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眉头紧皱,这并非好消息。
李永芳投敌是突发事件,还是早有预谋,这其中的差别极大。
抚顺乃辽东门户,它的轻易陷落,暴露出的可能不仅是李永芳一人的问题。
一个李永芳不可怕,多来几个就吓人了!
“高千户,加紧探查,不惜代价。”
陈牧沉声道,“尤其留意军中与边市有无异常勾连。此事,本院要尽快看到实据。”
他一个文官把锦衣卫千户当下属用,也是没谁了……
“遵命!”
高鸿领命,退入班列,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其实他手上有了一个消息,只是未经证实,不敢轻易言说。
“诶,希望是假的吧”
陈牧又处理了几项紧急军务,安排了援军驻扎北沙岗后的粮草转运,城内伤员安置、城墙加固等具体事宜后,陈牧见诸事暂定,便宣布散堂。
众将官与文吏鱼贯而出,神情各异,步履匆匆,李成梁更是虎着脸快步出了大堂,连个招呼都没打。
待人散去,陈牧并未急于休息,而是唤来了唐师爷与廖师爷秘议。
二人入得书房,见礼过后,陈牧直接问道:“我离开辽阳这些时日,城中大小事宜,辛苦二位先生了”
“城中除却方才堂上所言,可还有需特别注意之处?民心如何?存粮、军械实数,与周总兵所言可有出入?”
唐师爷主管文书机宜,闻言立刻答道:“东翁放心,周总兵所言粮秣支撑三月,乃是实数。老夫与廖先生日日核对仓廪,不敢有误。军械消耗亦每日登记造册,箭矢、火药等物,已发动全城匠户及健壮妇人日夜赶制补充。民心方面……初时确有惶惶,但有李老爵爷和郑国公出来坐镇后,屡次击退女真试探,近日又闻东翁沙河大捷,青壮应募助守者日增,城内民心军心已安定许多!”
“那就好!”
陈牧放下心来,目光转向廖师爷,沉声道:“邱大人之事,如何了?”
在去沈阳之前,廖师爷就已经派人去了后金赎人,算算日子,最起码消息应该传回来了。
可廖师爷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在堂上之时更是有些神思不属,故而陈牧才有此一问。
果然,廖师爷闻言长叹一声:“恐怕玄了!”
陈牧和唐师爷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急切道:“可是女真那边又涨价了?”
“要是涨价就好了!”
廖师爷恨恨的一拳捶到腿上:“派去的护卫在围城之前便将消息带了回来,大人……大人身份暴露了!”
陈牧气的一闭眼,心道:邱毅完了!
哪怕最终经过交涉能救回来,这官儿也做不得了,万一邱毅无法守住臣节,那整个辽东都危险了!
而且这个邱毅是刘应物一系里有数的几位高官,他本来还想借此机会通过邱毅继承些刘应物的“遗产”,现在全完了。
“没拿两下子,你去什么前线得瑟什么!”
陈牧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辽阳城寂寥的夜色。
寒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想起了扬州初见时的邱毅,温文尔雅,顾盼自雄,一副儒将风范,见之令人心折。
如今……
一种极其细微、却莫名清晰的预感,像冰线般爬过陈牧的脊背。
也许……邱毅真的回不来了。
“此事,暂且放下。”
陈牧最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邱大人必须救回来,然眼下辽阳攻防才是头等大事。”
两位师爷叹息一声,齐声应道。
“是”
陈牧又细细吩咐了几件琐事,唐、廖二位师爷方躬身告退,刚端起茶杯,一道人影闪过,萧铎已经出现在书房内。
“大哥,可是要我去杀了那个李如柏?”
“咳咳……”
陈牧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呛死,咳了半天才奇道:“别胡说!”
萧铎眉头一皱:“大哥,苏振现在还生死不明,李如柏派兵追杀一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
陈牧斩钉截铁道:“这笔账必然要找他算”
“不过眼下辽东安危最为重要,这个李如柏还暂时动不得。”
萧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坐了下去,万分不解道:“大哥,你是朝廷正式任命的辽东经略,尚方宝剑在手,整个辽东官员任你拿捏,何必如此隐忍?”
“小弟我就不信,李成梁威望再高,李家势力再大,他李家还敢杀官造反不成!”
陈牧默然,良久才顾左右而言他道:“为了安定辽东,暂时的个人荣辱,算不得什么。别说一口气,为了辽东万民福祉,就是这条性命,又如何?”
“大哥,有没人说过,现在你往哪一坐,像个泥雕的大佛爷?”
萧铎见他心意已决,摇头起身离去,书房门轻轻合上,将凛冽寒风与冷气隔绝在外。
陈牧独自坐在椅子上,烛光映照下,一张脸仿佛在微微晃动。好半晌他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目光幽幽,喃喃自语:“我,佛爷?二弟这眼光……得配副西洋镜了”
........
李岩率两万八千援军抵北沙岗时,已是十月二十二日。
寒冬已至,原野一片肃杀。
李岩甫一抵达,便下令骑兵外围警戒,步卒依地形构筑营垒,以战车为骨架,将偏厢车、轻车首尾相连,泼水成墙,围成三重环形防线。
车阵外围挖掘壕沟,沟深一丈二尺,宽两丈,挖出的土方再堆筑成墙,墙顶再设木栅,成为角楼,
营中另设十二座望楼,高四丈余,上置旗鼓灯号,与辽阳城头烽燧昼夜相望。
陈牧立于垒墙上远眺时,对身侧的李岩给出极高评价
“铜墙铁壁,坚不可摧!此营之固,不下于故汉之绿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