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苍穹如洗,唯有几缕薄云懒散地飘浮着。炽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大地炙烤得泛起阵阵热浪,连空气都仿佛在微微颤动。青鸟一行人的车队在这灼人的热浪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滚烫的路面,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蜿蜒的官道上,偶尔有相向而行的商旅擦肩而过。双方总会默契地停下脚步,在路旁的树荫下短暂歇息,交换着前方的见闻与路况。汗水浸透了旅人们的衣衫,却浇不灭他们交谈的热情。
车厢内,清韵代手持团扇,细心地为青鸟驱散暑气。她不时担忧地望向对方尚未痊愈的伤势,手中扇动的节奏也随之变得轻柔。车帘随着行进微微晃动,漏进来的阳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像一首不知疲倦的旅途小调。窗外偶尔掠过几只飞鸟的影子,转瞬便消失在湛蓝的天际。路边的野花在热风中无力地摇曳,散发出淡淡的芬芳,却终究抵不过天气的燥热。整段行程平静得令人昏昏欲睡,唯有那不绝于耳的蝉鸣,为这漫长的旅途平添几分生气。
暮色四合,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渐渐褪去,陈县的轮廓在薄暮中若隐若现。青砖黛瓦的屋檐下,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为这座小城平添几分烟火气息。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沿着街道寻觅,最终在一家名为“有缘居”的客栈前停下。客栈门庭开阔,檐下悬挂的两盏红纱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洒下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晕。木质的招牌上,墨迹斑驳的店名透着岁月的痕迹,却显得格外古朴雅致。
店小二早已闻声迎出,满脸堆笑地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客栈内隐约传来杯盏相碰的声响,夹杂着三两食客的谈笑声,在这静谧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温馨。
暮色渐深,三十娘率先翻身下马,衣袂轻扬间已稳稳落在地上。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座两层木楼的客栈。檐角悬挂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为这寻常客栈平添几分雅致。
樊铁生带着几个伙计利落地卸下车马,粗粝的手掌熟练地安抚着躁动的马匹。小二哥殷勤地引着他们穿过侧门,指着堆满干草的角落道:\"客官尽管取用,井水在院子一角。\"樊铁生道了声谢,给每匹马都添上足量草料,又提着木桶来回几趟,直到所有马匹都饮饱了水才罢休。
客栈大堂里,三三两两的食客低声交谈。跑堂的伙计见他们进来,立刻堆着笑脸迎上前:\"几位爷楼上请!\"待安顿好行李,众人选了三张临窗的八仙桌落座。木格窗棂外,最后一缕暮光正渐渐消逝。
雪音带着女眷们径直回了厢房。青鸟因伤势未愈,加之御常寺的通缉令仍在,三十娘特意嘱咐他留在房中。樊铁生等人用膳时,特意让厨房备了几样清淡小菜,亲自送到楼上。待众人酒足饭饱,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青鸟房中。
烛影摇红中,男儿们或倚或坐,从江湖轶事聊到边关战事,越说越是投机。青鸟斜靠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直到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众人才惊觉已是三更时分。临别时,青鸟低声唤住樊铁生,两人耳语几句后,樊铁生拍着胸膛道:\"包在我身上!\"
送走众人后,青鸟轻轻合上房门。他踱到窗前,望着街上渐次熄灭的灯火。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声,衬得夜色愈发寂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凤鸣和凤锦此刻是否安好?江州之行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胸口的伤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青鸟蹙眉回到床榻。盘膝尝试调息,却总在关键时刻气息紊乱。几次三番后,他苦笑着睁开眼,烛光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也罢,\"他轻声自语,\"既然天意如此,便先养好伤再说。\"窗外,最后一盏灯笼也熄灭了,只剩下满天星斗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安睡的小城。
晨光微熹,薄雾如纱,客栈的檐角还挂着未散的露水。樊铁生早已带着伙计们在院中忙碌起来,检查车辕、紧束马鞍,粗粝的掌心拍打着马背,低声安抚着躁动的牲口。待到辰时,众人陆续聚到客栈大堂,热腾腾的粥饭与胡饼已摆上桌,众人匆匆用过早膳,便各自收拾行装。
青鸟他们各自在房中用过樊铁生等人送来的早膳——一碗温热的粟米粥,几碟清爽的腌菜,还有刚出炉的胡饼,酥香扑鼻。待收拾妥当,众人下楼时,街道上已是一片忙碌。
青鸟抬眼望去,车队已整齐列在道旁,马儿喷着白气,蹄子不耐地刨着地面。樊铁生正站在马车旁,手里攥着缰绳,见东家走上前,咧嘴一笑:“东家,都备好了,随时可上路。”
雪音略一颔首,纤纤玉指轻拢鬓边散落的青丝。桃儿见状连忙上前,一手虚扶着她的臂弯,一手撩起车帘。待雪音款款入内,桃儿才提着裙裾轻巧地跃上车辕,临进车厢前还不忘回头张望,确认众人皆已就位。车帘垂落的瞬间,隐约可见雪音端坐的身影映在素纱窗幔上,宛如一幅工笔仕女图。
