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原以为张氏会在香料、毒物上下手,却万万没想到,陷阱竟是在这衣服的款式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唐洵隐将那件烫手山芋般的舞裙扔回盒中,盖上盖子,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你可知,当今圣上为何独宠慧贵妃?”
慕悠漓摇了摇头。
“十年前,先帝旧部发动宫变,乱军围困紫宸殿。当时还是三皇子的今上为保护先帝,背后中了一箭,是当时还只是将军之女的慧贵妃,用自己的身体替皇上挡下了迎面刺来的一剑。”
唐洵隐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慕悠漓的心上。
“那一剑,从她左肩胛骨下方穿过,几乎洞穿了肺腑,虽九死一生被救了回来,后背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那道疤,是慧贵妃的功勋,是皇上心中永远的愧疚与珍视。皇上曾言,有此伤疤在,便是慧贵妃无上的荣耀,任何人都不得非议,更不得窥探。”
他顿了顿,目光冷得像冰,“而你,唐家的大奶奶,要在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面前,献上一件几乎完全裸露后背的舞裙给她。你告诉大家,这叫什么?这是在盛赞她的功勋,还是在当众撕开她的伤疤,羞辱她,提醒她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人?更是在打皇上的脸,讽刺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慕悠漓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张氏的险恶用心。
这件寿礼,根本不是贺礼,而是一把递到她手里的刀,一把足以将整个唐家,连同她自己,都捅个对穿的利刃!
若她真的在宴会上献上此礼,慧贵妃当场便会发作。
轻则,她慕悠漓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当场杖毙都有可能。
重则,唐家会被扣上一个藐视皇恩,存心羞辱贵妃的帽子,这可是灭门的大罪!
张氏这是要她的命,还要用她的命,来彻底毁掉唐家大房这一支!
好狠毒的心!
“现在换,还来得及吗?”
慕悠漓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她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宫墙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来不及了。”唐洵隐的回答简洁而残酷,“我们已经到了宫门前的顺承街,随时会被盘查。此刻掉头,或是更换礼品,更是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