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邓芸娘释放英雄白胜祖智捉贼人
邓芸娘把解药凑到白少将军鼻子底下,他打了两个喷嚏才慢慢醒过来。睁开眼一看,眼前站着个绝美女子,那容貌真是千娇百媚:乌黑的头发梳成鸦髻,没搽发油却乌黑发亮;眉毛弯弯像春山一样秀丽,杏核眼含情脉脉;鼻梁端正,樱桃小口,耳朵上挂着金环玉坠。她穿着藕色的外衣,袖口镶着翠绿的边,里面一层又一层的罗衫;百褶宫裙下露出尖尖的金莲,走起路来像凤点头一样轻盈,连嫦娥见了都要害羞。
白胜祖看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姑娘你是谁?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邓芸娘声音柔媚地说:“公子,我是邓天魁的妹妹。按理说不该告诉你,但你不是外人。我小名叫芸娘,今年十九岁,二月二十六日子时生的。父母早早就没了,我跟着兄嫂过日子。哥哥不务正业,还没给我许配人家。今天听说哥哥拿住了清营的差官,我带着丫环到前边一看,见你被捆在那里怪可怜的,就叫丫环把你抬到我屋里,用解药救醒你,想跟你商量件事,你可愿意听?”
白胜祖听她说话时眉眼传情,秋波直转,便回答:“姑娘,我叫白胜祖,是大清营的战将。因为穆将军攻破了祁河寺,我们追吴恩到这里,被邓天魁用迷魂袋拿住了。要是凭真刀真枪,他未必能赢我。今天你把我带到这屋,有什么事就请讲吧。”邓芸娘说:“我想放你回营去,但这话我不好说出口,屋里也没人替我做主。我想把终身大事托付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少将军一听,心里琢磨:“这事可不好。我是世袭的建威将军,又是旗人,她是反叛的妹妹,门不当户不对。再说我在军营里管军需,临阵收妻是要掉脑袋的罪。这丫头脸皮也太厚了,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当面跟我提亲,肯定不是贞节烈女。”他正想着,邓芸娘又催问:“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你说呀!”白胜祖脸红着说:“不行,你还是把我送回那屋子吧。活着和朋友们在一起,死了也和朋友们作伴。要是大家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邓芸娘说:“冤家,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我跟你成了亲,还能不放了他们几个人吗?”白少将军一听这话,眼珠一转,心想:“我要是不答应,她一抬手就能杀了我,我们几个人都得死在这里。不如我将计就计,嘴上先答应她,心里自有打算。等她放了我,我找机会杀了她,救朋友们出去。”想完就说:“姑娘你有这番美意,我求之不得,当然愿意。”
邓芸娘一听他答应了,心里很高兴,正要过去亲自解绳子,又一想:“不对!我看他答应的时候眼珠乱转,怕其中有诈。”于是停住脚步说:“你要是真答应,就对天盟个誓。我放开你,你要是走了怎么办?”白胜祖说:“你放开我吧,我要是走了,就叫天打雷劈!”邓芸娘这才过去解开绳扣。白少将军活动活动臂膀,心想:“我先稳住她,等她放了我那几个朋友,我们一起走。”
