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大家汇总了今天的调查结果,尝试着重建十四年前的案发经过。
通过调查得来的口供和十四年前的卷宗,以及凶手焦华安的口供,可以推演出当时的场景,在什么时间,有哪些人在场,分别在哪个方位,谁先冲进了油菜花地,谁最先发现吴爷爷,谁在这之后表现很奇怪……
谈迦和郑岩他们讨论得有来有回,说到吴爷爷临死前是否有异常,她还扭头去找吴漾。
“吴漾姐专门去问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如果第三人是故意见死不救,吴爷爷应该是会留下信息的。吴漾姐,吴漾姐?”
这两声喊,让其他人都看向了吴漾,看见她目无焦距走神的样子,手指甲还抠着笔记本的缝隙,似乎有点焦躁不安。
“吴漾,你怎么了?”郑岩问。
“……啊?没什么,”吴漾扯出一个笑,“我和家里人说了当年有第三人的存在,但他们都说算了,不想再继续查下去,还说查到了又不能判刑,日子更痛苦,不如就这么糊里糊涂过着。我突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钻牛角尖了。查清楚后,和村里人继续一起生活的是他们,我在这里义愤填膺的,没考虑过他们是不是比我还痛苦……”
郑岩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温和说:“他们的看法不是没道理,但你有你想尽的孝道。其他人都不认同,只有你一个人坚持的时候,是会觉得迷茫。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你要是还想查,我们就继续帮你,不想查了,我们也理解。”
小陈和谈鸣都跟着点头,谈迦也眨眨眼看着她。
吴漾眼眶发热,呼出一口气说:“挺晚了,为了这件事你们昨晚也没睡好,先回去休息吧,我再想想。”
小陈立马活跃气氛:“哎呀那感情好,我正好困得眼皮打架了。”
他们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也没问吴漾是不是要继续留在这儿,她现在需要的是能发呆的独立空间。
走出警局,小陈又摇着头叹气。
“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是这个说法吗?对不上号的文盲,”郑岩拍他一巴掌,“是长大了就总有一天得接受不单纯的孝道。”
谈迦慢悠悠捏着面团,随口问:“什么不单纯的孝道?”
“你们就是太年轻了,没对家庭关系有过深入思考。我问你们,有一天你八十岁的奶奶说想要个电动车,你给不给买?”
小陈:“买啊!老人的心愿能满足就满足,年轻时候也没想享受到,现在我有能力孝顺老人了,买就买咯。”
“说你脑子简单你还不承认,电动车买了,谁来保证她的安全?她要是摔了,轻则瘫痪躺在床上,谁来照顾?你辞职照顾吗?最后还是要落到其他人身上。重则摔死,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在没有做好后续安排的时候,你的烂好心强出头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连孝顺老人的事也不例外。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会有种自我厌弃的感觉,想着,怎么孝顺老人还要顾头顾尾?”
郑岩看他们一愣一愣的,又语重心长说:“虽然这个举例也不一定对,但吴漾现在的困境差不多。”
“为了爷爷,她想找出那个见死不救的人质问,但她家里人认为查清楚后没办法给那人判刑,之后继续和那个人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痛苦,对方出了点什么事估计又是牵扯不清的麻烦。而这一切都是吴漾不用经历的,她只是负责查清楚,然后痛苦啊麻烦啊,都是其他人承受,我们也不能说他们的想法有问题,遭受独生子女死亡的夫妻时间一长也宁愿和过去和解……”
说话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
办公室里只剩吴漾一个人。
她在想的却不是什么自我厌弃,而是面对真相的不敢置信。
线索都在面前了,结合下午她妈奇怪的反应,她很轻易就能推断出一件事——那个对爷爷见死不救的人就在他们家里。
想清楚这一点,她脑子像被人敲了一闷棍,眼前发晕。
会是谁呢?她妈?
应该不可能,那时候妈妈没在家里,比她回去得还晚。
是她爸?
也不可能,她爸当时也不在。
大伯?二叔?
有可能,因为他们和爷爷的关系很糟糕,当时人也确实在现场。
其实她知道她爸三兄弟的关系不怎么好,奶奶偏爱大伯二叔,对她爸视若无睹,爷爷偏爱她爸,对大伯二叔不假辞色。
唯一让爷爷奶奶都喜欢的,只有她。
还有……还有奶奶。
奶奶当时也在地里,比爷爷晚不了几分钟冲进油菜花地,但她发现爷爷的时候,爷爷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当然,不排除是阴差阳错,油菜地里人看不见人,或许真的找来找去都没发现爷爷。
但她妈在听到要查这个人时,反应很奇怪。能让妈妈下意识要维护的人,一定是很亲的人。
全家上下,和妈妈关系最好的其实不是另外两个妯娌,而是奶奶。
吴漾在办公室坐了很久,直到燥热的暑气被砸下来的雨点打散,叮叮咚咚敲着玻璃,她才回过神。
脑子被陡然下大的雨声搅和得更乱,像村里的泥巴路。
但她多年的警察本能,又让她不停思考,想到现在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动机。
如果真的是奶奶,妈妈怎么会第一时间就想到呢?是不是中间有她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动机。
良久后,吴漾站起身,收拾东西回家。
晚上的雨来得急走得快,她到家时就已经只剩淅淅沥沥一点余韵,还有凉爽下来的空气。
家里熄灯了,但她知道林春之肯定还没睡,于是毫无负担地敲门进去。
“妈,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林春之躺在床上,避开她的视线说:“明天说吧。你也不嫌累,快去睡觉。”
她抿唇没走,声音沉沉:“今晚就说。”
吴漾她爸茫然地左看右看:“你们母女俩打什么哑谜呢?”
林春之突然用枕头砸在他脸上,心情非常不好。
他被砸了脸,更茫然了。
“到底干什么呢?打我干什么?”
吴漾忽然也觉得看他烦,如果真的是奶奶,如果身为儿媳妇的妈妈都看出了问题,那她爸,大伯和二叔知道吗?
她不想另外找地方偷偷问了,就在这儿吧。
刚在脑子里打好腹稿,背后的客厅突然亮起灯。
一道平静苍老的嗓音响起。
“洋洋,才下班啊?怎么不回房间睡觉?”
吴漾身体僵住,心口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