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辉的靴底碾过青石板时,宗门的晚钟正撞碎暮色。
雷长老扶着慕婉儿的胳膊走得急,衣摆扫过墙角的铜灯,火星子噼啪溅在他裤脚,他却浑然未觉——自裂隙逃出后,他后颈的冷汗就没干过,此刻指尖还沾着方才抱慕婉儿时蹭到的岩灰,粗粝得刺痒。
公子。雷长老喉结滚动,声音压得像被石头碾过的风,密室的封魔阵三日前刚换过玄铁枢轴,那东西......
知道。陈万辉没回头。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混着玉符的嗡鸣,那点幽蓝在怀中烧出一片灼痕,像命运在他心口烙下的印记。
三天前他在藏书阁翻到《上古阵解》,特意命人将密室的八根枢轴换成吸魔玄铁,为的就是此刻——他早算到命轮残片会暴走,早算到需要最稳固的封印。
慕婉儿突然踉跄一步。
她发间断簪的刺尖刮过陈万辉手背,带起一丝血珠。抱歉。她声音发颤,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方才裂隙里......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陈万辉脚步微顿。
他记得慕婉儿的血脉与自己同源,五感比常人敏锐三倍。说什么?
像......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慕婉儿攥住他袖口,指节发白,但最后一句很清楚——锚点将醒
雷长老的短刀擦过刀鞘。
这老灵尊的手在抖,陈万辉不用看也知道——三百年前雷长老随他祖父征战时,就算被九阶妖兽撕断左臂都没抖过。二字,显然触动了他某个忌讳的记忆。
到了。陈万辉停在朱漆门前。
门楣上二字是他用自己的血写的,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暗褐,像凝固的旧伤。
他推开石门,混着沉水香的寒气涌出来,正中央的封魔阵泛着幽绿微光,八根玄铁枢轴上的符文还沾着晨露。
雷长老立刻闪到门侧,短刀横在胸前。
慕婉儿却跟着陈万辉走到阵前,发间碎发被阵风吹得乱颤:需要我帮忙吗?
退到枢轴后。陈万辉解下腰间玉符的动作很慢,慢得像在剥一层自己的皮。
玉符上的金色锁链还缠着那点幽蓝,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渗出淡青色雾气,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漩涡。这秘术会抽离阵中灵气,你血脉特殊,离远点。
慕婉儿咬了咬唇,终究退到第三根枢轴旁。
雷长老的刀光跟着她移动,直到确认她站在符文最密集处,才转回头紧盯陈万辉。
陈万辉将玉符放在阵眼。
封魔阵突然发出尖啸,八根枢轴同时迸出火星,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光痕。
他屈指弹出三滴精血,血珠刚触到玉符便被吸了进去,幽蓝光点猛地膨胀,像被戳破的水泡般炸开——
无数金色丝线从阵中窜出,缠向玉符。
陈万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普通的灵气,是命运线。
他曾在古籍里见过描述:当有人试图篡改天命时,天地会降下命运线作为警示,可此刻这些线足有千条,每一条都泛着令人作呕的紫黑。
这是......慕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看见那些金线正穿透玉符,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地图,上面布满暗红标记,像伤口上的血痂。
命运锚点。陈万辉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他认出其中一个标记就在苍梧山巅,三个月前他曾在那里斩杀过一名灵尊,那灵尊临死前说大人会碾碎你的傲慢;另一个在南荒沼泽,他的暗卫半月前回报说那里的毒雾突然消散,露出一座石城——原来不是自然变化,是锚点要醒了。
雷长老的刀落地。
他盯着地图上离宗门最近的标记,喉结动了动:公子,先清最近的?
老奴带二十个死士......
没用。陈万辉抬手按在阵眼上,玄铁的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后颈,这些都是棋子。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中央那个最亮的红点,那里是一片空白,像被人刻意抹去的墨迹,核心在......天机塔。
慕婉儿猛地抬头:三年前你坠崖的地方?