正想着,只见邓芸娘在帐子里换了身衣服,叫两个丫环:“春兰、春梅,到厨房要一桌酒席来,我和白大爷在这里吃酒。”丫环不多时就回来,擦干净桌子,摆好杯盘,先上了四样果子。邓芸娘问白胜祖:“你喝什么酒?要喝烧酒,得去外边拿;要喝女贞陈绍,这屋里就有。”
白少将军本是大员子弟,见过世面,见邓芸娘摆上果子,怕叫不出酒名被她耻笑,就说:“烧黄二酒我都不喝,我最喜欢喝药酒。”邓芸娘说:“你说吧,想喝什么药酒,这里虽不全,也有几十样呢。”白胜祖说:“茵陈、瓮头春、五加皮都过季了。现在虽是立夏,喝莲花白酒、黄莲叶酒又不合时令,太早了。有一种药酒叫荷叶青,拿两瓶来吧。”邓芸娘让丫环去拿来两瓶荷叶青,春梅又摆上几碟冷荤。
白少将军在东边坐着,邓芸娘在西边坐着,炕桌上摆着蜡灯、两个磁盘、酒盅和筷子。邓芸娘拿起酒壶给白少将军斟上酒,杏眼含情,香腮带笑地说:“冤家,咱们喝个成双杯吧!”白少将军肚子也饿了,看这几样果子不错,心想:“先吃点再说别的。”邓芸娘在灯下仔细看他,见他喝下两杯酒,更显得好看:黑眉毛,白脸蛋,眼睛像春星,鼻梁如玉,牙齿整齐,嘴唇红润,正是少年模样。白脸膛喝了酒泛起红晕,像三月桃花一样,白中透润,润中透白,又透出点红来。
邓芸娘看着白胜祖的相貌,不由得春心萌动,心想:“我找到这个人托付终身,实在是称心合意!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轻摇身体,慢转秋波说:“冤家,今天你我多喝几杯,然后一起歇息。”白少将军说:“姑娘,你先把我们几个朋友放出来。”邓芸娘说:“不忙,咱们先办了这件大事,再放他们走也不迟。”
白少将军一听,心里想:“我得借着这个机会把她的解药和迷魂袋弄到手,今晚捉拿邓天魁、吴恩,立这件奇功就靠现在了。”想完就说:“姑娘,刚才我们那几个朋友是被你哥哥用什么东西拿住的?”邓芸娘说:“冤家,你不知道吗?我哥哥用的是迷魂袋,是我们家传的药材配的。跟人动手要是打不过,站在上风拿出来迎风一晃,不管多厉害的英雄都得倒下。我们这解药是独门秘方,闻了能明目清心。我们教里的人都拿这药当玩物,我哥哥也不轻易送人。咱们俩这么好,回头我给你一瓶。”
白胜祖说:“你拿一瓶来,我闻闻是什么滋味。”邓芸娘说:“别忙,咱们先喝酒。”白胜祖心想:“我先把她灌醉了,再暗中行事。”就说:“姑娘,我喝闷酒没意思,咱们划拳吧!”邓芸娘说:“好啊。”两个人就“五魁首”“六六六”地划起拳来,两个丫环在旁边伺候。
两人正划得高兴,忽然听见前边“当啷啷”锣声响亮,还听见有人喊“杀!拿!”夜静得很,声音传得很远。邓芸娘连忙打发丫环春梅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春梅到了前边一看,只见庄兵们各举灯笼火把,拿着刀矛器械,围着一位英雄在动手。
原来来的这位英雄是马成龙。他在山神庙等着六位英雄捉拿吴恩,见他们走后,心里想:“人家六个人都是英雄,我山东马也是豪杰。人家都会陆地飞腾法,一天能走一千里;我山东马一天只能走百十里地。人家飞檐走壁一蹦两丈多高,我一蹦才二尺多,只能在沟里晃。今天我不能在这儿袖手旁观!”
想完,他手拿大环金丝宝刀出了山神庙,一直往南走。没多会儿到了邓天魁家院墙后面,顺着西边胡同绕到前门,见大门关着,静悄悄的没人。山东马一拍大门,里面有四个看门的庄兵——车淡、管世宽、尤守、郝贤,正在门房喝酒。管世宽说:“我出去看看是谁敲门。”到了大门里问:“外面是谁?”马成龙说:“是我!”管世宽说:“你是谁?我听不出口音。”马成龙又说:“是我!是我!”管世宽有点醉了,说:“你是打更的老张吧?”马成龙在外边顺口答应:“可不是我!”
