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辉眼前的黑暗不是彻底的,而是像被浸在血色墨汁里的薄纱,恍惚间有星芒穿透。
他踉跄着稳住身形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水晶铺就的殿堂中,穹顶悬浮着千万道流转的符文,每一道都像活物般蜷缩又舒展,隐约能从中窥见婴儿坠地的啼哭、修士陨落的残魂、王朝更迭的火光——那是整个大陆的命运轨迹,在他眼前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沙哑的声响从正前方传来。
陈万辉抬头,看见一道裹在黑雾里的身影,面容被阴影揉成模糊的一团,唯剩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像两枚淬了毒的星子:等你很久了,神血的继承者。
陈万辉的第一反应是摸向胸口的神血印记。
那里本应发烫,此刻却凉得刺骨,像有根冰锥正顺着血脉往识海钻。
他后退半步,靴底碾过水晶地面发出细碎的脆响:命运议会的余孽?
黑雾中的身影发出低笑,震得穹顶符文簌簌坠落:余孽?
我们是命运的执笔人。
而你,是最后一个能承受命轮意志的容器。阴影伸出手,虚虚按在陈万辉心口,加入我们,你将拥有改写所有人生死簿的权柄——你的红颜、你的部属、你憎恨的仇敌,他们的命运都将由你朱笔点定。
陈万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慕婉儿被红芒弹飞时撞在裂隙壁上的闷响,想起雷长老拍在他后心的九死符灼烧皮肤的温度,想起老祖宗咳血塞给他玉珏时说的万辉,莫信天。
识海中神血突然翻涌,像被点燃的岩浆,在他眼底烧出两簇赤金火焰:我陈万辉的命,从不需要别人执笔。
黑雾剧烈震颤,那声音陡然拔高,带了几分气急败坏:你可知命轮为何选中你?
你体内的神血根本不是什么血脉,是我们用千万修士的命祭炼的锁!
锁死这方天地的气运,锁死所有反抗者的......
够了。陈万辉打断他。
他能感觉到幻境的边缘在崩裂,那些悬浮的命运符文正被神血之力染成金红,像被狂风撕碎的经卷。
他屈指一弹,指尖跃出一道赤金神纹——这是老祖宗残页里记载的破妄印,专为撕毁虚妄而生。
幻境在轰鸣中碎裂。
陈万辉猛地睁开眼,喉间腥甜上涌,喷在命轮青铜表面,溅起一串火星。
他这才发现自己仍保持着触碰轮盘的姿势,掌心被符文割得血肉模糊,而慕婉儿正跪在他脚边,颤抖的手悬在他面门半寸处,眼眶红得像浸了血;雷长老站在三步外,短刀横在胸前,刀身映出他发白的唇——老人额角的冷汗正顺着皱纹往下淌,在下巴凝成晶亮的水珠。
公子!慕婉儿的手终于落下来,按在他手腕上。
她的血脉本与陈万辉同源,此刻却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缩回手,你的血......在发烫!
陈万辉低头,看见自己的血管正泛起金红光泽,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动。
命轮中央的黑棺不知何时完全敞开,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一道幽蓝的光痕——那是命运之力被抽离的痕迹。
而他的识海中,一段陌生记忆正翻涌:
血色祭坛上,十二道黑袍身影将命轮按入大陆核心,为首者撕开封印,露出半张脸——与陈万辉有七分相似。旧秩序的锁链太牢,那人的声音混着千万人的哀嚎,我们要烧了这命轮,烧了这天地规则,烧出一个......能让蝼蚁也握笔的新世界。
原来如此。陈万辉低笑出声。
他终于明白老祖宗为何将玉珏塞给他——那不是钥匙,是火种。
神血锁锁的从来不是他,是命运议会自己。
他们用千万年布下局,等一个能承受神血灼烧的人,来替他们点燃这把火。
公子?慕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在笑什么?
陈万辉抬头,正看见命轮表面的符文开始崩解。
青铜碎屑像暴雨般坠落,每一片都带着刺目的红光,砸在地上发出的灼烧声。
雷长老突然吼道:退!
这是命轮崩解的余波,能绞碎灵尊!他抄起慕婉儿的腰,向后暴退三丈,短刀在身前划出半弧,勉强挡住几片飞溅的铜屑。
陈万辉没有动。
他能感觉到命轮核心那点幽蓝正疯狂收缩,像将熄的烛火。
他解下腰间的封印玉符——这是他用三百年时间收集天材地宝炼就的,专为封存暴走能量。
玉符刚触到命轮,便发出蜂鸣,表面浮现出金色锁链,缠向那点幽蓝。
陈万辉暴喝一声。
幽蓝光点猛地一颤,被玉符吞入其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命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裂隙开始坍塌,上方的岩石像被巨手碾碎的沙砾,簌簌坠落。
雷长老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走!
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人在碎石雨中狂奔。
陈万辉能听见身后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还有命轮彻底毁灭时的尖啸。
等他们跌出裂隙,回头望去,只见原本的虚空处只剩一片混沌的乱流,连空间都被命轮的余威搅成了碎片。
慕婉儿扶着石壁喘气,发间金簪不知何时断了,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那......那东西毁了?
陈万辉擦了擦嘴角的血,掌心的玉符还在发烫。
他凝视着玉符表面流转的幽蓝,眼中寒光渐起,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雷长老抹了把脸上的灰,短刀入鞘时手仍在抖:老奴活了三百年,没见过这种阵仗......公子,咱们得赶紧回宗门。
陈万辉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玉符,突然想起幻境中那道黑影最后说的话——锁死所有反抗者的......
反抗者?他喃喃重复,指尖轻轻划过玉符,那你们可算错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
远处,宗门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陈万辉将玉符收入怀中,转身走向归途。
他知道,等回到宗门密室,他会将这命轮残片置于祖传的封魔阵中央。
但此刻,他望着脚下绵延的山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既然命运议会想重塑命运......
那他就亲手,给这场千年棋局,下最后一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