青鸟正欲登车之时,忽见樊铁生大步流星而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裹递上:\"郎君,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一早,我就去市集给您置办齐了。\"
青鸟双手接过,郑重地拱手道:\"阿兄有心了,这份情谊青鸟记在心里。\"
樊铁生粗糙的大手一挥,爽朗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往后有什么跑腿的活计,尽管吩咐就是。\"说罢转身去检查马具,粗壮的臂膀轻松地调整着缰绳。
车队在晨光熹微中缓缓启程,马蹄踏碎晨露,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此昼行夜宿十余日,青鸟的伤势渐愈,苍白的面容终于泛起血色,已能运转两成功力。这日午时方过,车队便抵达襄州城外,远远望见城墙上旌旗猎猎,城门处车马如流。
待车队进了城内。清韵代在马车里早已坐不住,纤纤玉指掀起车帘一角,一双明眸闪烁着雀跃的光芒,眼巴巴地望着街市上熙攘的人群。那街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幌子在风中招展,糖人、泥偶、胭脂水粉的摊子看得她目不暇接。
她转过头来,青丝随风轻扬,一双杏眼含着盈盈笑意望着青鸟,眸中尽是期待之色。
青鸟见状,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轻声道:\"雪音阿姐是主人家,要上街可得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清韵代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贝齿轻咬下唇,露出几分狡黠之色。她悄悄将车帘又掀开几分,目光在车队前后扫视,显然已在心中打定了什么主意。那灵动的模样,活像只盘算着偷溜出笼的雀鸟。
车队终于在一家挂着\"云来客栈\"匾额的老店前停下。清韵代将惟帽往头上一戴,还未等马车停稳,就提着裙摆跳下车辕,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雪音车前。
雪音扶着桃儿的手缓步下车,素白的帷帽轻纱在晚风中微微浮动。清韵代早已按捺不住,提着裙裆小跑到跟前,仰起的小脸在薄纱后若隐若现。
\"阿姐!\"她仰着俏脸,眼中闪着雀跃的光,\"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城里,让我去街上看看可好?\"说话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
雪音脚步微顿,透过轻纱看着清韵代晶亮的眸子,清冷的声线里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坐不住了?\"指尖轻抬帷帽一角,终是松口道:\"跟着三十娘去,日落前必须回来。\"
清韵代欢喜地应了声,转身就要跑开,又被雪音唤住:\"慢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囊递去,\"看到喜欢的就买些。\"
\"就知道阿姐最好了!\"清韵代雀跃地接过绣囊,像只欢快的小雀般飞奔向三十娘。转身时发梢扬起一道欢快的弧度,绣鞋踏着青石板哒哒作响,转眼就奔向客栈的大堂。
青鸟正站在马车旁整理行装,修长的手指拂过包袱上的褶皱,闻言不由莞尔一笑。忽觉一阵清风拂面,夹杂着一缕清冽的幽兰香气,他连忙侧身让开半步。雪音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前,素白的帷帽轻纱在风中微微飘动,隐约可见她帷帽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如清泉击石:\"看郎君的模样,眼里的神采比前日亮了许多。\"
\"多谢娘子挂怀。\"青鸟拱手行礼,束发的缎带随风轻扬,\"这些时日的调养,已恢复七八分了。\"
雪音微微颔首,轻纱随着动作泛起涟漪:\"我听闻你们修行之人最忌操之过急。我虽不通此道,但也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娘子教诲,青鸟谨记。\"他躬身时,余光瞥见桃儿在后方悄悄打了个哈欠。
雪音似有所觉,转身朝客栈行去。桃儿连忙跟上,腰间环佩发出细碎的声响。青鸟直起身时,只见阳光中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素白的轻纱消失在客栈的大门内。
三十娘正在柜台前与掌柜核对房间,指尖轻点着纸上的墨字。忽听得一串银铃般的呼唤自门外传来,抬眼便见清韵代提着裙裆小跑而来,发间的珠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慢些。\"三十娘伸手虚扶了一把,眼中带着几分宠溺,\"这般欢喜,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清韵代双手在胸前轻按,稍稍平复了喘息:\"方才求了阿姐,她允我随您上街采买呢。\"说罢忍不住又踮了踮脚,杏眼里漾着掩不住的雀跃。
\"你这丫头...\"三十娘失笑,将房契收入袖中,\"待我将房间都安置妥当,便带你去。\"转头对掌柜温声道:\"劳烦带路。\"
清韵代闻言险些又要跳起来,忽觉三十娘意味深长的目光,连忙端正身姿。纤指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下颌轻抬,又恢复了往日端庄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还藏着几分欢喜。
\"这才像话。\"三十娘满意地颔首,转身时绛紫色的裙裾在木梯上旋开一朵花。清韵代乖巧地跟在身后,木梯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映着窗外正值当空的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
