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漾愣住了。
十四年前,爷爷被捅的那几刀确实没伤到大脑脖颈等重要部位,但伤到了肺,而且因为发现得太迟,失血过多没能撑到救护车来。
凶手自然就是捅刀的焦华安,他有杀人的动机,行为,最后也确实导致了死亡,这一点没人怀疑过。
就算狡辩说自己没捅到重要部位,也是胡搅蛮缠而已。
但他说当年有人就在油菜花后,就在爷爷身边……
那不就是有人眼睁睁看着爷爷被捅,眼睁睁看着凶手跑掉的吗?
那个人可能还装模做样找了很久,等到爷爷失血过多快不行了,才跑上去帮忙。
会是谁?
她茫然地愣在原地。
讯问室外。
谈迦摸着即将完工的面塑折叠刀,迟疑问:“见死不救,是犯罪吗?”
谈鸣:“一般情况下,不算犯罪,只会遭受道德谴责。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就涉及不作为犯罪了,比如那个人是公职人员。”
她又问:“那是不是还要找出这个人才能结案?”
谈鸣和小陈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要查的话很难,十四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么多细节?说不定那个人都死了。”
“而且我们其实不算正经重启案件侦查,真要大查特查,按照规定吴漾应该回避,甚至我们整个队都应该回避,案子得交到一队或者其他人手里。”
还有一点,按照吴漾的回忆,她爷爷死的时候警方还没到现场,那基本可以确定见死不救的人不属于特殊情况,也就是不涉及犯罪。
这样一来,这起案子其实已经可以结案了,反正凶手已经落网。
一队会放下其他命案,在确认凶手的前提下,花费人力物力去查这个不会被定罪的人吗?
他们都不看好。
谈迦也不太看好,不过她的思考角度不一样。
焦华安说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他说当时有第三个人在现场,万一是他为了洗脱罪名编的假话呢?
毕竟杀人罪和抢劫盗窃罪的量刑可不一样,他不愿意背杀人罪,自然要想方设法地为自己开脱。
要是真认为自己没杀人,那他为什么要卖了所有刀躲起来?
还有,也或许是那个人隔着油菜花根本没看清楚面前发生的事情呢?
当时找吴爷爷和抓嫌犯的人挺多,在油菜地里钻来钻去,谁知道自己看到的是搜人的人还是杀人的人?一晃眼的事,很可能没看清。
等吴漾魂不守舍从审讯室出来,她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同一件事,站在不同人的视角来看来描述,都可能得到不同的说法,你没必要跟着焦华安的说法思考。”
吴漾摇摇头:“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个角度,没想过当时现场还会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喃喃道:“十四年,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做梦都在想象当时的场景。进入刑侦大队的时候,我还想过要怎么和当年的凶手斗智斗勇,他可以是个神出鬼没的抢劫犯,可以是个冷血嚣张的伪装者……但怎么可能是村里相熟相知的人呢?”
郑岩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插曲,叹口气。
谈迦没那么多愁善感,问她:“你有怀疑的人吗?”
“没有,”吴漾慢慢皱起眉,“虽然我爷爷不是个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老头,但也没和人交恶过,甚至为了救小孩儿受过伤,做人还是不错的,大家路过都愿意打招呼。而且村里人相处都很融洽,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所以,说不定焦华安的话是假的。”她说。
吴漾嘴唇抿紧。
说是这样说,但只要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就忍不住反复想。
会是谁呢?谁平时有这个苗头呢?谁在这十四年来表现出过不安吗?
胡思乱想不是办法,她说:“我要回趟家。”
“回家和你爸妈奶奶一起把村里每个人都怀疑一遍?”郑岩不太认同这个办法,“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出那个人,你们心里已经带上了怀疑,看谁都觉得可疑了,导致的问题可能比你现在的问题更大。”
“那要怎么办?郑队,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等了十四年,好不容易查到凶手,不想再放任案子里还存在糊里糊涂的事情。”吴漾坚定道。
郑岩想了想说:“没有能用的痕迹,生物信息,监控,我们只能从有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的口供下手。还有当年派出所保存的现场照片。”
“把当年在现场的所有人都问一遍,只问当时的情况,谁跑在前面,谁先进了油菜地,被讯问人员是否看见了凶手逃跑的方向,他们是站在什么角度看到的。”
“还有,案子暂时交给一队继续审问,走结案流程吧。这样我们才能继续查。”
但也就放弃了对那个见死不救的人的审判和定罪。
吴漾沉默一会儿,点头说好。
他们做了分工,谈迦留在办公室查看十四年前拍的案发现场照片,当然,更多的时间是盯着林之樾发挥他的能力找出那些照片里的不对劲之处。
她整个人窝在办公椅里,一只手举着照片对光看,一只手捏着面塑,现在这个习惯已经是她进行深度思考的表现,跟搞文玩的人手里盘核桃差不多。
她想着,吴漾他们要问一群四十岁往上的人,关于十四年前的一件事,能得到的有效信息估计不会太多,或许还不如照片提供的信息多。
毕竟是案发现场的定格。
手里的这张照片,就是当年吴爷爷尸体躺在油菜地里的场景,消瘦的老头压倒了一片油菜花,黄色的花上沾着血迹。
边上的油菜花倒是没受影响,差不多有一米多高,这高度,人在里面钻,站在外面确实不容易看见,所以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人进行抢救,也有情可原。
何况当时根本没人知道吴爷爷被捅了,大家都是冲着抓抢劫犯去的。
猪肉店的朱三他爸第一个发现焦华安,一声喊,大家都去帮忙抓人,吴爷爷冲在前面,和焦华安发生了缠斗……
等等,发生了缠斗,这时候不熟悉地形的焦华安,爬起来要逃跑的方向会是吴爷爷倒下的方向的对面还是背面?
应该是对面。
那个第三人又是站在焦华安对面的,也就是站在吴爷爷倒下的背面,脑袋后面的方向,所以吴爷爷没能看见那个人,没能喊出名字求救,没能在吴奶奶发现他时告上一状说有人见死不救,所以才会导致十四年来没人发现当时有第三个在现场。
但是,吴爷爷真的没看见那个人吗?一片衣角,一只手,一阵喘息,还有扒开油菜花的簌簌声,都能显示他背后有人停留过。
他死之前是不是知道有第三个人?
如果知道,那他弥留之际,有透露过任何信息指向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