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琳离开时的背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软塌塌的,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绝望。我站在堂口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巷子尽头,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堂口里,那股属于佛牌的阴冷黏腻感还没完全散去,香炉里的烟依旧有些散乱,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刚才的交锋有多么无力。
关上门,回到堂屋,我在香案前静立了许久。老仙家们的气息也有些沉郁,显然刚才那短暂的意念碰撞,也让它们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那不是我们熟悉的、基于此地因果法则的能量,它更野,更直接,带着一种异质的暴戾。
“老仙家,”我对着香案轻声低语,“这次怕是碰上硬茬子了,咱们得从长计议。我心里没底”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周琳就这么被拖垮。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得先搞清楚这玩意儿的来龙去脉,知己知彼。我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泰国佛牌的资料。网络上的信息鱼龙混杂,吹得天花乱坠的有,危言耸听的也有,得仔细甄别。
我泡上杯浓茶,一点点梳理。佛牌这东西,追溯其历史,其实是南传上座部佛教与泰国本土的万物有灵信仰(俗称“鬼信仰”)在漫长岁月中融合的产物。最早的佛牌,据说是古时高僧为了建造寺庙,将剩余的建材(如泥土、花粉、草药、寺庙瓦片磨成的粉)混合,加入咒语经文,塑造成佛像模样,加持后分发给善信作为护身和纪念,这算是“正牌”的源头,核心是佛法僧三宝的庇佑。
但后来,为了满足信众各种各样的世俗愿望(比如求财、求人缘、求异性、甚至求报复),一些法师(尤其是非正统寺庙体系的“阿赞”,即法师)开始制作“阴牌”。他们不再局限于圣料,而是加入被认为蕴含强大执念的物质,如坟土、裹尸布、骨灰、甚至特定死亡方式者的衣物、毛发等,并通过特定的法术仪式,邀请或禁锢那些横死、有未了心愿或怨气极重的亡灵(泰语称“皮嘞”)入驻佛牌,利用它们的“灵验”来快速达成愿望。
周琳这块,从法相和材质看,极大概率就是后者。而且,能散发出如此强烈怨念和侵扰性的,里面的“皮嘞”绝非等闲,很可能是非正常死亡且心愿未了,或者被法师以特殊手段折磨后禁锢进去的,怨气冲天。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关掉网页。光知道这些还不够,我需要更具体的线索。我想起之前加过一个民俗文化研究的微信群,里面好像有位对东南亚巫术颇有研究的学者。我赶紧翻出群聊,找到那里面的一位梁教授,发了条好友申请,并简单说明来意。
没想到梁教授很快通过了,听了我的描述,他显得很感兴趣。
“王师傅,你描述的这种症状,以及佛牌的特征,很像是‘宾灵’一类,而且是比较凶的那种。”梁教授发来语音,语气严肃,“‘宾灵’通常指难产而死的女性亡灵,怨气很重,制作成阴牌后,求偏财和异性缘效果显着,但反噬也极其猛烈。它们往往会牢牢缠住佩戴者,索取情绪能量,甚至影响佩戴者的心智。”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这类阴牌的制作,往往关联到特定的‘阿赞’和其传承的法门。就像我们这边的法术有门派之分一样,泰国的阿赞也有黑衣、白衣之分,法门各异。不了解其根本法门,强行驱赶,就像不懂密码硬开保险箱,很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伤及宿主。”
梁教授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也让我的心更沉了。这就好比一个中了奇毒的人,你只知道毒性猛烈,却不知道配方和解药,胡乱用药只会加速死亡。
“那……梁教授,依您看,有什么办法吗?”我抱着万一的希望问。
“难。”梁教授直言不讳,“最直接的办法是找到制作这块佛牌的黑衣阿赞本人,由他来解决。或者,找到道行更高、精通此道的高僧或白衣阿赞,以更强的法门强行超度或剥离。但在国内……具备这种能力且愿意插手此事的,凤毛麟角。”
挂断和梁教授的通话,我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路子是有了,但每一条都困难重重。去找制牌的黑衣阿赞?无异于与虎谋皮,且远在泰国,大海捞针。找国内的高人?谈何容易,真正有本事的大多隐而不显,岂是轻易能请动的?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琳被一点点蚕食?