管世宽把门开开,马成龙一挥大环金丝宝刀,照着管世宽脖子一抹。管世宽往后一仰,“呀”字没说完,人头就掉了。门房里的车淡听见了,说:“老二留点神,是不是摔了?叫你少喝不听。我扶你起来!”他歪歪扭扭出来,舌头都捋不直,往地上一摸黏糊糊的,闻着有血腥味,仔细一看,管世宽脑袋和身子分家了!车淡刚要喊,就觉得身后一股冷风,“噗哧”一刀,也身首异处,死得连句话都没说出来。
马成龙进门房一看,尤守和郝贤还在喝酒,以为是伙计进来,就说:“来吧,咱们再喝会儿,一醉解千愁。”马成龙说:“好啊,我正想喝酒呢!”两人一听声音不对,仔细一看,吓得魂都没了。马成龙说:“你们俩别害怕,说实话就饶你们不死。吴恩和邓天魁在哪屋?”郝贤说:“进了大门,在大厅上喝酒呢,还没睡。”马成龙听明白,手起刀落把两人也杀了。
他拿着大环宝刀进了二门,只见正北大厅灯烛辉煌,吴恩和邓天魁正在上房喝酒,马成龙摆开大环宝刀,就要捉拿吴恩。
第六十二回镇八方夜探邓家庄赛诸葛狭路刺群雄
马成龙往屋里一瞧,只见吴恩和邓天魁面对面坐着喝酒,旁边还站着十多个家丁。他二话不说,登上台阶来到门口,有家丁抬头看见他,喊道:“你是谁?别乱往屋里闯!”吴恩眼神好,仔细一瞧,认出是山东马马成龙,慌忙站起来说:“不好!邓天魁,我的对头来了!”邓天魁立刻起身,拔出龙泉剑就朝马成龙劈头砍去,马成龙举起大环金丝宝刀迎击。两人来到院子里交手,马成龙知道对方拿的是宝剑,怕自己的宝刀被砍坏;邓天魁也知道马成龙的是宝刀,担心自己的宝剑被削断,所以两人动手时都有些顾忌,不敢使全力。邓天魁吩咐手下:“敲锣召集庄兵,把他围住!”手下人敲响铜锣,喊杀声四起,四面八方的庄兵很快把马成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只能挥舞着大环宝刀与邓天魁缠斗。
前院一乱,丫环打听清楚后回到后院,对邓芸娘说:“前面有个山东人跟庄主爷打架,特别勇猛。”白胜祖在旁边一听,就知道是马成龙来了,心里十分担心,想去前边帮忙,可此时还没拿到解药,只能坐在那里喝酒,心神不宁。邓芸娘说:“不用管前面的事,来的人很快就会被庄主抓住。”白胜祖说:“不行,来的是我的知己朋友,他要是死在这里,我也不想活了!”邓芸娘说:“没关系,派丫环去前边说,‘把这个人拿住带到后面来我瞧瞧’。”白胜祖赶紧说:“那就快派丫环去吧。”邓芸娘便让春兰、春梅两个丫环去前边查看。两个丫环到了前院一看,顿时吓得呆在原地——只见邓天魁和马成龙正打得不可开交,马成龙十分勇猛,邓天魁见状,掏出迷魂袋朝马成龙一甩,马成龙闻到一股异香,当场晕倒在地。邓天魁冷笑一声:“马成龙,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这是我们祖师爷的洪福!”说着举起龙泉剑就要砍向马成龙的脖颈,只听“噗哧”一声,鲜血四溅,倒下的却是邓天魁。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邓忠带着四个伙计看守顾焕章等人时,见邓芸娘把白胜祖带走,便和几个伙计一起喝酒闲聊。邓忠说:“咱们姑娘把姓白的带到她院子里去了,看这人有没有造化,要是应下这门亲事,他俩倒是郎才女貌。姑娘又有一身本领,咱们五个人明天准能得到五十两银子的赏钱。”有个叫刘成的伙计说:“邓头,你我都是苦命人啊!刚才那个姓白的本来是被擒住的人,却遇上这么好的机会。他要是能和咱们姑娘成亲,真是绝处逢生、遭难呈祥了。”五个人正说着,忽然从房上“嗖嗖”跳下来两个人,邓忠等五人吓了一跳,刚想问是谁,就见前面一人挥刀先把邓忠杀了,剩下四个伙计吓得想跑,却浑身发软,这两位英雄手起刀落,把他们也全杀了。接着两人到里间屋找到凉水,把顾焕章、王天宠、马梦太、高杰、姜鸿五个人灌醒了。