青鸟从大门口缓缓走进,看着眼前清韵代明媚的笑颜,让他恍惚间又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凤锦总是拉着他衣袖,凤鸣则会在一旁抿嘴轻笑。胸口泛起细微的刺痛,但也让他会心的一笑。
青鸟跟在雪音身后踏上二楼,木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廊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三十娘分派完各人的房间,青鸟独自在房中整理行囊。他刚将换洗衣物叠好收进箱笼,便听见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着清韵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他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扬起——这般情形,这几日已不知上演过多少回。
果然,未几便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青鸟整了整衣襟,转身时房门已被推开。三十娘倚在门边,绛紫色的裙裾被穿堂风轻轻拂动;清韵代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发间的珠花还在微微晃动,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我就知道逃不过。\"青鸟笑着摇头,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看来终是要陪她们上街一趟了。\"
三十娘挑眉:\"你这般未卜先知,倒省了我许多口舌。\"她侧身让清韵代进屋,顺手带上了房门,\"这丫头在车里闷了十几日,再不放出去怕是要憋坏了。\"
清韵代已经迫不及待地扯住青鸟的衣袖:\"听闻襄州的街市甚是热闹,听说还有胡商带来的新奇玩意......\"忽觉三十娘轻咳一声,连忙端正神色,只是眼底的雀跃怎么也藏不住。
青鸟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期待的脸庞,想起这一路她总是变着法子给自己解闷的种种,心头一暖,温声道:\"走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错过最热闹的时辰了。\"
三十娘双臂交叠在绛紫色的衣襟前,将青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她忽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这般模样出去,怕是要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裙裾在门槛上轻轻拂过。不多时,她捧着一顶竹编斗笠回来, \"低头。\"三十娘踮起脚尖,将斗笠稳稳戴在青鸟头上,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胭脂水粉。
青鸟只觉一阵幽兰香扑面而来,三十娘的指尖蘸着脂粉在他脸上轻点慢抹。她的动作娴熟而轻柔,时而用指腹晕开,时而以指尖勾勒。\"好了。\"三十娘退后半步端详,满意地点头,\"这下总算像个寻常书生了。\"
铜镜中,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已被修饰得平淡无奇,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星。清韵代在一旁看得有趣,忽然\"扑哧\"笑出声:\"青鸟这般模样,怕是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青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衣角攥出深深的褶皱。三十娘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再不出发,日落前可采办不及。\"
说罢,她纤指轻拢,将案桌上散落的胭脂水粉一一归置。胭脂盒映着阳光,鎏金纹饰流转生辉。青鸟望向一旁的清韵代,唇角微扬:\"走,我们上街去。\"
清韵代闻言眸光一亮,轻应了声\"嗯\",那声音似檐下风铃般清脆。她整了整杏色高腰裙的褶皱,乖顺地挨近青鸟身侧,步履轻盈地随他往客栈外行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回眸望了眼铜镜,指尖将鬓边一缕不听话的青丝别至耳后。
襄州城的街道上,众人融入熙攘的人流中。桃儿搀着三十娘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清韵代别走散了。青鸟跟在她们身后,斗笠下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后面是两个伙计推着从客栈借来的一个推车,方便一会儿将采办的物资运回客栈。
长街之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来。清韵代杏眼圆睁,眸中映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新奇之色溢于言表。她拽着青鸟的衣袖,时而在绸缎庄前驻足,指尖轻抚那些泛着柔光的蜀锦;时而又蹲在胡商摊前,嗅着那些来自西域的奇珍异香。
浓郁的香料气息在空气中交织缠绕,绸缎庄里五彩斑斓的布料在阳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街边小贩的各类吃食,甜香四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虽不及长安城的富丽堂皇,这襄州城的街市却自有一番鲜活生动的市井气息。
不多时,清韵代又被街角一个卖糖人的老翁吸引,蹦跳着凑上前去。青鸟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恍惚间似又见之前凤锦拉着凤鸣在原州街市穿梭的身影。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明媚。
