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院子门口燃着两个火把,给晚归的人照亮进门的路。
应该是玉书做的,那小孩儿总是这么贴心。
边家的门口,蹲着一个人,边月走近,那人一下子冲出来拦住她的路。
“边医生!您教的徒弟不管亲弟,不让亲妈葬进祖坟,也不让亲妈的儿子送她最后一程。这种没有不孝不义的人,你管不管?”
拦着边月的是个男人,头发长得遮住了脸,看不清到底长什么鬼样子,瘦得快要脱形了。
边月看着这人白得发灰的气运,懒得在脑子里扒拉他是谁,只简单的问一句:“你说的这个不孝不义的弟子是谁?”
“是赵盼娣!”那人以为边月打算管这件事了,激动道:“边医生,您是山桃村的活菩萨,赵盼娣那种人根本不配做您的弟子。
您把她逐出边家,我来给您当徒弟吧!
我保证比她聪明,比她能干。
我奶奶说我从小就比赵盼娣强,尿尿都比她尿得远……
我是男的,是老赵家的根,比赵盼娣好千倍万倍……”
那人语无伦次,边月根本没留心听他说什么,绕过他进院子,朝楼玉书的房间说了一声:“玉书!下来解决!”
这句话声音不大,楼上玉书房间的窗户马上打开,窗户里面探出一个头,朝边月笑了笑:“老师您休息,我马上处理好。”
玉书早就听到楼下的动静了,但她怕老师当真觉得她不孝不义,所以一直不敢冒头。
赵耀祖那些屁话,句句踩在老师的雷点上,老师不一脚踢死他,都是赵耀祖命大。
现在老师让她自己处理,便是相信她,根本没把赵耀祖那些狗屁话放在心上了。
玉书从楼上轻飘飘的飞下来,拎着赵耀祖的衣领把人拎走。
赵耀祖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杀人了!杀人了!边医生的徒弟要杀了她亲弟弟啊!”
“啪!”玉书将人扔到村中小道上,一个耳光扇过去,声音阴冷:“赵耀祖,再来边家,我就打断你的腿!”
赵耀祖被这一巴掌扇得倒在地上起不来,“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哈哈”的怪笑了两声:“现在我还怕被你打断腿吗?
我都要活不下去了,打断我的腿,你还要负责我的吃喝拉撒。”
玉书像看一坨烂泥一样看着这个弟弟:“无可救药!”
“是你不养我!你和妈都是不要脸的贱女人,吃我老赵家的,喝我老赵家的,却不肯为我老赵家出力!”赵耀祖在地上打滚儿,“啊啊”的哭。
“妈有那么多金子,却不肯拿出一点儿来给我娶媳妇,生儿子,害得我被许婉那个贱女人骗,当接盘侠!
我被许婉骗光了金子,那贱人和她的奸夫把我扫地出门呐!
大雪的天,我无家可归啊!
我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我遭了多少罪?!
结果妈呢?
她竟然不在家,她去找你了!”
“她这种狠心无情,不管亲儿子的妈,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你凭什么不管我?
我是老赵家唯一的儿子!
奶奶说了,我以后读书、卖房、结婚、生儿子、给儿子娶老婆……这些都是你的事,你要管我一辈子!
你现在凭什么撒手不管?!”赵耀祖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哭,让玉书仿佛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奶奶。
玉书都被赵耀祖这番不要脸的言论气笑了:“你就在这烂泥里滚吧,跟你多说一个字,我都嫌浪费口水。”
懒得管这个烂人,玉书转身就走。
赵耀祖连忙扑过去,要抱住玉书的脚:“给我两根金条,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玉书脚尖一点,轻飘飘的飞出去,赵耀祖连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赵耀祖捶着地无能狂怒:“凭什么不管我?!凭什么?!
妈死了,就该你养着我才对!
我可是我们老赵家唯一的男孩儿……”
赵耀祖很绝望,他在村里到处堵他姐,可是他姐出入的场合,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得到的了。
他姐教书的山桃出院、常去光顾的屠铁匠家、韦家商行、徐家、王家、李家,每一处看到他都只有两个字,
——驱逐。
明明小时候,他是家里的宝,什么都紧着他。他姐才是受气包,做家务下地,还要被奶奶打。
为什么长大之后,他成了人人都嫌弃的臭狗屎,那些嫌弃他的人,却都去捧他姐了?
