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佑儿身子平稳了些,到底是在家中闲不住,趁着裁布换秋装的由头,让宋辙点头,又留了挼风陪着,这才如愿出了门。
麻叶油亮,石榴半吐。玉京的夏比济南舒爽些,又或许是她如今少了操劳,整日里有丫鬟在旁打扇的缘故。
布庄的掌柜看着她来,欢喜热情道:“宋夫人来了,许多日子没见你,原来这是有了好事!”
做生意的人最是有眼力,春时宋辙陪佑儿来过一遭,那掌柜便将人给记住了。
佑儿讲明来意,原是要给家中人口预备秋冬的衣裳。掌柜一听是不小的买卖,便亲自陪着挑选衣料。
正预选了宋辙的料子,就听后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榕香回过头,低声道:“是魏少夫人和杨夫人。”
真是冤家路窄,佑儿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头忽而发冷。
蓦地,就听到后头传来魏姝的声音:“这不是宋夫人嚜,今日真是巧了。”
佑儿这才起身回过头去,只扶着腰淡笑道:“原来是杨夫人和魏少夫人。”
宋辙如今已是四品通政,按理佑儿也不需对两人见礼,因此只是颔首示意便不再多言。
李芫娘忽觉背脊发凉,并非是想起自己丈夫只是七品的缘故,而是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实在是不可思议。
毕竟有些日子没见,她晃神片刻才将目光落到佑儿脸上。
这张脸本就是美的,往日清瘦还能看出几分寒酸,如今被滋养调理,倒是有些舒展气韵。
成了婚才知道,女子的面容其实与嫁的夫君,有极大的关系。
譬如今日对镜梳妆,她就觉得自己眼下多了些憔悴,这事这些被琐事烦心的缘故。
如今李芫娘身边伺候的人已不再是折月了,用她的话说,就是那狐媚子勾引了魏思源,一心想着做姨娘呢。
也因着这事,近来颇为思念先前伺候的垂星,可派人打听才知道,那黄鸣不是东西,眠花宿柳不说,吃醉了酒,回家就要打骂垂星。
就连魏姝这般贤惠的,难免也要在夫家受气。
因此李芫娘在别人的痛苦中,心里稍稍得到了些安慰,又在看到佑儿时,悉数崩塌。
“你如今倒是与往日不同了。”李芫娘半真半假道。
魏姝打着圆场接过话:“是比往日更俊俏了。”
佑儿不得不放下手上的布匹,笑道:“两位夫人才是绝色。”
她原本是打算客气两句就走,谁知李芫娘是不打算放过她。
“你这肚子,几个月了?”她问的很随意,还刻意隐去了几分不甘与不屑。
佑儿本能的摸着肚子,答道:“快六个月了。”
她这无意识的动作,还有脸上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笑意,狠狠戳了李芫娘的心。
好在如今人多,她也晓得不能失了分寸,眼里带着几分讥讽,摇着扇子便瞧别的布匹。
榕香压着嗓子,愤恨道:“夫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佑儿不想在外头惹事,尤其现在这情况,万事还得小心为上。
只是她处处谨慎,难免让人不会针对。自那日遇着佑儿后,李芫娘心里就一直为自己愤懑不平,连带着家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遭了些最。
宋辙这几日被高品唤去了华盖殿议事,这是内阁的地盘,不少人都眼巴巴瞧着这空出来的一个阁员的位置。
如今这情形怕是要花落宋辙头上,不说别的人,就连与他同级的王通政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夜里与同僚吃酒,自然就被人问着这事。
琵琶声生催人醉,娇妾美婢握在手中,王通政冷哼道:“愣头青罢了,仗着是高阁老的学生,平日里出尽风头。”
工部的曹郎中恭维道:“下官算是看出来了,宋辙那厮不过是个草包罢了,整日里就晓得罗织同僚罪证,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听曹郎中的意思,此人应当去都察院才对。”
席间有人起哄道,这话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
王通政不禁暗暗思量起来,眼看着顶头上司上司李通政使年纪上去了,若是留着宋辙在衙门里与自己挣那位置,只怕是没甚胜算。
与其给自己留个对手在身边,不如找机会将这瘟神送走。
留在华盖殿列席内阁小会的宋辙,如今蹙眉深思这条条框框棘手之事。
高品惯是会锦上添花的,瞧着他被皇上看重,便在众人面前给他做脸面。
“宋通政也别光听着,这事与山东有关,你曾在山东任上多年,瞧着这丁税以山东为试点,可有何难处?”
见众人目光朝向自己,宋辙心头默了默。
这新政是弘德的心头大事,不仅有丁税,后头还有方田税,丝绢税,总之是要力图破除沉疴旧疾,打破官僚与大户税收不公的现状。
可在座的不少朝臣都是田产丰硕的大户,譬如高品本人在苏州就有本府大半肥田,高家人丁兴旺,按着平均一亩田一人交税一百文计算,高家这田地摊在人丁上头,每人要多交几百两不止了。
因此这老狐狸听完沈谦的讲述后,并不提自己的意见,也不让别人来答,只让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宋辙先提难处。
既然说了是提难处,便是摆明了让宋辙不能说出这新政的好来。
就在众人以为宋辙两头为难,怕是难答上这难题时,谁知他却起身作揖道:“回首辅的话,下官以为此法甚好。古语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年朝廷几次洪灾,前年起北面鞑靼进犯,去年春东南倭寇作乱,到了冬天有逢雪灾,即使朝廷赈灾救济,可百姓也身上的苦难道就轻了?因此就新政而言,若用的好若一鼓作气用下,对百姓而言必然是有利无弊。虽说是对不少大户富绅来说,自然要多交些税,但朝廷这些年来对他们的优待已然颇多,若是连这些蝇头小利也要占,未免让皇上让朝廷寒心。”
宋辙半句话没有提山东,而是以天灾入手,气得高品脸色阴沉了些。
沈谦虽仍是面容寒噤,但对宋辙不乏多了些肯定。
“你的意思是,这新政在山东能实行?”工部尚书柳晁问道。
他亦是这阵子才入阁的,原先是工部侍郎,后头顶了公孙贺儿子那尚书的职,自然就有了进内阁的资格。
宋辙似不经意看了眼沈谦,见他眼皮垂了垂,便朗声道:“是,山东前两年从巡抚到县令都换了一批,想必这回能以新政戴罪立功,让朝廷刮目相看。”
自平阴府那场洪水起,换了山东大大小小三十余官员,或斩首或流放,这些本就是为了新政提前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