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林萧肃缓步走了进来。他挥手示意老杜暂停，
审讯室里只剩下滴水声，还有王忠粗重得快要断掉的喘息。
林萧肃踱了几步，停在王忠面前。
“何文远。”他先开了口，声音不高。
王忠猛地一颤。
额上的汗珠子滚下来，淌进肿胀的眼眶。
“你就指着这个名字活命？”林萧肃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可我瞧着，你不单单是怕我们锦衣卫的手段。你这抖法，是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怕的，另有其人吧？一个让你真正寝食难安的存在。”
王忠喉咙里咯咯作响，被无形的手扼住了似的。他那点装出来的硬气，登时散得一干二净。那种恐惧，不是对眼前刑具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深邃、更能主宰他一切的力量的臣服与战栗。
林萧肃走到旁边的桌案。
上面摊着一张纸，拓着个黑漆漆的印记。狰狞的兽首，扭曲的符文，张牙舞爪。
他伸出手指，在纸上轻轻叩了叩。
“这个，”林萧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浸人的寒意，“你总该认得。”
王忠的头颅被迫转向那图案。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整个人猛地弓起，死命挣扎，绑缚的绳索勒进皮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脖颈被死死钳制着，那图案，那让他惊惧万分的图案，就这么直愣愣地戳在他眼前。
“烈风部落，裂空分支的图腾。”林萧肃一字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穿透力，“他们核心力量的象征。你的上线，或者说，你的主子，就是用这个玩意儿，拿捏着你们的命，没错吧？”
他俯下身，气息几乎拂过王忠的脸颊。
“何文远？他自身都难保了，还保你？至于你那位真正的主子……裂空那帮人的手段，你不会陌生吧？棋子没用了，或者，棋子脑袋里装的东西碍事了，会是什么下场？”
“是灭口，让你从这世上蒸发得干干净净？还是把你推出来，当个风风光光的替死鬼？”
“你以为死扛到底，他们就会念你的好？省省吧。他们只会让你消失。你，还有你那些秘密，统统消失。”
“裂空”这个名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恐怖存在的畏惧，对烈风部落残酷手段的了解，以及林萧肃点出的他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命运，让他再也无法坚持。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哭喊：“我说！我说！别让小的消失！别让小的被他们找到！”
涕泪横流，他嘶哑着，语无伦次地供述起来。
“不是老爷……不是何老爷直接联系的……小的只是奉老爷的命令……通过小的……小的、小的为一位代号观星者的大人效力！”
“观星者？”林萧肃眼神一凝。
“是……小的不知道他是谁……小的只知道他行事非常隐秘……小的每次都是按照他留下的暗号……在特定的地点……把老爷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有时候是信，有时候是别的什么……然后小的会收到他的指令，再带回来转达给老爷……”
王忠颤抖着，继续吐露更惊人的秘密：那位观星者传递的指令，并非仅仅是与何文远个人的往来，而是涉及烈风部落更深层次的图谋。指令内容包括寻找风神之心的其余部件、在京城周边建立新的祭祀点、以及暗中联络朝中某些同道中人，发展新的信徒。
“他、他对天上的星星很了解……”王忠畏惧地说，“还会算……算什么小的听不懂的……老爷说，那位大人能预知一些事情……所以我们很多事都能提前避开危险……”
他还提到，观星者似乎对京城的地脉、风水格局也颇有研究，曾让何文远通过他暗中收集一些古老的京城防图和京畿地理志。
“他……他还让小的打听……”王忠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更加颤抖，仿佛在泄露一个禁忌，“最近……最近似乎在找一个特殊的祭品……跟、跟不久后一个星象大吉的日子有关……”
林萧肃的心一沉。祭品？特殊的祭品？
王忠闭上眼，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个祭品……好像、好像……跟皇室有关……”
轰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林萧肃脑海中炸响。
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那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烈风部落。
观星者。
祭品。
皇室。
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像是灌了铅。
他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王忠，那张沾满泪痕和鼻涕的脸，再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张拓印着裂空图腾的纸。
狰狞的兽首，扭曲的符文，此刻看来，不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
它们是某种威胁的具现。
一种针对整个大乾，针对那个至高无上存在的威胁。
一股凉意沿着脊柱爬升。
他低头，视线落在王忠身上。
“王忠。”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王忠打了个哆嗦。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给本侯记清楚了。”
“老杜！”
林萧肃没有等王忠回应，直接唤了一声。
“侯爷！”老杜立刻上前。
“王忠，暂时看押起来。”
林萧肃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严加看管，一只苍蝇都不能让他接触到。”
“他刚才说的所有话，派专人，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立刻！”
“遵命，侯爷！”老杜应声，立刻指挥人上前。
林萧肃没有再看王忠一眼。
他转身，迈步向密室外走去。
诏狱的夜风带着湿冷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但他闻到的，却是更深沉、更危险的气息。
京城，这看似平静的巨大城池下，藏着一条毒蛇。
观星者。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观星者……皇室祭品……”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无星的夜空。
“烈风部落，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