这五人睁眼一看,眼前站着两位英雄:南边那位身高七尺多,细腰窄背,头戴蓝罩头帽,身穿蓝绸衣裤,脚蹬薄底靴子,面色微白,长眉朗目,鼻直口方,仪表不凡,精神十足;旁边这位黑脸膛,大脑袋,穿着青布褂靴,举止不俗。马梦太觉得这两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便上前施礼道:“多谢二位兄台前来相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白脸膛的壮士说:“马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在河南汝宁府屯土坡见过一面,难道您忘了?”马梦太低头一想,恍然大悟:“尊兄莫非是姓侯?那位镇八方小陈平侯文就是您吧?”壮士回答:“正是在下。”马梦太又指着黑脸的壮士问:“这位就是乐九州赛存孝侯武吧?”二人答道:“没错,正是我兄弟二人。”马梦太问:“你们兄弟从哪里来?”侯文、侯武说:“我们兄弟自从在汝宁府承蒙马成龙大人恩典,放我们扶父母灵柩回穿云关,到家安葬完毕后,听说各处战乱四起,云南大部分地方都被天地会占据了。我们在云南府正东七十五里的侯家庄有个族兄叫侯荣,他在家办团练守护村庄,我们兄弟就寄居在那里,帮着兄长操练乡勇。兄长立志不降贼,我们听说穆将军带兵攻打云南,就打算去大营报信。昨天看到你们几位来到邓家庄,我们没露面,所以今晚才来救你们。”
马梦太等人听见前院锣声响亮,便和镇八方小陈平侯文、乐九州赛存孝侯武一起来到前院,正看见邓天魁用迷魂袋迷倒马成龙,侯文眼疾手快,掏出一支飞镖,猛地扎向邓天魁的后脑,只听“噗哧”一声,邓天魁脑浆迸裂,当场倒地身亡。众英雄纷纷跳下房,有人赶紧用凉水把马成龙救醒。马成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宝刀,又拿起邓天魁的龙泉剑递给顾焕章。顾焕章一看这把剑,寒光闪闪,冷气逼人,色泽如秋水,光芒似寒霜,心中十分高兴,说:“哎呀!马大兄弟,这把宝剑比我的太阿剑还好,尺寸更大,也能切玉断金、削铜剁铁,我得到这把剑,真是生平大幸!”侯文连忙说:“侯爷和马大人先别忙着看宝剑,咱们赶紧抓吴恩要紧!”顾焕章抬头往屋里一看,后窗户晃了一下,知道吴恩从后窗逃走了,众人进屋搜查,却没找到人。侯文说:“不可能全跑了,仔细找找,屋里肯定还有贼党。”大家四处搜查,侯文说:“把箱子柜子都打开看看,怕里面藏着人。”忽然听见一个箱子里说:“这里没人。”侯文说:“没人你说话!”伸手把人从箱子里揪出来,问道:“吴恩去哪里了?”那人连忙求饶:“好汉爷爷饶命!八路都会总吴恩从后窗跳墙跑了。”侯文说:“咱们快追!”众人跳出上房,翻墙而过,顺着大路追赶吴恩。
原来吴恩见邓天魁被打死,知道大事不好,从后窗跳墙后,就往大竹子山逃去,他心急如焚,脚步飞快,像游鱼脱网、困鸟出笼一样。心里想:“好险!大清营的能人太多了,我这次去大竹子山,先发文书到云南府昆明县五华山,请掌教的教主白练祖来,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搬山挪海,精通五行变化,只要有他帮忙,我的大事就能成功。”他一边想一边往前走,提心吊胆地怕后面有人追。正走着,看见前面有一片树林,他刚走到树林里,东边树后突然跳出一个人,挥着木棍就朝他打来。
第六十三回回教正二擒吴恩隐善村群雄借宿
吴恩急急忙忙往前赶路,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个人,挥起木棍就朝着他打来。吴恩眼神锐利,迅速往下一矮身子,那木棍就打空了。紧接着,吴恩一个翻身垛子腿,竟然把那人踹倒在地上。吴恩走上前去,解开那人腰中系着的带子,把他捆绑起来,问道:“好你个孽障!你到底是谁?”这个人连忙说道:“道爷啊,你就饶了我的命吧!我真是瞎了眼了。我姓李,名祥,就在前面的青石坡住着。从小我父亲就去世了,只剩下寡母一人,家里留下的一份家资,全被我挥霍一空了。我现在身无一技之长,肩膀不能挑担子,手上也提不动篮子,做大买卖没学过,做小买卖又不会吆喝。我有钱的时候,朋友们全都围在我身边,等到我没钱了,去找他们,一个个都躲着不见我。这就应了那句俗语:‘酒肉弟兄千个有,急难之时一个无。’今天早晨,我告诉我母亲说要去找朋友借钱,接连碰了三个主儿,都不肯借给我。无奈之下我才来到这里,想要劫个过路的人,没想到遇见道爷您,把我给拿住了。求您老人家格外施恩,饶了我吧!”吴恩拿出太阿剑,把绳扣给他挑开,说道:“按道理说应该杀了你,不过就饶了你这条性命,你走吧!”
