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很是宽敞,当地摆着一座黄花梨大理石摆屏,隔成内外室,从外边往屏风内看,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屏风上花卉人物的雕画。
张鼐带她往屏风后走,放着一张太师椅。
绍桢坐进椅子,才发现外面的陈设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个相看的地方。
张鼐道:“我去将人带来。若是合意,今晚便可叫他伺候。到时他蒙着眼睛,不会看见公子的模样。”
绍桢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张鼐大步出去了,很快便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进了外间。
绍桢打起精神相看。
这男子身量挺高,身材精壮,相貌是中上,倒也合她的眼缘,穿着一身粗葛布短打,是平民百姓的打扮。进了屋,一眼也没有朝屏风后打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稽首礼,口称:“草民阅武坊货郎张冲,年二十六,给夫人请安。”
既然是伺候枕席,当然是以女子的身份见面。
绍桢问道:“可有妻室?”
这男子答:“家贫,先前娶的病死了,留下一双儿女,勉强度日。听这位大哥说夫人有疾,赏金五十两,草民斗胆来试。”
绍桢又问了几句,张鼐就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一声也不出。
“你下去吧。”
绍桢吩咐了这一句,心里是不想折腾了,这男人言谈之间只是个老实的市井百姓。张鼐既然选了他,床榻上的功夫应该是差不了的。
就这样吧。
还在打腹稿怎么和张鼐说自己的意思,张鼐已经平常道:“我领他去做准备,夫人在这里等着便好。”
不用她开口。绍桢松了口气,简短应了一声。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声,张鼐先进了屋,见她已经沐浴好,正坐在床上等。
张鼐站在门边看了几息,才提步走近。
绍桢听见他说:“我带他进来了?”她便点点头。
张鼐将床帐放下来,屋子四角的烛火都被他吹灭了,顿时陷入昏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两道不同的脚步声进来了。
那男人有些胆怯地上了床,绍桢依稀看见他的眼睛上是蒙着布的,双手摸索着靠近。
“夫人?”
绍桢坐在床角没有应声,听见床帐外一声极其低声、极其压抑的咳嗽。
是张鼐,他还留在这里。她和陌生的男人行事,虽然底细都清楚了,但是总要他在边上守着,防止出什么意外。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
帐中的男人好像察觉了什么,也停住不动。
绍桢默不作声地看着床帐外他沉静的、屹立的身影,心里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
于心不忍啊。
绍桢挥了挥手,吩咐道:“下去吧。”
男人短促地“啊”了一声,翻身下了床。
张鼐没有阻止,也没有问缘由,任凭那男人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绍桢扯了扯被子,道:“我今天没什么兴致,过几日再说吧。”
张鼐一点追问的意思也没有,全然应下:“好。”
绍桢无声地笑了笑:“将他送回去,银钱照旧给。”
“好。”
次日照常点卯。
绍桢带了王明镜准备的柏子养生丸去衙门兑了热水化汤服下,权且压住这几日。
坐在号房里计算河工人数以及花费的工银时,忽然察觉门口好像有一道视线正望着自己。
绍桢抬头看去,那里竟然站着一个本该在京城的人。
她下意识抿唇笑起来,下一刻又板起脸:“你怎么到济宁来了?”
傅成穆穿着一身绯红绣狮子补服,站在门口,完全挡住了外头的日光。
他双手交叉,随意地摩挲着腕骨,笑了笑:“你真有意思,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哥,不需要我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跑,见面也不喊人了。”
绍桢瞪着他,脸颊也微微鼓起。
傅成穆好整以暇地等她说话。
过了半晌,绍桢败下阵来,泄气似的咕哝道:“我跟你儿子说了的。那阵子你跑到宝坻去了,又不在燕京,我怎么跟你打招呼?”
傅成穆叹着气摇了摇头。
绍桢声音又高起来:“你一个二品都督,到底来济宁干什么?难不成不做官了?”
傅成穆迈步走了进来,一边散漫地打量她屋里的陈设,有一搭没一搭地:“哦,我奉旨下地方视察卫所。济宁有一个平山卫所,你正好在这里,我自然要来拜访拜访河道府。”
绍桢真是很久没看见他了,又一直拉不下脸给他写信,便没什么来往,这会儿一见,实在有些克制不住心里的亲近之意,不知为何又不愿表现出来,好像叫哥哥知道了,自己就落了下乘似的。
她胡乱回道:“既然来拜访河道府,那我带你去见见我们的长官吧!黄总河一向不在衙门里,管事的都是副总河,叫赵逢辰。你跟我来!”
她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去,脚步又轻又快。
傅成穆还没待到半盏茶功夫就赶客,只得跟上。
一路上,绍桢连头也没回,脚下生风地将人领到副总河的院子,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你进去吧。我走了。”转身便走。
傅成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我这两天都忙得很,没功夫来见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差人去平山卫所。我在那里下脚。”
绍桢冷冰冰道:“谁要找你?”甩开他的手就跑了,一下也没敢回头。
一直到傍晚下衙,傅成穆都没有再过来,等她装着不经意问门口的差役时,那差役茫然答道:“傅都督早就同赵总河一同离开了啊,都有大半个时辰了。”
绍桢若有所失地回了家。
他好像真的很忙。
接连两天,绍桢都不断听到同僚们在议论几个卫所整改的事情,说是新下来巡检的这位傅都督,行伍出身,实打实拼杀出来的,真是半点也糊弄不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绍桢果然没有再见到他。
一直忙到休沐的前一天。
她下了衙,这几日都是叫邓池来接自己,因为第二天休息,这会儿有的是玩乐的心思,便叫了马车,绕另一条街随意逛着。
停在路边等烧饼时,车窗被人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