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晚霞漫天时,姜远让文益收等人将十数箱铜钱搬上马车后,恭敬的与伍禹铭、谢宏渊道过别,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今日募捐,经过清点,百姓捐铜钱十三大箱,大约二十万文,听起来是个巨大的数字,但若换算成银子,还不到三百两。
钱虽少,但也是百姓们的一份心意,在自愿捐赠下能筹出来这么多,是一个好的开始。
相比数万百姓所捐,乡绅富户们捐的才是大头,姜远的主要目标也是这些人。
经统计,银票总额二十七万两,单单那王老板就贡献了十万两,不知道他今晚回去睡不睡得着。
另有散银一千八百两,这些银子是一些小富户与小商贾捐的。
这些人捐的虽不及王老板与宋百万那等富豪,但却是真心实意,没有掺杂什么功利,单纯的就是心善。
“丰邑侯,稍慢。”
就在姜远要上马车时,一个穿着绸缎带着幞头,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过来行礼。
姜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这男子:“你乃何人?唤本侯何事?”
那男子随便拱了拱手行礼:“小的是端贤王府的管家,我家世子请您过去一叙。”
姜远一愣:“端贤王府家的世子?哪位?”
那管家将腰一挺,朗声道:“自然是端贤亲王之嫡长子!”
姜远摸了摸下巴,端贤亲王的嫡长子,不就是赵有良么。
前些日子,赵祈佑去鹤留湾找姜远,说起盐业总司的事时,曾暗示过,当初为拉拢宗室,让赵有良进盐业总司帮忙。
但自从赵有良进了盐业总司后,不过半年时间,盐业总司就开始拖欠盐工的工钱了,沈有三都被吓得跑了路。
若说这里边与赵有良没关系,姜远岂会信。
姜远淡声问道:“世子找本侯何事?”
那管家伸手一指,头仰得高高的:“丰邑侯过去便知。”
姜远顺着这管家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得城门边上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双驾马车。
马车的帘子掩得严严实实,也看不见谁人在车中。
姜远哼了一声,缓声道:“你家世子是残障人士?”
那管家闻言面现怒色:“丰邑侯,你敢对世子无礼?!”
姜远哈哈笑道:“按宗室礼法,本侯的确要过去见礼。
但昭宁公主就在马车上,你家世子若无残疾,当要先过来与公主见礼!
你家世子单独唤本侯过去,是藐视公主么?!”
那管家顿时被噎住,姜远这等帽子扣下来,赵有良也担待不住。
按大周礼法所制,赵有良虽没有爵位,但却是皇室赵家血脉,姜远虽为从三品侯爷,却是一个外官。
外官自当要去给亲王世子见礼,这是规矩。
但小茹却是被册封的公主,又是鸿帝之亲女,赵祈佑之亲妹。
赵有良既然知道小茹在此,就当要先行过来拜见小茹,否则就是不敬。
马车内的三女也听着了动静,撩了车帘伸出头来问道:“夫君,何事?”
那管家见小茹也在其中,再无居傲之色:“小的端贤亲王府中管事,见过昭宁公主。”
小茹闻言也是一愣:“端贤亲王府的管事?你找我夫君何事?”
那管家吞吞吐吐的说道:“是我家世子,想见丰邑侯。”
上官沅芷冷哼道:“你家世子真是好威风,明知昭宁公主在此,不但不过来见礼,还让我家夫君过去,我看有必要问问端贤亲王是怎么管教的!”
上官沅芷虽只是一个乡主,却是丝毫没把端贤亲王放眼里,要比家世的话,她还真不怕谁。
虽然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闲赋了,但三公之位却是实打实的,亲王也得让上三分。
从这点上来看,那赵有良也不是什么很聪明之辈,否则怎敢唤姜远去见他。
那管家顿时满头大汗:“小的这就回禀世子。”
小茹看着慌忙往城门处跑的管事,疑惑道:“端贤亲王的儿子,是谁?”