连村长都不帮他……
这个世道坏了,这个世道坏了!
边家,边月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坐在楼梯口叹息一声:“这个孩子还是太心软了。”
千灵站前二楼的入口处,点头:“是,不止心软,做事也太过老实。”
边月卷了卷自己直长黑的头发,玩味的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边月发现千灵的思维其实很有意思,有她欠缺的,高屋建瓴一样统领性的大局观。
所以,她喜欢跟千灵谈话。
“这种情况,要么狠,要么忍。”千灵不介意边月这种带着试探的发言,而是将一个世家女该有的常识教给她。
“一般摆脱了温饱困扰的脱产者,都很在乎脸面,世家大族尤其看重。
脸面这个东西,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品牌效应,其中无形的价值,是很难用金钱估算的。
一个世家大族的脸面,它所能置换的资源,很多小世家一辈子都够不到。”
边月歪头看她:“你不止说玉书,也在说我。
白族既然已经被我重建,别管是不是空架子,我都该注重自家的脸面了。
我的大弟子被人指着鼻子说不孝不义,我该管一管?”
千灵笑着点头:“是,你得逼玉书拿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
要么大义灭亲,要么忍着恶心把人养起来。
让他这么转着圈儿的丢人,不是办法。”
边月叹息一声:“如果你有这种弟弟,你怎么办?”
千灵:“……我说出来,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
边月“呵呵”两声:“人心险恶,我见得还少?”
“那我说了。”千灵抿了抿唇,道:“我有一个堂姐,说实话,我不确定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二人很不合。
她有一个弟弟,那个弟弟是她母亲与情夫生的。
这件事没有闹出来,千家怕丢人,压下去了。不过没多久,我这位堂婶儿就病逝了。
她的那个情夫非要跑到非洲大草原去旅游,下飞机的当天就喂了狮子。”
边月“哦”了一声:“解决了这对儿野鸳鸯,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这个“堂弟”了。
你家的血缘够乱的?”
“……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千家的男人都很平庸,大多数是女人掌权。男人掌权后第一个满足的就是自己的色、欲。
女人也是人,跟男人拥有一样的劣根性。
掌权后,当然也会率先满足自己的色和欲。”千灵说起这些,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跟边月讨论天气一样。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守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一天到晚乱生孩子,都让人恶心。”边月对千家指指点点后,问道:“你会帮你那个小堂弟吗?”
这次千灵沉默了很久,才道:“打算帮,但是搞砸了。”
“你吃亏了?”不怪边月有此一问,千灵现在的模样太晦气了。
千灵:“……那个孩子虽然是偷情生的野种,但他只有七岁。蛮夷屠杀同族,尚且会放过比车轮低的孩子。
剥离他身上属于千家的光环,让他在孤儿院长大,我认为已经足够赎他从他母亲那里继承的原罪了。
你觉得呢?”
边月冷笑:“你问我啊?”
原罪?
她从她父母那里继承的原罪,是不是该以死谢罪啊?
千灵:“……抱歉,这个话题我们跳过。”
“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自以为智计无双,设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套,打算把那个孩子偷出去,扔到孤儿院。”
说到这里,千灵不自觉的舔了舔唇,道:“结果狸猫投进去,换了个死太子出来。
我看着那个孩子的尸体,正在想哪一个环节出了错的时候,我的堂姐带人闯进了我的住处,抱着那个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于是,我背上了不容血亲,虐杀孩童的残暴之名。
那时我还没得奶奶的青眼,家族中有三个跟随奶奶修行的名额。
以我的资质,这三个名额中必定有一个属于我,但因为我自己的愚蠢,这个名额与我擦肩而过,轮到了天赋比我稍差的堂姐身上。”
“我这才知道,我当初那个拙劣的计划,人家早就看出破绽了,不过是将计就计,让我落入陷阱而已。”
边月点头:“用一个注定要死的异父弟弟,换你这个竞争对手黯然退场,的确是笔划得来的买卖。
不过你这个堂弟并非千家血脉,你家族长辈也允许吗?”
