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景运帝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强压怒火道:“争生机?你还真会挑时候,倒是说来听听”
陈牧听出了皇帝陛下的不悦,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启禀陛下。臣此去山东并未走运河,而是沿着陆路而行,示以对沿途各州县的的再行都是亲眼所见!”
“自去岁至今,山东滴雨未下,如今已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麦稻更非止绝收,乃是地裂三尺,草木成灰!此非寻常旱魃,几近《史记》所载‘河竭而商亡’之象!依《大明会典》之户部勘灾之法核之,山东当为‘十分灾’,河南、北直隶不过五六分耳。以十分之灾,若受五六分之赈,此非赈济,实为扬汤止沸,恐火势愈炽!”
陈牧略微一顿,脑海飞速转动,将原本准备好的舆论说辞,改为直接面陈,其中之难,绝不是普通人能反应过来的。
“此其一,灾情之异也。其二,山东非他省,乃孔孟桑梓之邦,文明礼义之所!曲阜孔林,邹县孟庙,皆在彼处。万千饥民,若在求生无门下,毁及圣贤林庙……陛下,我等君臣,将有何颜面见先师于地下?有何颜面标榜‘以孝治天下’、‘以仁政泽被苍生’?此非一草一木之损,乃是动摇天下士人之心,掘我大明立国之基啊!”
“其三,在于地利之要。陛下明鉴,山东乃南北咽喉,漕运命脉所系!每日万千漕船,载江南之粟米,经运河以哺京师。若山东因饥生乱,流民百万阻塞河道,甚至据闸为寇——陛下,届时江南米粟如何北上?边疆将士之粮饷,京中百万生灵,将何以继?”
陈牧叩首再拜:“陛下,若不能安定安东,元末红巾军之祸,就在眼前......”
一旁的吴锦看皇帝面色有些不对,趁机出言打断:“陈牧住口!赈灾之事,陛下与内阁诸辅臣自有裁决,你休要再次危言耸听!”
景运帝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了下来,狠狠瞪了吴锦一眼,后者立刻噤声。
陈牧感知到御座上的细微变化,心知火候已到,立刻再次重重叩首,抬起头时,眼眶竟是微红:“臣……臣离山东时,山东已有饥民以观音土充饥,乃至……陛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今山东之本,已如风中残烛!臣恳请陛下,念在山东战略之重,念在孔孟道统之系,念在百万生民乃陛下之子民,特旨恩赈,解百姓之倒悬,安大明之江山”
陈牧说完,伏地不起,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景运帝看着这个为民生慷慨陈词的陈牧,眼中仿佛有无数种意味交杂,混合,最终化为一缕淡淡的笑意、
“陈牧”
“臣在”
“按你与山东官员原本计划,不是要联合山东籍官员上书朝廷么?”
陈牧咽了口唾沫,头顶天雷滚滚。
夭寿呀,厂卫还能不能给官儿们点私密空间!
“不敢欺瞒陛下,原本的确如此。可臣即将赴任南京,在京山东籍官员臣又不熟,实不敢将此大事,托与他人。”
景运帝起身,来到他面前,好整以暇的扫了几眼:“原来是这样,可山东百姓是朕的子民不假,山西、河南、北直隶等百姓,也是朕的子民!别人不放心,为何你觉得自己替山东请命,朕就会照准?”
陈牧闻言一滞,脑子快速转了转,决定既然都说了实话,那索性实话说到底!
“禀陛下,臣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
“好!好!哈哈哈”
景运帝突然放声大笑,竟亲手将其扶了起来,感叹道:“陈牧,你可知为何朕知道了很多事,还愿意继续重用于你?”
陈牧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拱手间不着痕迹的擦了擦:“因为臣忠!”
景运帝轻轻摇了摇头:“你忠心朕知道,却不是最重要的”
“那是?”
“因为哪怕你手段狠辣,也有些别的小心思,可心中始终装着百姓,所作所为皆为存着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景运帝侧着身,负手而立,目光越过陈牧头顶,看向遥远的未来。
“光对朕忠诚而心中全无百姓,是没用的。朕欲中兴大明,需要的就是你这等人,这才是朕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陈牧屈膝再拜,激动道:“臣本愚钝,蒙陛下不弃,简拔与微末,委以重任,此恩天高地厚,臣万死难报万一。自当竭尽所能,披肝沥胆,佐陛下成中兴大业,纵刀山火海,臣亦一往无前,九死不悔!若臣负陛下,天人共戮”
景运帝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陈牧身上,笑道:“我们君臣之间无须如此。起来吧。”
陈牧依言起身,垂手恭立,心潮依旧澎湃,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为官讲究的循序渐进,你骤升高位难免缺少历练,南京六部虽清闲,却整体运作皆如京城,你可留心观察,深刻体悟。另外江南乃赋税重地,漕运命脉之所系,你赴任南京,看似远离中枢,实则关乎南国半壁,万不可懈怠”
陈牧退后一步,低头恭声道:“陛下苦心,臣明白了,此番去南京,必不负陛下期望”
“嗯,你还年轻,足可与朕做一世君臣,沉淀几年,自大有作为”
景运帝踱回龙椅,沉吟片刻道 :“吴锦”
“在”
“传旨:山东灾异非常,着户部派督饷官至山东,并山东巡抚于北上漕粮中,即可截留十万石,分发济南、兖州等灾情最重之府县,由山东巡抚并山东锦衣卫督办,若有贪墨克扣,办事不力者,斩立决。另传谕内阁,重新议定山东减税赈灾事宜,明日呈报于朕。”
吴锦将一切墨记于心:“遵旨”
陈牧闻言,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已带哽咽:“陛下圣明!臣代山东百万生灵,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