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尚书不假,可手下却也没有能长途奔波,迅速送信的可靠之人,有些下人倒是信得过,可送过去,什么都晚了。
苏昙回到家,与夫人说了一遍,老两口对着长吁短叹,忧心忡忡,数日不觉肉味。
然而当事人的陈伯爷,这一路却是小酒喝着,小曲听着,歌舞看着,那日子过得美!
他这次原本是准备坐船而行,顺着运河南下,然而因为大旱,运河也是时断时续,很多地方需要靠纤夫在岸边牵引,速度慢如龟爬,陈牧便在德州下了船,选择走陆路上任。
这一走陆路可了不得,沿途所有州县官员乡绅名流齐齐出动,迎十里送十里,往往刚别了这个官儿,下一群官儿便遥遥在望。
这倒不是说陈牧现在官已经大到如此地步,而是京城的消息已经先与他一步传了过来。
山东分了百万两赈灾银,百姓有救啦!
当然,官儿也能吃饱了..
在这个背景下,陈牧这一次穿过山东赴任南京,一路上那待遇之优厚,酒宴之频繁,几乎到了连他自己都惶恐的地步。
“过了,过了。牧何德何能,受家乡父老如此啊”
山东巡抚黄克簪闻言举杯道:“忠义,此番却是我等害苦了你,若非为了山东这数百万生民,你何须受此委屈……唉”
陈牧举杯还礼,平静道:“前辈言重了。牧乃山东子弟,为桑梓尽一份心力,分内之事,何谈委屈?至于南京……金陵形胜,正好让牧静心读几年书,未尝不是好事。”
官儿都知道南京是什么地方,他说的越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在场中人就越是敬佩。
当然,暗暗幸灾乐祸或者嗤之以鼻之人肯定也有,只是不会表现出来。
人之常情嘛。
山东布政使也凑上前敬酒,叹道:“伯爷高义,山东百姓必感念于心。只是朝中……唉,奸佞当道,忠良难为啊!”
这话听得陈牧蓦然变色,现在朝中首辅是李承宗,奸佞当道,你老小子说谁呢?
“陛下圣明,正臣满朝,不知张布政使口中这奸佞,指的是何人?”
山东布政使名张清,今年四十五岁,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年龄,完全可以往上冲一冲。
他说这话本意是恭维陈牧,没想到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待反应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不过他反应也不慢,立刻辩解道:“阁老尚书们都是实心用事之臣,我辈楷模。独独那司礼监掌印太监常宏,不为人子!此次伯爷赴任南京,少不得那阉贼从中挑拨”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片赞同之声,就是陈牧也是连连点头,碰杯不已。
在国朝,一个七品县令,骂当朝首辅跟玩似得,但是他不会骂知府或者巡抚,因为那是真能管到他。
但是到了布政使这个级别,若说些不恰当的话,那就不是一笑置之的问题,而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不过凡事有例外。
太监,在国朝官员心中,那就是用来骂的。
此刻张清拿来做挡箭牌,乃是最合适不过的。
那位要说为什么不骂吴锦,而是常宏呢?
很简单,与县令不骂知府类似,身为东厂厂公的吴锦,是真能下黑手!
官儿过过嘴瘾就算了,大部分还不会玩命呢。
谁的命都是一条,玩没了还怎么享受人生。
没看见铺天盖地的飞蝗啃食一切之下,山东外面连大地都是褐色的,有些地方的百姓,连树皮都快啃不上了,官儿们依旧有酒有肉,吹拉弹唱,歌舞不绝。
万一惹怒了那个大太监,不被弄死也得罢官,那可不就成普通百姓了么。
捕头最怕有一天自己进大狱,官儿们最怕有朝一日自己成百姓。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也。
酒至半酣,黄巡抚凑了过来,低声道:“忠义呀,海上传来消息,说郑国公……败了,二十万大军折损殆尽。如此辽东危矣,山东亦恐受波及,忠义你是知兵之人,可有应对之法?”
辽东没有布政使,按制,辽东所有民事都是山东布政使管辖,甚至科举都是如此,而且所需军粮也有超过一半,都需要从山东走海运,因而两地联系紧密,郑国公兵败的消息,山东知道的不比京城晚多少。
“竟有如此大败?”
陈牧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巨震,瞬时间一股寒意,悄然掠过他的脊背,与之相伴的,还有浓浓的庆幸之意。
“幸好小爷我去南京了,这要是按原计划去辽东,啧啧”
要不说陈牧这嘴,诶!
黄巡抚低声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传闻,诚心请教道:“忠义,这次你得帮老夫拿个主意啊”
不怪老头挠头,实在是山东现在局势艰难,若辽东女真冲了过来,点燃本地的流民,那他这个巡抚也不用做了,直接抹脖子吧。
陈牧对此一时也没有主意,任何谋划都建立在情报的基础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能出什么主意,只能选择安抚道:“前辈放心,哪怕郑国公战败,辽东广大,短时间也到不了山东,何况还有山海关守着辽西走廊,女真人进不来的。”
“若果真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辽东之事,自有庙堂诸公谋划。前辈,我等外臣,不便妄议。”
黄巡抚闻言苦笑,举杯叹道:“老夫岁数大了,这辈子也没经过兵事,让忠义见笑了,”
陈牧自然举杯迎上,谦虚几句宽慰几句,将话题引到别处,专心欣赏歌舞,讨论些诗词歌赋等等。
毕竟酒宴之上,谁爱讨论这等煞风景的话。
薄纱舞动间的那一抹抹风情,不比这劳什子政务要吸引人的多。
宴毕,陈牧并未回家,而是在巡抚衙门安歇了一日,便再次启程。
黄巡抚携带山东济南官员,出城十里相送。
陈牧在车前停步:“前辈大人留步,诸位大人留步。牧去了,山东之事,拜托了”
黄巡抚语带感慨,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忠义放心,一路保重!”
陈牧施了个罗圈揖,告别众人,就在他转身,一只脚已踏上跳板之时——
“圣旨到——靖边伯陈牧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