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安北王府。
韩老太太坐在窗前,望着星空,问边上的福嬷嬷:
“听说,潜之今天把宁王给参了,将他在南边侵占民田的事,全给揭发了?”
皇帝当年登基时,就在推行均田制,但是经过几十年发展,良田被兼并的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
这是皇帝不想看到的。
“是,宁王那边现在已经乱作一团。正在想法子对付。”
福嬷嬷轻轻笑,给老太太续上茶水:
“宁王一直自以为是,之前趁王爷年少,无权力在手,他就先霸占了公孙先生的宅子;又强娶了沉璧,却又不好好善待;后来是在军饷上搞事情;昨日,更是把王妃请了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一叹,她又道:“但这一次,他干的事,到底是触到了王爷的逆鳞。所以,王爷哪怕还没收集全铁证,也被逼的放手一搏了,大概就是想让宁王不得太平。”
韩老太太了然道:“他这是怕自己离开这段日子,他的小媳妇再被算计了去,才疯了一回……但从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有多在乎那丫头了!”
福嬷嬷低低一笑:“听说昨晚上王爷抱着王妃回来的。今日王妃睡到了中午。王爷一直在等她醒过来,让她陪着吃了饭才离开的。”
韩老太太满意叹息:“感情好是好事情。”
“是。但……”
福嬷嬷目光复杂:
“王妃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王爷估计还不知道,王妃对王爷只怕还没真正交心。”
“慢慢来。这才成婚几天,哪那么容易交心?如今既成夫妻,多多相处,就凭潜之那份认真的态度,哪能打动不了她?”
韩老太太觉得不用太着急:“萧怀义是萧怀义,安乐是安乐,萧临是萧临,那场东宫乱,是有人在鼓动,真凶自当伏法,可与萧临又有什么关系?
“待到那一天,东宫沉冤得雪,若兰台被仇恨裹挟,看不到萧临的好,此生,她失去的将是最好的伴侣。
“真要走到这个地步,兰台也不配为萧临的妻了。”
人生是否圆满,有时得懂得放下,眼界更得放得开阔!
福嬷嬷点头。
好的缘分,得靠彼此双向奔赴。
若不懂珍惜,不懂取舍,再好的缘分,最终也只会是一场遗憾。
*
翌日,谢兰台早早起床,身上的不适已好转,那些药很好用。
处理过多府上琐事,她去陪祖母说了一会儿话,回来上了一堂课,中膳,她没在家吃,而是带上金二娘,还有阿逐出了王府。
她要去找玉楼主人。
玉楼,反过来就是:楼宇。
先太子妃年轻时候,名下有个商号,名唤:重楼。
她有一个化名为:楼宇,专门收拾天下各种信息。
先太子妃表面是个名门闺秀,实际上是个江湖商号头子。
那商号是她师父所创,她继承后,将其发扬光大。
前世,在机缘巧合之下,谢兰台救下了重楼楼主楼白,此人就和她成了莫逆之交。
这些全是从楼白嘴里听说的。
她能在短短时间内创建上百家商号,全是重楼给予的帮助。
现在看来,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楼白本就是太子妃的手下。
楼白助利自己,原是想借她之手,揭开东宫旧案的,但她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对东宫旧案也无甚兴趣,楼白看得明白,最终没有将她搅和进去。
再后来,重楼总部搬去边境,可能是韩景渊在查东宫旧案,他想借他之力。
那时的楼白和小北王似乎关系极好。
而现在的重楼,是整个大乾最大的酒楼和客栈。
重楼酒楼,重楼小筑,各个王朝都有它的一席之地,能在各种权贵之间打交道。
楼中,上至楼主,下至管事,没一人是省油的灯。
“王妃,我们去重楼干什么?”
金二娘轻问。
“去那边吃点东西,顺道研究一下那边的客流量,再去了解了解价格。我听说,那边的铺子有不少是重楼的,更想去见见楼主。”
前世是她救了楼白。
或是楼白故意被她救。
如今,换她去主动见。
楼白既是太子妃留下的人,想来乐见其成。
而买铺子这个理由,刚好合适,因为之前她和韩景渊做那些东西时,就曾说过想开个铺子。
“恐怕难。听说那楼主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金二娘说道。
谢兰台笑笑,“总得试试。”
*
重楼建在闹市处,依河而建。
特别是重楼小筑,有一半建在湖上,楼下全是荷叶,到了夏季时,就像身在荷花丛中,意境别样的美。
重楼有权贵们爱流连的东楼,也有可供贩夫走卒们吃吃喝喝的西楼。
谢兰台去了富丽堂皇的东楼。
要了一间雅间。
坐定,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小二上来,笑着问:“客倌要点什么?”