姜远笑道:“就是你皇叔的儿子赵有良,他谱还挺大。
还记得盐业总司的事么,他现在在里边混,你哥安排的。”
小茹微皱了柳眉,马上联想到自家的盐利分红,已有半年没有了。
又想到盐业总司拖欠盐工工钱,沈有三跑路的事。
那日,她与姜远、上官沅芷、黎秋梧路过盐业总司时,姜远推测盐业总司之所以这般,可能是里边长蛀虫了。
小茹看着姜远,小声道:“夫君?莫不是这赵有良,就是盐业总司的虫子?”
姜远点点头:“能把沈有三吓半死的,估计是他了。”
小茹脸色顿时一寒,那盐业总司是姜远与赵祈佑创建的,一个是夫君,一个是亲哥。
这等于赵有良在偷她家的钱,且坑了盐工,却坏的是自家夫君与亲哥的名声。
上官沅芷问道:“赵有良突然找您,所为何来?”
姜远摇摇头:“谁知道呢?他不是过来了么,问一下便知。”
那管家直奔停在城门边的豪华马车,弯着腰对车内的人边说话,边向姜远这边指。
随后,那豪华马车上下来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穿着一身华服,头戴两梁冠的男子,迈了四方步往姜远的马车而来。
待这男子走得近了,姜远与三女这才看清其长相。
这男子长得极为怪异,脸阔如铲叶,嘴唇薄而紫,下巴上留有一撮短胡,头上的发丝不多,却偏要戴个冠。
远远看去,就像个半秃的野猪。
姜远与上官沅芷、小茹、黎秋梧面面相觑,这人真是端贤王的嫡子?
这长相未免也太…天生异相了。
在姜远等人的意识里,皇家之人都俊美异常,赵弘安与赵祈佑,哪个不是俊美男子。
都是赵家血脉,却是出了赵有良这么个另类。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见得那男子快到跟前了,连忙将头缩回了车厢,懒得与这厮见礼。
那男子走得姜远的车驾前,并不理会姜远,只朝小茹弯腰行礼:“愚兄赵有良,见过昭宁公主。”
小茹自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祸害盐业总司之人,心里厌恶至极,但赵有良即然过来见礼,也不便当面摆脸色,轻抬了手:
“原来是有良兄长,不必多礼。”
“谢公主殿下。”赵有良又拱了拱手,这才直起腰来。
小茹淡声问道:“不知兄长所为何来?”
赵有良瞥了一眼姜远,眼中隐着一丝怒意,对小茹道:“愚兄有些事要与丰邑侯相商。”
姜远拱了拱手:“丰邑侯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赵有良对姜远就没那般客气了,随便一抬手,算是回了礼:“本世子找丰邑侯自有要事,丰邑侯可否移驾一叙?”
姜远笑道:“世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可,难道当着公主的面不方便说么?”
小茹也道:“兄长有话可明言,难道愚妹还听不得了么?”
小茹可不似从前那般怯弱,如今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用什么态度,从上官沅芷那里学了个七成,此时也将公主的架子摆了出来。
赵有良见姜远赖在马车边不甩他,眼中恼意闪烁,但面上却是笑容可掬:“也无不可说。”
小茹看着天色,渐渐有些不耐烦了:“那便说就是,愚妹与夫君还着急回家。”
赵有良见小茹面色不快,便对姜远道:“丰邑侯,你今日募捐修路,可谓为国为民,本世子深感佩服。”
姜远闻言脸色微变,暗猜赵有良这货想干嘛?
姜远缓了缓神色:“世子过誉,本侯无甚大的本事,也就只能修修路了。
世子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明言。”
赵有良哈哈笑道:“丰邑侯为民修路,实乃苦心一片,本世子也想效仿丰邑侯,为这修路之事出上一份力。”
姜远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片欣喜之色:
“世子是要捐银子么?若是世子捐银子,正好做出榜样,将来刻碑,本侯让人将世子之名刻于顶端,让世人抬头仰望。”
赵有良没想到姜远这般说,打着哈哈道:“丰邑侯说笑了,我虽为世子,却无多余钱财。
本世子说的出一份力,是另有他法。”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有良:“世子另有什么法子?”
