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紫禁城乾清宫。
弘历身着玄色华服端坐九龙宝座之上,目光沉静地扫视殿内。
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狄德罗等欧洲学者身着精致的西洋服饰依次入内,金发碧眼与殿内的朱红立柱、青花瓷器形成鲜明对照。
殿角的铜炉燃着清雅的檀香,与学者们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气息交织。
出乎所有人意料,弘历抬了抬手,先用一口发音清晰、利落标准的英语开口。
“wele to the Great qing! may you start a new life here.”(欢迎诸位来到大清!祝愿诸位在这里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前世考过英语四六级的弘历,说这样几句简单且饱含诚意的问候不在话下,此举既是展露一点西洋学识,更意在主动释放善意,拉近与这些学者的距离,消解他们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短短两句话,瞬间让殿内陷入短暂的凝滞。
伏尔泰抚着手杖的指尖猛地一收,孟德斯鸠眉头微挑,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卢梭更是下意识地与身旁的狄德罗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东方帝国的君主,不仅会用西洋语言问候,话语里还满是真诚的期许,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与亲切,瞬间打破了他们对东方帝王的固有认知,初见时的拘谨也消散了大半。
弘历唇边噙着一抹了然的淡笑,不再多说英语,转而用醇厚沉稳的官话继续道。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话音刚落,身旁身着绣金白缎长裙的路易莎立刻同步翻译,声音温婉清晰,将弘历的谦和之意精准传递给众学者。
“昨日的安置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直言相告,不必拘束。”
弘历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自带不容置喙的威仪。
“今日特意备了些西洋菜式,虽未必能复刻诸位家乡的地道风味,也算朕尽一份地主之谊。”
路易莎紧随其后翻译完毕,目光温和地看向众学者,恰到好处地承接了氛围,让这场跨文化会面既保有意外的惊喜感,又迅速回归从容有序。
话音刚落,内侍们便端着银质餐盘鱼贯而入,盘中的法式洋葱汤、香煎牛排、焗烤蜗牛冒着热气,搭配的刀叉摆放整齐,与一旁清式茶点的瓷碟形成有趣的呼应。
学者们见状纷纷起身致谢,伏尔泰抚着山羊胡笑道。
“陛下心思之细腻,远超我们想象。这般待遇,即便是在凡尔赛宫也难得一见。”
孟德斯鸠也颔首附和,目光却暗自打量殿内陈设,将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宴席间,弘历与学者们闲谈甚欢,从儒家伦理聊到西洋哲学,从农耕技术谈及天文历法。
当休谟提及对中医脉诊的好奇时,弘历当即命太医院院使钱斗保简述其原理,引得众人频频发问。
气氛热烈融洽,学者们脸上的拘谨渐消,言语间多了几分坦诚。
然而,这番热闹景象在清朝官员席间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理藩院尚书来保端着酒杯,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殿内为西洋学者特设的西餐席面,悄悄对身旁刚升任吏部尚书的蒋廷锡低声道。
“蒋大人,您曾出访英吉利,见识过西洋风物,您来评评,皇上此举未免太过抬举这些洋人。
我大清物产丰饶、文化昌盛,何须如此屈尊,竟连刀叉西餐都特意备上?”
蒋廷锡刚执掌吏部,行事素来谨慎,抿了口酒压低声音回应。
“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此举定有深意,绝非单纯迁就。
我当年出访英吉利,亲眼所见西洋在火炮铸造、战船建造等方面,确有值得我大清借鉴之处。
如今厚待这些学者,想来是皇上有意吸纳西洋之长,补我大清之短,而非寻常的礼遇之举啊。”
坐在另一侧的和亲王弘昼面露不耐,手中的玉筷随意拨弄着盘中的清炒时蔬,对身旁的内侍嘟囔。
“好好的满汉全席不吃,偏要弄这些半生不熟的洋玩意儿。
一群外邦人,值得皇上如此花费心思?倒不如将这份心思用在宗室子弟身上。”话音虽轻,却还是被身旁的张廷玉暗暗用眼神制止。
就在这时,伏尔泰放下银叉,起身躬身,目光满是赞叹。
“陛下治国有方,胸襟开阔,实乃当之无愧的‘开明明君’!
欧罗巴诸多王室皆困于成见,固步自封,而陛下能广纳贤才、推行新政,这份远见卓识与治国魄力,远非寻常君主可比!”
弘历含笑颔首,抬手示意伏尔泰落座,声音沉稳而有力。
“伏尔泰先生过誉了,朕实不敢当‘开明明君’之谓。
朕不过是效仿古之先贤,商汤三聘伊尹、文王渭水访贤,唐太宗纳魏征犯颜直谏仍宽宥嘉奖,皆是以谦心求贤、以诚意治国,方有盛世之基。
今日朕广纳贤才、推行新政,不过是循前人之路而行,所求唯有汇聚众智,让大清百姓安居乐业,江山得以长治久安罢了。”
话音刚落,孟德斯鸠已锐利起身,目光带着审视与警惕。
“陛下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可欧洲诸多专制君主皆善用‘开明’伪装,实则对异己学说处处设防。
若我在大清讲学剖析‘专制政体的隐患’,刊印着作直指政体弊端,陛下真会坐视不理?