众人正漫步在襄州繁华的街道上,忽见前方人群如潮水般聚集,将整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隐约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呵斥。
桃儿踮起脚尖张望,蹙眉道:\"姥姥,前头堵得严严实实的,咱们换条路走吧。\"她扯了扯三十娘的衣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三十娘正要答话,却见青鸟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外围。他微微侧首,斗笠下的目光专注地投向人群中央。原来,他听到了人群中的对话,抬眼望向人群中间——五个个身着官服的捕手,正趾高气扬地围堵着三人。
\"识相的就赶紧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中年捕手粗声喝道,\"襄州地界,岂是你们这些刁民任意妄为之地?\"
人群中央,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将两个年幼的弟弟紧紧护在身后。她纤细的身躯微微发颤,却仍倔强地挺直腰背。身后两个男孩,一个约十一二岁,另一个不过七八岁年纪,都死死攥着姐姐的衣角,稚嫩的小脸上写满惊恐。
在他们身后的马车旁,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仆瘫坐在车轮边,粗糙的手掌紧捂着额头。染血的帕子已被浸透,暗红的血珠顺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血滴,啪嗒啪嗒地砸在尘土里。
\"上官明鉴,\"少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指向地上一个清瘦的捕快,\"我们真的没有故意冲撞这位上官......\"
那捕快半躺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身上不见半点伤痕,却夸张地龇牙咧嘴:\"哎哟喂,我的腰啊......\"他眯着眼睛斜睨少女,\"小娘子,你们这马车横冲直撞,莫不是要造反?\"
另外两个衙役配合地发出嗤笑,手中的长刀刀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另外一名短须捕手一脚踩在翻倒的行李上,包袱顿时裂开,其中一个包袱里面的粗粮干饼滚落一地。最小的男孩忍不住呜咽出声,又被姐姐一把搂进怀里。
\"少废话!\"捕手大喝一声,\"。撞了人还想抵赖?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一名短须捕手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顿时恼羞成怒,粗声喝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散了!\"他瞪圆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却见众人依旧驻足观望,只得悻悻地咽了口唾沫,不再作声。
这时,几个风尘仆仆的路人来到人群边。为首的中年男子向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丈拱手问道:\"老丈,不知此处发生何事?\"
老丈捋了捋胡须,摇头叹道:\"方才这马车行经此处,这三个官差在街上横行,险些被撞。\"说着压低声音,\"这些官差平日就在街上横冲直撞,我们本地人老远见了都要避让。可这些外乡人哪晓得这个规矩?这下可糟了,进了衙门,怕是要破财才能消灾。\"
中年男子眉头紧锁:\"难道襄州刺史就任由属下如此胡作非为?\"
老丈闻言脸色一变,四下张望后凑近低语:\"客官是外乡来的吧?我们这位刺史大人可比这些衙役狠多了!若是惊动了他,不但要榨干你的钱财,连人都得脱层皮!\"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浑浊的眼中满是惧色。
此时那为首的中年捕手突然暴起,一脚踹向老仆的一只脚:\"老东西装什么死!\"老人闷哼一声,将双脚蜷缩起来,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少女惊呼着要上前,却被另外两个捕手拦住。最小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人群中不少围观百姓纷纷指责捕手们滥用职权欺压百姓,可又无人敢向捕手喝止。
就在这时,那中年捕手大手一伸,一把抓住少女肩头,少女尖叫一声,年纪稍长的弟弟惊恐的喊着:“放开我阿姐。放开我阿姐!”声音带着哭腔。年幼的弟弟则只是放声大哭,身躯因害怕而颤抖不已。
青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三十娘见状,不动声色地靠近他身侧,低声道:\"莫要冲动。\"但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就在那捕快抬脚要踹第二下时,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清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竹编斗笠的青衫书生正费力地拨开人群。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子左摇右晃,活像个喝醉酒的醉汉。斗笠被挤得歪斜,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哎哟!\"那灰衣男子惊呼一声,手中刚买食材撒了一地。书生连忙弯腰去捡,结果斗笠又\"啪\"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清韵代见状,纤足刚向前迈出半步,三十娘已抬手轻按在她肩头。 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拦在原地。