赵有良正了正神色:“这燕安周边的路,一向由京兆府负责修善,如今丰邑侯要修这官道,恐是也是绕不过京兆府的…”
姜远打断道:“本侯与昭宁公主募捐修路,乃陛下恩准我等自筹钱粮,自行开工,与京兆府何干?”
赵有良顿时被噎住,眼珠子转了几转,笑道:“本世子自是知道此事,但有得京兆府出面协调,这路才好修啊。
不论是征傜役,还是监工,京兆府都能帮上大忙。
先前丰邑侯你也说了,陛下让你等自筹钱粮自行开工,官府是不干预的,但修路之事未必有京兆府的官员精通啊。”
姜远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有良:“所以呢?”
赵有良露了个自以为真诚的笑脸:“本世子恰好与京兆府少尹王大人相熟,丰邑侯不妨将募捐来的银钱交予本世子,本世子再请王大人协调,此路定成。
也好过丰邑侯与昭宁公主劳心劳力来得好,本世子也正好出上一份力。”
这话不仅让小茹怒了,就连马车中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都握紧了拳头。
这赵有良,你说他傻吧,他还知道找个借口摘桃子,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说他聪明吧,这话又不像是聪明人能说得出来的。
姜远哈哈大笑:“赵世子,天色不早了,回家早点睡吧。”
赵有良闻言一怔:“丰邑侯何出此言?”
姜远脸色一沉:“梦里啥都有!本侯不征傜役,也无需京兆府协调!
乡绅百姓捐的善款,要一分不少的花在修路之上,任何人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本侯要他的命!”
姜远这话说得直白无比,先前不知赵有良来意,才与他绕来绕去的扯犊子。
现在清楚他是打这笔善款的主意,姜远当即就不客气了。
赵有良的老子端贤亲王遥领京兆府,虽说不是实职,但理论上来说,京兆府的所有官员都是端贤亲王的下属。
赵有良打着京兆府的名头,将这笔善款弄走了后,那便是包子打狗。
到时姜远去找谁去?找赵有良,他定然推到京兆府。
京兆府到时是认还是不认?认了就得罪了端贤亲王,不认就得罪了姜远。
赵有良听得姜远讽刺中又带着威胁的话,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丰邑侯,本世子好心帮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姜远双目一寒:“赵世子的好心还是收起来吧!”
小茹的俏脸上也是一片怒意,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兄长不必多言,本公主与夫君定然会修好官道,不劳兄长操心!”
赵有良见得姜远夫妻这般,咬了咬牙:“我真乃一片好心,若无愚兄在其中协调,这路怕是难修啊!”
姜远微眯了眼:“赵世子是威胁本侯,还是威胁公主殿下?此事乃陛下亲允,本侯倒要看看,谁人敢为难本侯!”
赵有良呵呵冷笑一声:“本世子可没有威胁之意,只是提醒。
既然丰邑侯与公主殿下,都不愿我出力,那本世子告辞了!”
赵有良说完,朝小茹拱了拱手,又迈着四方步走了。
牵马的胖四看着赵有良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少爷,我真想打他!”
姜远握了握拳头:“我也想打他!”
胖四闻言面色一阴:“少爷,小的带几个人蹲着他,他若晚上出门,套他的麻袋!”
姜远惊道:“你不要命了?这是亲王世子,身边护卫一大票,你别把命搭上。”
马车中的黎秋梧钻了出来:“夫君,让妾身去,有护卫又如何?这人实是可恶,不打他我都咽不下那口气!”
姜远将黎秋梧的脑袋按了回去,警告她与胖四:“你们俩不要乱来,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此事我自有主张。
一个草包而已,还能翻得了天?”
上官沅芷也忙拉住黎秋梧:“师妹,端贤亲王护犊子,私下打了他儿子,他定然不会罢休,朝中有朝中的规矩。
公爹常说,明规则办事,暗规则整人,夫君已深得公爹真传,你不要乱来。”
黎秋梧撇了撇嘴:“真是麻烦。”
小茹也面带忧色:“夫君,要不我进宫去找皇兄吧。”
姜远笑道:“不用你去,且看他要怎么刁难我再说。
天不早了,回家吧!被那草包耽误了这么久,我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