允许因为一个非千家血脉的孩子,坏了自天资卓绝的子弟的名声?
千灵:“在外人看来,我堂弟就是千家血脉,千家也不会承认我堂弟并非千家血脉,长辈们丢不起这个人。
我堂姐正是看准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算计。
以后每一次我与她交锋,这个弟弟都会被她搬出来,成为踩我一脚的契子。
所以你看,没用的废子用得好了,也会成为一招妙棋。”
边月拍手:“精彩!
后续呢?你应该是赢家,怎么赢的?你堂姐下场如何?”
“棋差一着,不一定会满盘皆输。”千灵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我们这种玄学世家,不全看心计谋算,也要看天赋的。
我与堂姐天赋上的差距,无论她耍多少心计,都填不平。
被她坑了那么多次,我就算再傻,也被她坑精明了。
最后,我找到了一些她并非千家血脉的证据。
千家虽然习惯了女性掌权,但在那一刻,我成了父权社会的拥趸者。
只要我能否认她的血脉,那她的一切,我都可以剥夺。
她的结局已经注定,要么死,要么沦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边月点头:“逆风翻盘的戏码很精彩,为了活着,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
后来呢?”
“……后来她引火自焚了。”千灵沉默了良久,才悠悠的开口:“我堵死了她所有的后路,三天三夜没合眼的算计,算出她一定跑不了了。
但就在做dNA前,她一把火烧了所有,包括她自己。
我连她一根毛发,一块骨头都找不到,只有一把骨灰,还做什么dNA?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以千家三小姐的身份被埋进千家祖地。”
边月忍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
千灵幽怨的目光瞥过来:“很好笑吗?”
“你第一次见我时,装相了吧?”边月靠在墙上,黑暗中,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你一直强调你的堂姐能忍,够狠。
但能把这样的人物逼得引火自焚,你又是什么正直善良的千金大小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千灵舒展了身体,站起来辩驳:“世家权力之争,本就没什么是非对错的。
我一直认为,我很正直善良。
只是在外的时候,将心计表现得浅一些,算不上装相。”
“老师,千灵姑姑……”玉书收拾完弟弟回来,看到这两尊大佛蹲楼梯口唠嗑,觉得这画面有些惊悚。
边月咳了一声:“玉书,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玉书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抱歉,老师,我以后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边月冷漠的点头:“这就好,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今天的话。”
“……是,我这就去办。”玉书身影几不可察的抖了抖,复又转身出门。
看着玉书出门的身影,千灵“喂”了一声,笑道:“你终于把我这个白族长老的谏言听进去了?”
边月懒懒的说道:“炼气十层的修为,没资格做白族的长老。”
千灵:“已经大圆满,马上就能筑基了。”
“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你的大徒弟吗?怎么转到我身上了?”千灵不满道。
“这个孩子太老实了,我想看看她最狠能做到什么程度。”边月回忆起第一次带玉书去杀人时的场景,“啧”了一声:“我希望她成长,但又觉得那个呆笨善良的孩子也不错。
……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养崽的烦恼。”
千灵不太了解玉书,不好下结论,只告诉边月:“你不在这一年,她以“皇城司”使者的身份一共行动了二十七次,每次都干净利索的灭人满门。
……不像你说的呆笨善良……”
“那是对外人,对自己的亲人可就不一定了。”边月两步走上楼梯,从阳台上看到玉书离开边家的身影。
千灵:“……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时候,的确是会做出血多心软糊涂的事,你不这样认为?”
边月转头看她,黑夜之中,边月的眼眸中翻滚着某些阴郁窒息的情绪。
她突然搂住千灵的肩膀,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言细语,但声音却格外阴冷:“看到过嵬村那些人的死相吧?
我干的。
他们大多数都姓“陈”,算我的“亲人”。
我把他们吊起来,一片一片的片他们的肉。把他们的脖子吊在麻绳上,活活的勒死。
用药腐蚀他们的血肉,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肉被喂给野兽。
我搜索了古今中外所有的酷刑,一一在他们身上试了个遍。
那年,我十七岁。”
千灵抖了抖肩,皱眉不赞同道:“……哦,你真残忍。”
边月:“装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