陈万辉没说话。
他记得那天下着血雨,他为追一只吞了命魂草的玄鸟,误闯天机塔废墟。
塔尖的断碑上刻着天命不可窥,可当他触到碑身时,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婴儿在血中啼哭,少女在火中微笑,老人在刀下闭目,最后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说:你会来的。
收拾东西,子时出发。陈万辉扯下腰间的乌木令牌抛给雷长老,让影卫封锁所有通往南境的商道,就说......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就说我要去采千年冰参。
雷长老接住令牌时,指腹擦过背面的字图腾,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老主人临终前的话:这孩子的命,是逆着天生长的。他弯腰拾起短刀,刀鞘磕在玄铁枢轴上,发出清越的响:老奴这就去。
慕婉儿没动。
她望着陈万辉被阵光映得发青的脸,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在等你。
陈万辉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比他凉,指尖还带着裂隙里的岩屑,硌得他生疼。所以才要去。他说,如果命运要锁死我,我偏要看看这锁链的尽头,拴着谁的脖子。
天机塔的断壁在月光下像具白骨。
陈万辉踩过一片碎瓦,瓦下爬出一只红背蜘蛛,转眼又缩进裂缝里——这里太静了,静得连虫鸣都不敢出声。
在那。慕婉儿突然拽他衣袖。
她指着塔基处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像被火烤过的人皮。
雷长老的短刀已经出鞘。
他单膝跪地,刀尖挑开石板旁的青苔,露出下面刻着的传送阵纹路:是古传送阵,用星辰砂刻的,至少五千年了。
陈万辉蹲下身。
他的指尖刚触到纹路,便有刺痛从识海炸开——那是三年前在断碑前见过的画面,那双眼又出现了,这次说得更清楚:用你的血。
退开。他抽出腰间短刃,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滴在阵眼上,立刻被吸了进去,纹路泛起幽蓝光芒,像活过来的蛇。
慕婉儿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那些蛇正顺着陈万辉的手腕往上爬,在他皮肤上烙下淡青色印记。
要来了。陈万辉按住慕婉儿肩膀,将她往雷长老身后推。
传送阵的光芒骤然暴涨,他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心脏,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座青铜大厅里。
头顶悬着九盏命灯,灯芯是扭曲的人形,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四周站着七道身影,个个气息隐晦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灵帝级,至少七个。
终于来了。左边第一个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他抬手时,陈万辉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银线,和裂隙里命轮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陈万辉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怀中玉符在发烫,那些命运线正顺着他的血管往四肢窜。
识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地图,标注着大厅后方的暗门,门后是螺旋向下的阶梯,阶梯尽头......
右边第二人吐字如刀。
七道身影同时动了,刀光剑影像暴雨般劈来。
陈万辉侧身避开第一刀,反手抓住对方手腕——那手腕冷得像冰,皮肤下泛着青黑的血管,是被命运之力侵蚀过的痕迹。
你们不是自愿的。他低声说。
对方瞳孔骤缩,攻势一顿。
陈万辉趁机拍出一掌,命轮残片的力量顺着掌风涌出,那些命运线突然暴长,缠住七人的四肢。
他拽住慕婉儿和雷长老冲向暗门。
背后传来骨骼断裂的脆响,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人正被自己的命运线绞碎——他们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还在更深处。
暗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陈万辉跑上螺旋阶梯时,听见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他回头,看见阶梯顶端站着一道黑袍身影,兜帽下一片漆黑,连脸都看不清。
陈万辉。那声音像从地底涌上来的潮水,带着腐朽的甜腥,你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陈万辉的脚步顿住。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地图突然扭曲,原本清晰的路径变得模糊。
慕婉儿攥住他的手,掌心全是汗;雷长老的短刀在发抖,却依然挡在他身前。
黑袍人抬起手。
陈万辉看见他指尖戴着一枚青铜戒指,戒指上刻着的,正是裂隙里命轮的纹路。
欢迎来到,命运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