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猜想,谈迦又找人调取了更多有关吴爷爷尸体的照片。
从照片上看,尸体稍微蜷缩着,手捂在伤口处,眼睛睁大,仿佛死不瞑目。
看不出来有什么指向性线索。
不过这些照片是在吴爷爷死后,警方到场之后拍下的,在这之前还有十几分钟的弥留时间,在吴奶奶的哭喊里,在邻居们慌里慌张的搬动时,或许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谈迦给吴漾打去电话。
“吴漾姐,你问出点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吴漾的声音洇着沉重,“能记得当年事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几个人,回答也跟之前差不多。”
“足够重建现场了吧?我看当年的卷宗上说,猪肉店的朱起中最先认出了凶手的脸,盯着他看了会儿,凶手在他大喊之前就意识到不对,所以撞开人跑了,跳下油菜花地,那片油菜花地三面都是出路,不容易围堵到人,所以当时他们猜测凶手对那片地方还算熟悉。”
“对,只是当时没人往赊刀人身上想,因为卜卖不算正经生意,发生过诈骗行为,所以搞这个的双方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审问的时候也没提起过。”
她理解,继续念着卷宗里的信息:“凶手跳下油菜花地之后,朱起中大喊抢劫犯在这儿,当时被撞的几个人看见了凶手的行动路径,跟着追过去。按照他们的口供,最先踩踏的那块油菜花地是吴友虎家的,十几米后才是你们家的地,当时吴爷爷刚好就在堤埂边上,他立马就冲进去想一起帮忙。”
“嗯。我们那儿的油菜花长得高,和玉米地也没差别,人在里面钻的时候,在外面很难看见,只能听见有声音。当时很多人都钻进去想包抄焦华安,但因为看不清路,都是乱钻,谁知道我爷爷会正面碰上他。”
可能就是命。
别的人也在地里钻着到处找人,有的还带上了棍子,要是焦华安碰上的是那些人,丧命的该是他自己了。
谁知道,偏偏是她爷爷,赤手空拳又一心想抓人的爷爷。
谈迦在脑海里构建出当时的场景,若有所思道:“吴爷爷和焦华安发生了缠斗,倒下后,加上见死不救的那个人,他们三个的站位应该是焦华安站在吴爷爷脚的那边,第三人站在吴爷爷头的那边,这样焦华安才会看见那个人。”
“嗯,是。”
“这样的站位,吴爷爷有没有可能也看见了那个人?”
吴漾有些吃惊了:“他看见……是有可能,他倒下去时枕在油菜花的茎秆部位,可能会有一点垫高的效果,如果再斜一点,就完全能看见……可是不对啊。”
“如果我爷爷当时看见了,那个人为什么还能见死不救?”吴漾提出疑点,“他不救,等我爷爷恢复过来往外一说,他在村里就没办法过下去了。”
“除非,他确认吴爷爷肯定会死,或者当时被惊吓到下意识离开了,事后想了想才又返回。”谈迦猜测。
这两个猜测方向大相径庭,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帮凶。
吴漾没声儿了,大概在思考。
谈迦却继续问:“你当时看见吴爷爷的尸体了吗,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他当时看见了见死不救的人,可能试图指出过,比如眼睛盯着谁看,和吴奶奶说起了谁的名字。”
“这个我得问问。我当时只看见尸体被抬出来。”
到处都是血,大家都着急忙慌的,恐怕没谁注意到了尸体的不对劲。
毕竟公认的事实是逃窜的抢劫犯杀了人,凶手很明显,没什么疑惑的地方,当年也就没人注意到不对劲。
吴漾又赶回家里,正好碰到匆忙赶回来的爸妈,还有大伯二叔两家人,以及大老爷二老爷。
“听说害了你爷爷的凶手找到了?”吴漾他爸进门就着急问。
他们何尝不是等待了十四年,一个个都望着她。
吴漾深呼吸,点头说:“是,不过现在还在查……”
“是谁?凶手是谁?当时查了那么久都没抓到人,不是说是外地的?”
“是外地的,当年走街串巷的赊刀人,你们有印象吗?”
十四年过去,哪儿还有印象,何况他们家当年也没跟赊刀人接触过,一切都是吴爷爷热心肠想帮忙才会发生惨剧。
满屋子的人沉默几秒,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骂街,又是抹眼泪又是苦笑。
吴奶奶松弛的眼皮里包满泪水,颤抖着声音说:“是好事,十四年了,我以为死之前都等不到这一天了。洋洋,那个凶手查清楚了你就回来说一声,我们去给你爷爷上香,他也等着呢。”
吴漾点头,握着奶奶的手顺势问:“您还记得爷爷……走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怎么这么问?”
“我们得查清楚当时的所有情况,不是简单确认凶手就够了,我总觉得爷爷当时本来能救过来的。”
“唉,你总是钻牛角尖。让我想想,你爷爷当时就剩一口气了,张着嘴啊了几声,嘴里吐血泡,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应该是喊痛,你知道的,他就是不耐痛。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当时我急得脑子都丢了,大声喊人,你们不在家,我就把每个街坊邻居都喊了遍……”
哽咽到说不下去了,吴奶奶额头垂到两祖孙交握的手背上,脊椎缩短脖子前倾让她看起来像块苍老到蜷缩的干树皮。
大老爷年龄更大,也有点佝偻,长叹气说:“洋洋上点心,到时候给你爷爷上香也好说清楚。”
“洋洋是得上心点,”沉默中大伯说起话,“我们三兄弟里你爷爷最喜欢你爸,所有孙子孙女里又最喜欢你,你不上心谁上心。”
吴漾冷下脸,想怼回去,但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又硬生生忍下了。
二叔一家人倒是沉默不语,只顾着喝水。
大老爷看着他们一家人貌和心不和的样子就来气,说了几句就走人。
吴漾送他们到楼下,正要回去,被走廊上的林春之叫住。
“妈?你怎么在外面?”
“跟你说说话。凶手是你找到的?十四年了,我就知道你忘不掉这件事,当年还非要去考警察,”林春之握着她的手,细细观察,“人都瘦了。找到凶手就快了吧?你爷爷的生日就要到了,正好那天去上香,也好让他在地底下尽快安心。”
“没那么快,还有些事要查。”
“凶手都找到了还不能结案?还有什么可查的?”林春之有点疑惑。
“其实当时还有第三个人,早就发现了爷爷,但那个人没救。我想找出这个人是谁。”
这话落下几秒,林春之的手忽然一紧。
“……这种情况,不用查了吧,说不定就是跟你爷爷有点仇怨的老头,也不是故意的,人可能都死了。找到凶手不就够了?”
看着她脸上有些僵硬的反应,吴漾忽然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