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答应了差事，却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礼物是你准备的，说辞是你教的，要是出了问题，那源头也在你这儿，可别想把锅全甩给我。
张氏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本想在礼物上动手脚，可慕悠漓这么一说，等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件礼物上。如果礼物出了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哼，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让人教你。”
张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一场闹剧，总算收了场。
回到清风苑，红鸾再也忍不住，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老夫人明摆着就是不安好心，宫宴上那么多人看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敢在礼物上做什么手脚。”
慕悠漓解下披风，神色平静，“她要脸面，丢不起这个人。她赌的，是我没见过世面，会在人前失态，会说错话。”
“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悠漓给自己倒了杯温茶，轻轻吹了吹气，“她想看我笑话，我偏不能让她如愿。”
正说着，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红鸾前去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洵隐站在月光下，一身青衣，身姿挺拔，清冷的月色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霜华。
“我找她有事商议。”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慕悠漓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他进了屋。
红鸾奉上茶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深夜造访，是想和你说说宫宴的事。”唐洵隐开门见山。
“哦？”慕悠漓挑眉，“你也听说了？”
“整个唐府都传遍了。”
唐洵隐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慧贵妃生辰宴，我也会去。”
慕悠漓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唐洵隐在唐家一向如同隐形人，从不参与这些交际应酬，这次怎么会主动要去？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唐洵隐淡淡解释道：“我受老太爷之命，去给一位在翰林院任职的远亲送些东西，恰好会路过皇城。”
这个理由听着有些牵强，但慕悠悠并未深究。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也好，路上有个照应。”
慕悠漓顺势道，“说来惭愧，我虽要去献礼，却对宫中规矩一窍不通。你既然要去皇城，想必对宫中礼数比我熟悉。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她本是随口一问，想探探他的底。
唐洵隐却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开口道：“宫中规矩繁杂，但记住几点即可。其一，非召见，目不斜视，视线绝不可落在龙椅和凤位之上。其二，行路时，步子要小而稳，裙摆不能扬起过大的弧度，尤其是在经过长春宫和坤宁宫的夹道时，那里的风口最大。”
他说的这些，还算是一般的提点。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慕悠漓眼神一凝。
“其三，宴会上若有宫人为你斟酒，留意看他的拇指。若拇指扣在壶柄内侧，则酒可饮。若扣在外侧，则要设法避过，那酒多半是给失势之人准备的，味道不好。”
“还有，慧贵妃喜好熏香，但她本人对龙涎香里的某种成分过敏，闻了会起红疹。所以赴宴的贵妇们，身上都不会带这种香。”
“你只需确保自己的衣物干净，没有沾染任何异味即可，至于献礼之时，你只需将屏风的来历、绣工的精妙之处平实说出便可，不必用太过华丽的辞藻，慧贵妃是武将之女，不喜文人那套虚浮之言。”
他说得极为详尽，甚至连慧贵妃的个人喜恶、宫中不易察觉的暗流都一清二楚。
这绝不是一个养在深宅、身份尴尬的旁支庶子能知道的。
慕悠漓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俊、神色淡然的男人，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心底升起。
失足坠崖的唐陨宥，身份成谜的唐洵隐，这唐家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唐洵隐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审视，又补充了一句：“张氏让你献礼，无非是想看你出丑。你只要做到举止得体，言语谦和，不出错，便是对她最好的回击。”
“多谢提点，悠漓记下了。”慕悠漓压下心中的惊疑，浅浅一笑。
“不必。”唐洵隐站起身，似乎不愿多留，“时辰不早，我先回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慕悠漓站在窗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一个对宫中秘闻了如指掌的庶子，一个即将上演全城瞩目戏码的舞台。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转眼便是慧贵妃的寿辰。
天还未亮透，清风苑里已是灯火通明。
红鸾伺候着慕悠漓梳妆，一双手紧张得有些发抖，连给主子簪一支白玉响铃簪都试了好几次。
“小姐，您别怕，跟着，总能有个照应。”红鸾低声安慰着，也不知是在安慰主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慕悠漓看着镜中人，眉目清丽，神色平静。唐洵隐的那些提点，她早已烂熟于心。
她不怕规矩繁琐，也不怕应对问话，她只是不信张氏会如此轻易地让她过关。
正想着，院外传来了张氏身边王妈妈的声音：“大奶奶，夫人让您去正堂，该领了寿礼，准备入宫了。”
该来的，总会来。
慕悠悠理了理衣袖，起身道：“走吧。”
唐家正堂里，气氛庄重。
张氏高坐主位，一身暗红色缠枝宝相花纹样的锦缎褙子，衬得她脸色愈发威严。
她身前案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紫檀木盒，雕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就是为贵妃娘娘备下的寿礼，你拿去吧。”张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指了指那个盒子。
慕悠漓心中一动。这盒子的大小，可装不下一面屏风。
她上前一步，并未立即去接，而是福了福身，问道：“母亲，前日议事时，您不是说备下的是一面百鸟朝凤的苏绣屏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