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拱手道:“末将只是依照车营结寨法’行事罢了,能有此营全赖部堂调度有方,如今粮草充盈,据此防御已无问题”
他顿了顿,指了指后金方向:“只是女真游骑已增至每日数十次,轮番窥探,恐大战不远了。”
陈牧目光投向远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骑兵烟尘,淡淡道:“他要看,便让他看。看明白了,也就不会跑了。”
果然,三日后
吴勒的第一波试探来了。
十月二十五拂晓,大雾弥漫太子河两岸。女真军三千步卒,推着三十余辆楯车,分为数队,自东北方向悄然逼近北岗营垒。
楯车以厚木板覆生牛皮制成,可御箭矢,其后隐着持虎枪、挑刀的重甲步卒。
这是女真攻城的惯用伎俩——楯车抵近,步卒突入,后续骑兵跟进扩大缺口。
北沙岗望楼上警钟骤响,李岩坐镇指挥,应对自如,特别是将从辽阳运来的二十余架“夜叉擂”,运用得出神入化。
因为火炮太过沉重,这次援军并未携带,但这以粗木为轴、钉满铁刺的守城器械,却被李岩改进,置于壕沟内侧的斜坡上,待女真步卒开始填壕,夜叉擂顺坡滚下,冲入人群,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陈牧事后对此给出准确评价:”李将军此举,颇有五百年前金国铁滑车的感觉,用此来打女真,对味!”
轮番攻击了一个时辰,在天地间降下片片莹白之时,女真遗尸百余具,缓缓退去。
陈牧听完由罗辰送来的最新战报,嘱托道:“吴勒是在试深浅,后续进攻只会更加猛烈,请转告李将军等,一切小心为上”
“是”
罗辰领命后并未离去,而是反手从腰间拿下一个布袋,抖了抖竟倒出一件皮袍,一顶皮帽和一双皮靴,双手各托着一件递到案头。
“此为今日从女真人那缴获的皮袍皮帽皮靴,李将军命末将带来献给部堂”
陈牧伸手挑了挑那皮袍,心头涌起万分疑惑,面上却极为淡定道:“这……李将军还说什么了?”
李岩虽然有些小心思,可也不是那种惯会奉迎之人,一场战事刚刚结束,便命人送来皮袍战利品,必有缘故!
果然,罗辰拱手道:“李将军说,女真人看起来着实不像蒙古人,他有些拿不准,请部堂定夺”
“嗯?”
陈牧伸手抖了抖皮袍,没看出任何问题,突然眼珠一转,面色狂变,倒吸一口凉气:“嘶,难道?”
他这勃然变色,在场众官儿都看在眼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看了过来。
陈牧立刻挥了挥手,命唐师爷将这三样东西率先递给了郑国公。
“两位前辈,你们也都过来看看吧!”
其实陈牧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他明白,李岩不会无的放矢,此举必有缘故。
堂堂经略大人,怎么能不懂?
“我不懂,可李岩能明白的事,最起码俩老头能看懂吧……”
事实也如陈牧所料,两样战利品转了一圈,大多数人都有些茫然,郑国公和李成梁则已是面如寒霜,后者更是直接侧头,问周策:“上次女真人攻城,缴获的衣物也是如此模样?”
周策再次看了那皮袍皮靴一眼,干咳一声,有些犹豫道:“应该是……”
这话一听就让人火大,陈牧立刻命人叫来了主管缴获物资的参军详细询问,最终多方查证,才给出确凿答案。
“忠义啊,这事恐怕难了”
郑国公没揪住这个事不放,脸色深沉,率先开口道:“老夫与蒙古人交战多年,深知其性,蒙古人入冬后战马掉膘,弓弦受潮,衣着帐篷也无法在辽东野外度过寒冬,往往掠一波便走,不会打持久战,如去年山西一般都是少之又少。可在看女真这些人,他们的皮袍、靴子,帽子,都是双层皮毛缝制,马匹也俱是矮小耐寒的辽东马。他们……恐怕是真的能在冬天打仗的。”
“不光是这些”
李成梁脸色阴沉的接话道:“女真人祖先本就是山中猎户,素来对抗严寒极有经验,老夫观他们的营寨,不光是扎在背风向阳缓坡,大部还并非简单营帐,而是配合帐篷搭建的木制窝棚和快速挖出的地穴式掩体”
“这种东西野外保暖效果极佳,绝非蒙古兽皮营帐能比,加上这往年没有的双层皮袍皮靴和帽子,若粮草补给能供应得上,那辽东的暴雪苦寒,就再也无法成为其行军的阻碍。相反,河流冻结,大地一马平川,对女真骑兵来说,会成为天大的优势。”
众将闻言纷纷变色,陈牧更是沉默地透过正门,看向天地间的银白,心里再无一丝喜色。
“冬月逆战啊!”
建文八年太宗北伐之时,就曾吃过女真人寒冬突袭的亏。
但那时的女真人大部分比野人强不了多少,根本无法抵御苦寒,乃是绝命一击……
如今两百年过去,这些原本半耕半猎的山民,似乎将渔猎民族御寒生存的本事,完美融入了战争。
那原本设想的依靠辽东的苦寒和即将到来的暴雪,拖到女真退兵,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众将商议片刻后,一时也没有好主意,陈牧只能暂时下令道:
“传令各守城军,城外各军各营”
“自即日起,夜间值守增派双岗,游骑距离增加三里,特别告诉李将军,女真可能会选雪夜来袭。”
陈牧还不知道他这个乌鸦嘴又快灵验了,商议结束回到书房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将孙侗悄悄给找了过来。
“文白,你得帮我个小忙……”
……
翌日,陈牧开始巡城,如昔日在山西一般,一步一步丈量每一个城头,每一处军营,每一处街巷。
看看士卒伙食,问问百姓生计,肆无忌惮的播撒经略大人爱民如子的光辉。
辽阳非静乐可比,这一巡便是一天过去,天色已黑,陈牧才回到衙门,击鼓聚将,听取一天来的种种回报。
战时各种事千头万绪,十分庞杂,可毕竟还在僵持,需要报给陈牧这的还真没多少。
特别唐师爷领着参军赞画等已经做出了基础建议,又有郑国公和老李头在,很快便处理完毕。
“今日巡城一日,见辽东士卒百姓,人人奋勇,各个争先,皆存保家卫国之心,本院感触颇深呐!”
陈牧满脸感慨的对众人道:“有此等军心、民心,本院对守住辽阳,稳定辽东,信心十足。待缓过这口气,来年本院愿与诸位,领兵踏平赫尔图拉,全复三辽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