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伴伴,你说朕若是御驾亲征,如何?”
曹祯开口,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半分。
他双手按在铺着锦缎的地图上,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标注“巢湖”的点;
眼里闪着光,像极了场边憋了许久的主教练,终于按捺不住要亲自上场指挥。
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庐州府、宿迁的败报,他决定把所有精力全扑在了军事上。
王振愣了一下,瞳孔先是微微一缩,随即眼睛亮得像殿角挂着的琉璃灯。
他“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膝盖磕得地面轻响;
紧接着额头也往地上撞,“咚咚”的磕头声在安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陛下自幼习武,武艺天下无双,那套‘蟠龙剑法’更是冠绝古今;
百十号武艺高强的锦衣卫近不得身;
如今年纪轻轻就已是天下公认的古今无敌第一大宗师!”
“如今陛下若能亲讨燕山逆贼,必定能鼓舞三军士气!
那些平日里怯战贪财的将领、贪生怕死的士兵;
见陛下都亲自赴前线涉险,哪还敢有半分懈怠?必定会拼了命奋勇杀敌!”
“到时候啊,那些燕山逆贼,不过是些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
陛下亲征,就如天兵下凡,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张克那逆贼,不过是个山贼后代出身的跳梁小丑,怎敢跟陛下您争锋?
只要陛下亲征,大魏中兴的功业,不日就能成啊!”
(太监夸皇帝=看看就行,千万别当真,拉屎都说是香的,是“龙遗”)
这马屁拍得又响又亮,每一句都精准戳在曹祯的心坎上。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掌重重拍在旁边桌子上——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画面:
自己骑着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身金色铠甲,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
把燕山军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冉悼和吕小步被绑在菜市口斩首。
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几分,长长的叹了口气;
肩膀也微微垮了下来:
“好是好,朕虽有匡扶社稷之能,但外廷掣肘,肯定不会同意。”
“当年英宗爷就是御驾亲征,结果在土木堡被奸臣所害落了难,御驾亲征不可为;
还有武宗爷亲征那次,虽然打了胜仗,却也险些倾覆社稷;
当时言官们递的谏章,现在还整箱整箱堆在史馆里,朕从小听到大。”
“我还记得,当年父皇想趁着东狄内乱北伐;
就有御史直接跑到宫门前玩死谏,头都磕破了;
血顺着台阶往下流,硬是把父皇的心思给拦了回去。”
曹祯越说越无奈“可惜啊,纵是朕有千般能耐;
也不得不受制于祖制,受制于那些言官的嘴。”
“我大魏太祖皇帝明明是马上立国,靠着单枪匹马打下了这江山;
如今作为他的后人,朕却连亲临战阵的机会都没有,实乃可叹!”
“祖宗当年提剑打天下,何等威风;
如今子孙却被困在这四方宫墙里,眼睁睁看着逆贼在京畿一带猖狂;
朕这心里急啊,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迷茫,眼神也飘向殿外的夜空:
“如今天下虽大,可朕能以何人为将?能找到一个真正能平定这乱局的人吗?”
王振跪在地上,脑袋埋得低低的,手指在袖口里悄悄绞着衣角;
低头思索了片刻——眼睛在垂落的发丝下转了转,像是在盘算什么。
往前挪了挪膝盖,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声音压得比刚才低了些,却更显恳切:
“陛下,既然外廷的朝臣不可信,那些将领自行其是,庸碌无为;
又屡屡坏了陛下的大事,何不任内臣掌军?”
“内臣掌军,自古就有先例!忠诚可靠的内臣都曾替君王统过兵,还立过功呢!”
“如今东厂锦衣卫有缇骑千余,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好手;
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完全可以充作陛下的亲军!”
“陛下要是亲选几个可靠的内臣为将,让他们督军出征;
既能防止那些外将专权擅断,又能坚定不移地执行陛下的圣训,不会出半点偏差!”
“绝不会像李虎臣那等外将一般敢擅自分兵;
改变陛下您定下的伟大战略指挥,最后让大军被燕山逆贼一锅端了!”
“陛下若能遣内臣统军,不假外将之手,保准能做到令行禁止;
上下一心,那燕山贼寇,不出一月必被剿灭!”
曹祯的目光猛地一凝,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
内臣掌兵,虽然不合祖制,可现在是非常之时;
就得行非常之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山军继续在京畿折腾。
前有英国公张维阳阳奉阴违、虚报战果,害得禁军在黄河以南全军覆没;
连尸体都没找回来多少;
现在又有李虎臣、王鹏岳私自分兵冒进,把巢湖的大军搞垮;
这让他再也没法相信那帮外臣和将领了。
可转念一想,提出宦官掌兵,依旧不容易。
内臣虽然值得信任,但是外廷的阻力太大;
言官们肯定会吵着“违背祖制”“祸乱朝纲”,容易落人口实,百年之后,史书上还不知道怎么写他。
这事能干,但是建议绝对不能由他自己提;
不然,所有的骂名,都得他这个皇帝来担。
曹祯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缓了语气,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你的建议很好,想法也周全,可是……难办呐。”
王振多会察言观色,皇帝这话一出口,他心里立马就明白了。
“难办”不是“不能办”,而是“朕也想办,但是不好自己牵头”,得走“勉从廷议”的路子。
毕竟重用宦官领兵,明着违背皇魏祖训;
需要他有人去私下联络那些跟内臣交好的官员;
让他们在朝堂上先把话头抛出来,给皇帝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下。
王振连忙俯首,脑袋几乎贴到地面,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陛下放心,此事奴婢自会设法去做,定不辜负陛下的托付,绝不会让陛下为难。”
曹祯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