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高品这才幡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学生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一边是投机取巧和光同尘,一边又是玩弄权术借机上位,高品眸光阴郁看着宋辙,只觉得他是心思太深沉了。
对于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来说,周围环境都是浑浊不堪的,若是出来一个稍显干净的人,反而会让别人觉着是异类。
甚至不止是异类,还会将千万个不好的词汇都给人戴在头上,力图来辩证自己的浑浊才是干净。
宋辙并未多看旁人的脸色,他说完了话就自顾坐在后头,仍旧如先前那般掩住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你对山东这般信任,不如就派你做钦差,给朝廷看看你的本事。”高品早已恢复和煦的笑意,似乎是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满意。
华盖殿里的众人或是看戏,或是替宋辙捏把汗,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沈谦却道:“宋辙只是四品通政,怕是难以服众。”
李通政使早已被王通政吹了耳旁风,见者梯子忙顺着爬,接过话头道:“下官以为宋通政的能力,三品也是能做的。”
他是老狐狸了,说了这话众人也都猜到了是何意,不外乎是这阵子宋辙以通政司的名义,搜罗公孙党不少罪证,同时手里也握了不少朝臣的隐私。
毕竟当官多年,谁还不被人暗中检举过?
如此这般放纵下去,只怕通政司要被万人嫌,他这个顶头上司也要连带含冤。
宋辙藏在衣袍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果然听到了高品道:“说到这三品,李通政使难不成眼下也想告老还乡了?”
他用了这个也字,不难让人想到前一个打条子告老的公孙贺。
李通政使只觉得背脊一凉,打着哈哈道:“下官虽与阁老一样,都是已过花甲之年的人,但这把老骨头还能再为朝廷效力。”
高品听罢,倒也没说什么,本想这事如此了之。
却听沈谦道:“说起三品,都察院如今不就空了个左都御史的位置?”
若说王通政想着将宋辙挤走是真,可根本没想过真让他去都察院。
诚然宋辙是适合去那地方,可若真去了那地方,朝臣百官还怎么活?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难不成以后要认宋辙当大爷?
首辅与次辅之间的争执,旁人是万万不敢掺合的。
高品指尖扣在书案许久后,才妥协道:“此事还要由皇上定夺,且宋通政还年轻……”
后头的话他自知失言,沈谦在比宋辙还年轻的时候,就已是尚书之位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魏府这几日有个通房也怀了身孕,虽说李芫娘不喜魏思源,可看着那怀孕的通房,还是恨得牙痒痒。
冷笑道:“怀孕?怎么所有人都在怀孕!”
魏夫人听闻了此事,也觉得甚是不妥。
没有哪个大户人家闹得出庶长子的笑话来,下令捉了那通房到正院去,又派人请了李芫娘来,当着面查了那通房伺候之后送避子汤的经过。
光是从熬制的丫鬟,到送汤药的婆子,凡事经手过的人,跪了好几个在地上。
府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仔细号脉后才道:“的确是怀孕了,那避子汤的药效因人而异,许是这姑娘体制的缘故。”
言下之意便是怨不得旁人,他是心善的,可这话也无形之中让那通房脸色更惨白了些。
李芫娘捉住她这神情的变化,厉声道:“你吐了?”
那通房原本也是府中老人了,自十五岁起就在书房伺候魏思源,如今她已二十五岁。
若是再不要个孩子傍身,将来可怎么好?
无奈魏思源还年少气盛,李芫娘亦是心思不在开枝散叶上,她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难得夜里被拉着同房一回,便起了心要把握这突如其来的机会。
魏夫人晓得这丫鬟的为人,毕竟当年是她亲自拨去照顾儿子的人。
因此也算是全了她的脸面,只让府医开了堕胎方子,就不再理会这事了。
下人散去后,李芫娘便被婆母耳提面命了一番。
“母亲从小看着你们两个孩子长大,你们幼时分明常常一处玩耍,相处甚是和睦,怎么如今成婚反倒生疏成这样?”
李芫娘想着过往,才发觉她幼年身后常跟着这表弟,只是她从未将眼神落在他身上罢了。
“母亲也不强求你们如何恩爱,可咱们魏家总是要留后的,一会儿思源回来我也告知他一声,再这么胡闹下去,我便断了他的月例银子。”
李芫娘回院子的路上,心头忽而生了个主意。
弘德听了今日内阁的议事,犹豫半晌才道:“那依着首辅的意思,这宋辙如何安排才好?”
若是让宋辙做钦差,那二品的齐平宗不一定会好生配合。
毕竟他有军功在身,还要守着海边疆域,脾气性子又不是什么好的。
可若不让宋辙去做钦差,又有谁能去推行?
若是头回推行就不顺利,只怕以后想要再提新政就难了。
高品在弘德面前也是为难,若是一味迎合便是折损自己阖族利益,若是不迎合怕是要惹怒龙颜。
几经思量,还是妥协道:“不如就依沈次辅的意思,先让宋辙去都察院填了左都御史的空缺,待秋收时以钦差的名义去山东推新政?”
弘德这才颔首,甚是满意道:“朕知道宋辙是首辅门下学生,难免怕有心之人议论不公。可朕幼年启蒙也是拜了首辅为师的,首辅的人品不论是先帝还是朕,都是深信不疑,因此倒是不必将那些风言风语听进耳中。”
高品心头一梗,到底是谁在风言风语了?
却只能躬身,规规矩矩作揖道:“老臣多谢皇上信任。”
旨意下来的那天,宋辙拉着佑儿的手,满脸都是欢喜之色。
他这人素来如此,在外头稳重有城府,可在家中那得意之色就快冲出天灵盖了。
“夫君这般可算是得罪人了。”佑儿按着他压不在的唇角道。
宋辙倒是不甚在意:“人只有在落魄时,周遭才都是坏人。若是你步步上升,即使有人心里不乐意,可当着面也不敢表露分毫。你以为内阁里的大人,就没有同僚记恨了?走的越高升的越快,恨我的人自然就越多。”
“不过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要给我作揖行礼?”
佑儿不悦拍了他的背道:“这话你可别在外头说,别人听到必要说你轻狂。”
宋辙自然晓得这些道理,他在外头全然没有得意之色,也就是在佑儿面前,才忍不住吐露心声。
毕竟功成名就的风光,若是没人看到,岂不是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