\"莫急,\"三十娘压低声音道,嘴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几个杂鱼,青鸟对付他们绰绰有余。我们且作壁上观,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清韵代抿了抿唇,终是稳住身形。她站在三十娘身侧,透过轻纱帷帽的薄雾,看见青鸟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街市上的喧嚣忽然变得遥远,唯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可闻。
\"对不住对不住!\"书生一边道歉一边追着斗笠跑,那滑稽的样子惹得围观群众忍俊不禁。等他终于捡回斗笠,重新戴好挤进圈内时,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压在那个装伤的捕手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书生一个踉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身形。他整了整衣衫,扶正斗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这位上官,\"书生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下方才看见,您的腰伤似乎很严重啊?\"
那捕手先是一愣,随即眼珠一转,又\"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可不是嘛!我这腰啊...疼得要命...\"
\"巧了!\"书生突然一拍手,声音提高了八度,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膏药:\"在下祖传专治跌打损伤,这药膏一抹就好!\"
说着就要去掀捕快的衣服。捕手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警惕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书生却突然动作奇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上官别动,我看看伤势...\"话音未落,手指已经在他腰间几个穴位重重一按。
\"嗷——!\"捕手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他落地时一个不稳,又\"扑通\"坐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围观众人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书生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咦?上官的腰伤这就好了?真是神奇!\"
另外两个捕手见状,手握长刀刀柄就要上前。书生连忙后退两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身后那短须捕手的脚。
\"啊!\"短须捕手大叫起来,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你瞎了眼啊!\"
\"对不住对不住!\"书生连连作揖。趁着这个空档,两个捕手已经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书生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铜制令牌,借着四人围堵之势挡住人群视线:\"几位,可识得此物?\"
捕手们定睛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令牌正中\"见令如尊\"四个大字,正是当朝国师的贴身信物。
\"国、国师...\"三人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中年捕手听得书生的言语,一把拽开同僚,身形前倾时恰好撞上令牌。他盯着令牌看了半晌,又抬眼打量书生,强撑着最后一丝官威:\"众所周知...当朝国师乃...得道高僧,你...\"
\"国师正是家师。\"青鸟不待他说完,声音陡然转冷。
短须捕手闻言,一个箭步凑近:\"莫非阁下就是...\"
书生轻抚令牌边缘,低声道:\"御常寺左少卿。\"
中年捕手瞳孔骤缩,脸上堆起谄笑:\"原来是左少卿大人,下官...\"
\"噤声!\"青鸟突然竖起食指,斗笠下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本官此行是为缉拿玄门细作。\"他刻意压低声音,\"此刻他就在附近,尔等在此喧哗,若惊动了那等人物...\"
中年捕手闻言,后背顿时沁出冷汗。他深知御常寺所涉案件非比寻常,不是精怪作乱,便是玄门中人作祟。想到可能遭遇的凶险,他连忙躬身:\"下官明白!这就告退!\"
\"明白!明白!\"其余四人点头如啄米,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下官这就退下!\"说罢五人仓皇挤开人群,转眼消失在街角。
少女与两个弟弟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书生转身时,斗笠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青鸟目送一众捕手仓皇离去的背影,待他们消失在街角,这才稳住身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丈跟前。他单膝跪地时,斗笠边缘微微晃动,露出他紧蹙的剑眉——老人额角的伤口虽未及骨,但殷红的血渍已浸透了半边粗布衣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老丈且忍忍。\"青鸟低声道,声音如清泉般沉稳。他余光瞥见散落在地的包袱中露出几方素白帕子,当即俯身拾起。修长的手指娴熟地将其中三块帕子撕成三指宽的布条,整齐地搭在膝头。