金二娘守在边上,阿逐则守在门口。
谢兰台椅着窗台,观察外头的铺子,反问了一句:“那些商铺看上去生意都不错,小二,我能见你们管事吗?想买几间铺子,租也行。”
“那您稍候。小的去问问。”
小二一直在打量她,从这位客人的衣着就看得出,非富即贵。
他立刻去禀。
没一会儿一个掌柜走了进来。
谢兰台也认得,那是楼白一个手下,叫福掌柜,是东楼的管事。
“听说安北王妃想要铺子,不好意思,这些的铺子都很旺,已经没有空铺子。”
连她是何身份都摸清楚了,可见重楼在暗处一直在盯着她。
谢兰台转头深深一睇,浅一笑,若枝头落下几朵小花,美极:
“福掌柜,麻烦告诉楼主一声,就说:谢氏兰台诚心来求。楼主不是一直想雕一座财源广进的财神像吗?我,攻玉之徒,惊兰,愿意免费帮楼主这个忙。”
攻玉之名,权贵皆知。
惊兰之名,如今也全城盛传。
关于她是东宫之后一事,暂时,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用这样一个名头求见,不管金二娘,还是阿逐都不会起疑。
福掌柜去了,没一会儿来请道:“安北王妃,我们楼主请您到五楼见面。”
五楼,那是楼主的居所,居高临下,俯看众生,在这繁华街头,绝对算是一枝独秀。
谢兰台带着人去了。
来到五楼,阿逐被拦在外头。
福掌柜抱拳,客气道:“楼主说了,只准王妃带婢女进入……我们楼主和小北王一样,除了亲近之人,从不见外客,今日已是破例。”
阿逐皱眉,冲金二娘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留点心。
金二娘点了点头。
谢兰台来到五楼正厅。
一阵袅袅暗香流转,有悠长琴音在回响,一道山水锦绣玉屏风后,有一男子在抚琴,叮叮咚咚之声,极是清幽舒心。
待一曲毕,一个尖锐邪肆的声音传了出来:
“安北王妃,幸会幸会。”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让人听着背上凉飕飕的声音。
“楼主。”
谢兰台福了一礼。
“在下只想和王妃单独聊聊,这位金姑姑,就得罪了!”
一道暗影闪现,金二娘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晕在了一个黑衣人怀里。
一见到那个人的脸,谢兰台莫名很激动:
正是前世她身边唯一的暗卫阿仁。
此人,果然是重楼的人安排到她身边的。
可惜的是,前世在她过世前,这个暗卫帮她保了一趟镖去了邻国,没回来——否则,有他在,谁都伤害不了她。
如今想想,那应是谁的计策,利用一趟重镖引开了她身边的人。
谢兰台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楼白从屏风后出来,
是个三十来岁的俊郎君,竟没戴面具,剑眸带着几丝邪气,正用直勾勾的眸子打量她,那眼神,很是奇特。
似在追忆,又似在感慨,更有几丝欣慰,莫名又透着几分激动,最终他勾唇一笑,沉沉道:
“安北王妃好胆识,在下放倒了你的婢女,你竟能做到面不改色,不怕出事吗?”
谢兰台拔下发上玉簪,双手捧着:
“母亲有遗言,令兰台来见,重楼有主名楼宇,楼宇又名宇文瑾。东宫一场乱,十三年亡魂有冤无处诉,如今兰台已立志,定要昭雪前冤旧恨。
“白楼主,蛰伏十余年,辛苦您了。”
说着,她深深鞠了一个躬。
楼白盯着那根簪子,那双邪性十足的眸子,终于收起了那放肆的神情,转而一点一点变红,连嗓音也变得正经起来。:
“谢老太太一直交代,此生,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选择。我等不介入,不催促,不过问。即便老太太匆匆把你嫁了人,我等都不得干涉。
“只因当年前楼主则留下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后人不必非得记挂前人仇。楼白谨遵遗命,收拢旧部,重振重楼,收集当年种种,只等一个机会。
“所幸,一切都有命数。老太太到底是把身世告诉您了。”
说着,楼白突然跪下,抱拳道:“拜见小郡主,在下楼白,是先太子妃宇文瑾当年救下的孤儿,后被养于重楼,主要职责是搜罗天下各种消息。
“当年东宫生乱时,重楼发生过爆炸,整个消息网被破坏,没能及时发现宫中异样。致令东宫出现重大消息纰漏,惊现谋逆疑云,皆是重楼之责……请小郡主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