还是说,这只是陛下招揽我等、粉饰太平的权宜之计?”
孟德斯鸠话音未落,礼部尚书顾廷仪已怒容满面地出列,厉声驳斥。
“孟德斯鸠先生此言未免太过偏颇!当今皇上广开言路、诚心纳贤,岂容你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敢质疑皇上诚意,实属目无尊长、狂妄无礼!”
顾廷仪怒喝未落,内阁首辅张廷玉、兵部尚书鄂弥达、户部尚书苏琦等重臣纷纷从席位上站起,目光怒视孟德斯鸠。
弘历抬手示意众臣落座,目光平静落在孟德斯鸠身上,语气从容却掷地有声。
“孟德斯鸠先生此言,未免小觑了大清求贤之心。
古人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朕邀请诸位前来,便是要请诸位做这面‘外人之镜’,照出大清的不足。
当年宋太祖立下‘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祖训,成就了宋代文风鼎盛。
朕今日亦有此愿,让天下贤才畅所欲言,何来‘权宜之计’一说?”
卢梭紧随其后,眉宇间满是戒备。
“陛下援引古训固然动人,但我等在欧罗巴见够了王室利用学者美化统治的伎俩。
大清给予如此优渥待遇,难道不是希望我们隐瞒民间疾苦,沦为陛下巩固专制的工具?
所谓‘爱民’,会不会只是专制帝王的表面文章?”
“卢梭先生,你可知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至理?”
弘历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学者,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朕登基以来,取消丁银、减免赋税,兴水利、办学校,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
诸位尽可深入民间,去看农户的粮仓,去问商贩的生计,若能找出朕‘爱民’的虚假之处,朕非但不怪,反而重重有赏!
朕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绝非一己之私产,何须借诸位之口美化?”
狄德罗摊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笔尖轻点纸面,语气审慎。
“陛下的承诺听起来无懈可击,但在欧罗巴,即便王室初期宽容,最终也会因学说触动利益而施压。
我等若如实记录大清利弊,尤其是新政推行中的疏漏,真能免于追责?”
达朗贝尔也补充道:“我放弃巴黎科学院的邀请而来,本想以客观视角研究清国学术环境。
但方才听闻众多官员对西洋学说的轻视,难免担忧,若课堂之上,学子因忌惮非议而不敢探讨新知,这般‘言论自由’岂非空谈?”
休谟见气氛陡然压抑,心中暗惊这些同僚胆子之大,生怕弘历龙颜大怒牵连众人,连忙端起酒杯起身,语气平和却暗藏考量地打圆场。
“陛下与诸位大人的诚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但‘日久见人心’,欧罗巴王室亦常有初始宽厚、终而失信之举。
不如这样,恳请陛下允许我们先在大清开设短期讲学,既不干预贵国子民教育核心,也让大清上下亲眼看看,我们带来的并非异端邪说,而是可供切磋的学问。
届时成效如何,再议后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伏尔泰立刻附和,放下酒杯补充道。
“休谟先生所言极是!我们不求特权,只求一方讲学之地,以学识证诚意。
若有学子觉得我们的学说无甚可取,尽可当面辩驳,我们欣然受教!”
弘历看着休谟圆融的措辞,又瞥了眼孟德斯鸠仍带审视的神情,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休谟先生的提议,甚合朕意。讲学之事,朕即刻命礼部筹备,不仅允许你们开设课程,更会下令,凡听讲学子,无论质疑还是赞同,皆可畅所欲言,官员敢横加干涉者,以渎职论处!”
话音刚落,一旁的礼部尚书顾廷仪即刻起身颔首附和。
“皇上圣明!臣这就牵头统筹讲学事宜,确保诸位先生讲学无忧。”
顾廷仪转头面向欧洲学者,目光诚恳补充道。
“诸位先生尽可放心,礼部会专门张贴告示,严令各级官员不得滋扰讲学秩序,更会安排专人巡查督导。
若有学子因探讨新知遭刁难,或是先生们遇任何不妥,可直接通过礼部密奏陛下,绝不姑息!”
休谟闻言,当即举杯躬身,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多谢陛下隆恩,也多谢顾大人周全!有陛下的承诺与礼部的保障,我等再无顾虑。
此番讲学定当倾囊相授,以学识回应这份信任!”
伏尔泰亦抚掌起身,山羊胡下的笑容满是赞许。
“陛下的胸襟与顾大人的效率,让我真切感受到大清求贤的诚意!
能在这样开放的环境中与大清学子切磋学问,实乃我等幸事,感激不尽!”说罢,伏尔泰郑重举杯,向弘历与顾廷仪致意。
孟德斯鸠指尖轻叩桌面,先前紧绷的眉峰缓缓舒展,看向弘历的目光中,锐利的审视淡了几分,轻轻颔首,算是接纳了这份承诺。
卢梭垂眸沉默片刻,抬眼时眉宇间的戒备已散去大半,对着弘历方向微微点头,默认了此番安排。
狄德罗合上笔记本,抬眸与身旁的达朗贝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的审慎渐渐化为释然,同步轻点下颌,露出了认可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