只见他先用一方干净帕子轻轻按压伤口,指尖力道恰到好处,既止了血,又不至让老人吃痛。待血迹稍止,他动作轻柔地拭去伤口周围凝结的血痂,每一拭都如春风拂柳般细致。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拇指挑开塞子,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处。药粉触肤即化,老仆顿觉一股清凉之意沁入肌理,那火辣辣的痛感立时消了大半。
青鸟为老丈清理伤口时,指尖触到那处凹陷的伤痕,心下顿时了然——这分明是捕快用刀鞘猛击所致。他眸光一沉,握着药瓶的指节微微发白。若非此刻自己的身份不宜张扬,他定要追上去让那几个仗势欺人的捕手也尝尝这皮开肉绽的滋味。
少女呆立在一旁,杏眼圆睁,纤长的睫毛不住轻颤。她望着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方才那一番装疯卖傻的把戏,竟真让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捕快落荒而逃。这简直...简直比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还要离奇!
\"阿姐...\"年幼的弟弟怯生生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那些坏人...不会再回来了吧?\"
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见书生正扶着老仆起身,连忙上前搀扶。就在靠近的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尖——那分明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气息,清雅中带着几分甜腻。少女心头一颤,这书生身上怎会有闺阁女子的脂粉香?她偷眼打量书生的侧颜,心中疑云更甚。
青鸟似未察觉少女的异样,径自走向马车。他取下脚蹬,将脚蹬稳稳置于老仆身侧,他温声道:\"老丈且坐下歇息片刻。\"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与方才那番装疯卖傻的腔调判若两人。
少女将两个弟弟护在身侧,取出绣着兰草的绢帕,轻轻拭去他们脸上的泪痕。\"莫怕,有阿姐在。\"她柔声安抚,声音里还残留着惊恐的余音。指尖拂过弟弟们凌乱的发丝。待弟弟们情绪稍定,她转身向青鸟盈盈一礼,罗裙轻旋间带起一阵香风:\"多谢恩公仗义相救!\"礼毕抬眸时,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书生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柳眉微蹙——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恶吏,怎会这般轻易就被吓退?
青鸟转身看向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眸光温润如玉:\"娘子客气了,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他状似随意地整了整衣袖,\"那几个官差想必是见无利可图,这才悻悻离去。\"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妪咂了咂没牙的嘴,声音沙哑却响亮:\"怪哉!那几个差爷平日比阎王殿的小鬼还凶,今儿个倒叫个文弱书生给唬住了?\"她眯着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着青鸟,\"莫不是...这位郎君有什么来头?\"
\"你懂什么!\"旁边一位提着竹篮的灰衣老者突然压低嗓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准是什么大官来襄州暗访...\"话到嘴边突然噤声,枯瘦的手指朝天上虚指了两下,又急忙缩回袖中,仿佛怕人瞧见似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如涟漪般扩散:
\"这姐弟几个真是福星高照啊...\"
\"那书生莫不是哪位大人物的...\"
\"嘘——少打听为妙,能惊动那帮差爷的,岂是等闲之辈?\"
渐渐地,看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街角卖茶的老汉咂了咂嘴,慢悠悠地收起油腻的小木凳;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一步三回头,交头接耳间还不忘往书生这边偷瞄;两个总角小儿学着捕手抱头鼠窜的模样,你追我赶地嬉闹着跑远了,稚嫩的笑声在街巷间回荡。
青鸟为老仆仔细包扎好伤口,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碍后,这才缓缓直起身来。他抬手正了正略微歪斜的斗笠。
\"娘子还是快些离开为好,\"他温声劝道,声音如清泉击石,\"这襄州城的街市,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四个同伴穿过人群走来。青鸟余光一扫,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人群外向一位老丈询问方才状况的路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但见这男子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有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竟与灵州的杨伯伯有七八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