接下来的几天,周琳几乎每天都会发微信问我进展,语气一天比一天绝望。我如实告知了她探查到的情况和面临的困境,她没有再提钱的事,只是反复地问:“师傅,真的没办法了吗?我真的好害怕……”
我只能安慰她,让她先尽量保持心态平稳,少独处,多晒太阳,暂时不要再向那佛牌许任何愿望,同时暗暗加紧思索对策。
期间,我又尝试了两次与那佛牌中的灵体沟通,结果比第一次更糟。那“皮嘞”的抗拒意识极其强烈,充满了嘲弄和贪婪,它似乎很享受周琳的恐惧和绝望,并将我的尝试视为挑衅。第二次沟通时,一股尖锐的寒意甚至顺着意念反冲回来,让我当晚就发起低烧,头疼欲裂。
堂口的老仙家们也明确传递给我信息:此物凶戾,非我辈所长,强行处置,恐两败俱伤。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以往,无论是处理祖先干扰、冤亲债主,还是地方小仙的纠缠,我总能找到因果脉络,从中调解,或请老仙家助力化解。但这次,面对这个来自异域、完全不讲“道理”、只遵循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凶灵,我熟悉的那套规则似乎失效了。
我慢慢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单个灵体强弱的问题,更深层次的是文化背景和力量体系的差异。我们这边的灵异观念,深受儒释道佛和民间信仰影响,讲究因果轮回、冤有头债有主,大部分情况下可以通过沟通、调解、补偿、超度等方式解决。而泰国那边的阴法体系,更偏向于直接的契约、控制和力量压制,尤其是黑衣阿赞的法门,很多时候是建立在对亡灵强制束缚和驱役的基础上的,本身就充满了暴力和怨气,处理起来自然更加凶险。
周琳的情况还在恶化。她发来语音,带着哭腔说昨晚洗澡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泰国女人,狰狞地对着她笑。她吓得摔倒在浴室,手臂都磕青了。
听着她的哭诉,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就算不能彻底解决,也必须先想办法压制住它,给周琳争取喘息的时间,也给我自己寻找根本解决方法的时间。
我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再次净手上香。这次,我不是去沟通,而是向老仙家禀明我的决定:我要联合几位信得过的、各有擅长的同道,布一个“镇灵局”,先强行将那佛牌里的凶灵暂时封印住,哪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我在一个小圈子里发了求助信息,简单说明了情况。很快,一位精通道家符箓的李师兄和一位擅长佛门梵唱净化的李师姐回应了我。他们听了我的描述,也都觉得棘手,但愿意出手一试。
我们约好三天后,找个地方布阵。当然,费用周琳是愿意承担呢,他们两个也非常的善良,也并没有狮子大开门收很多的钱
这三天,我度日如年。一方面要安抚几乎崩溃的周琳,另一方面要准备布阵所需的诸多物品,还要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成败难料。
第三天下午,周琳早早来了,脸色比鬼还难看。李师兄和李师姐也先后赶到。李师兄带来了他师传的镇煞符和桃木剑,李师姐则带来了一串加持多年的菩提念珠和净水。
现场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我们简单商议后,决定以李师兄的符箓为表,禁锢其形;以李师姐的梵唱为里,净化其怨;以我堂口仙家为援,稳固气场,防止反噬。
周琳紧张地坐在阵眼外围,手里紧紧攥着我给她的一道护身符。
法事开始。李师兄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桃木剑挑起一道道黄符,精准地贴在周琳身前身后,以及那块被放置在香案前的佛牌周围。符箓无风自动,如果外行人看热闹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结果
李师姐盘膝坐下,敲响木鱼,诵念起浑厚庄严的《金刚经》。梵音一起,那佛牌我甚至感觉发出“嗡嗡”的响声,可能现实中是听不到的,我能看到一股黑气从中弥漫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愤怒的嘶鸣。
我立刻感觉到现场的气场受到冲击,连忙稳住心神,请老仙家发力,护住现场根基,仙家对周琳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周林从痛苦到舒缓的表情
那黑气左冲右突,试图冲破符箓的封锁,与梵音激烈对抗。整个现场里光线原本都暗,感觉温度特别的低。周琳吓得浑身发抖,死死闭着眼睛。
李师兄额头见汗,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李师姐的诵经声也愈发急促洪亮。
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我们三人加几个仙家,我是最无用的,我只能传达信息,我本身不会什么术法,对抗着一个被禁锢在小小佛牌中的异域凶灵。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佛牌的震动渐渐减弱,弥漫的黑气也被符箓和梵音逼回牌内大半,只余丝丝缕缕缠绕不散。但它并未被降服,那股怨毒和抗拒的意识依然清晰可辨,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
李师兄猛地将最后一道主符拍在佛牌之上,大喝一声:“禁!”
梵音随之达到很高的音调,然后缓缓停歇。
堂屋里恢复了寂静,但那种阴冷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沉闷了许多,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和凝重。
“暂时压住了,”李师兄擦着汗,声音沙哑,“但撑不了多久,这东西太凶,我的符箓最多能封它三个月。”
“怨念太深,光靠诵经难以化除。”李师姐也摇头叹息。
我看向面色惨白的周琳,心情复杂。我们拼尽全力,也只是为她争取了三个月的喘息之机。三个月后呢?
送走李师兄和李师姐,我看着桌上那枚暂时沉寂下去的佛牌,它像一颗定时炸弹,提醒着我能力的边界和眼前这个无解的难题。
周琳千恩万谢地走了,虽然依旧恐惧,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种无时无刻的被窥视和侵扰。
我独自坐在堂口前,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我没有像解决张阿姨事情后那样感到释然,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敬畏。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对自身渺小的认知。
这条路,似乎比我想象的要漫长和艰难得多。而周琳的劫数,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