吴恩担心后面有人追上来,不敢在这里久留,转身出了树林,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有二里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在大道的东边有一所院子,看起来极其宽阔。院子里面有正房三间,东边还有两间厢房,看到正房屋中隐隐约约射出灯光。吴恩心里想:“今天本来就是多贪喝了几杯酒,现在看到道路崎岖不平,非常不容易行走。”他来到道旁的门首,想要在这里借宿一夜,一来是怕有人追上他,二来是想在这里歇歇脚,好继续赶路。于是上前敲了敲门,只听见里面有人答话:“哎呀,我的儿,你回来了?”出来把门打开,门首站着一个老道。里面的人说道:“这位道爷,深更半夜的叫门有什么事吗?”吴恩说:“太太行行好,我是行路走得太累了,想要在您这里借宿一夜,明天一早就走。”这位太太说:“我就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也没在家。老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就进来吧!”把老道让到东厢房,给了他一盏油灯。吴恩看了看这位老太太,有七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长得十分慈善,便说道:“老太太,有没有水赏给我一点喝,我现在实在是太渴了。”老太太说:“我在锅里煮了一锅稀饭,给你盛碗米汤喝吧。”吴恩说:“无量佛!善哉!善哉!”老太太出去,没过多久就把米汤给送来了。老太太转身出去后,吴恩端起米汤刚要喝,就听见外面有人说:“到了,到了!”接着有人叫门说:“开门来!”只见老太太出去开门,一眼就看见她的儿子李祥被人捆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吴恩在屋内听着,正是那个打杠子的李祥。再一听说话的声音,是胖马马成龙、瘦马马梦太等人。
这几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是因为追赶吴恩,走到树林里面的时候,镇八方小陈平侯文眼神好,看见那边树后蹲着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条杠子。侯文说:“那边有贼!”大家一起过去,一脚把李祥踢了个跟头,按在那里就把他捆上了。李祥说:“众位好汉别捆我,我是好人!”众人问他,他就照着刚才告诉吴恩的那套话又说了一遍。众人走得也有些口干舌燥了,想着找个地方歇息歇息,马梦太就说:“你站起来,跟我走!你要是真在青石坡住着,确实有个母亲,我还要周济周济你。”
众人带着李祥一直往南走,大约走了二里多地,来到李祥的家门口。李祥叫门,他母亲从正房出来,把篱笆门打开,看见她儿子李祥被人捆着,便问:“众位爷们,为什么把他捆上啊?”马梦太说:“你儿子在树林里面打杠子,被我们抓住了。”李祥的母亲一听,说道:“众位老爷们,看在我这老身的面子上,就饶了他吧!”马梦太等人把李祥解开。李祥说:“众位老爷们来到小人的家里,就到里面坐坐吧!”镇八方小陈平侯文说:“咱们哥几个就在这里歇歇吧!”大家一同进了北上房东边的里间屋中,看到顺着前檐有炕,地下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边有一个破杌凳儿,都用绳儿捆着,人往上一坐,“咯吱咯吱”直响。炕上有一领破芦席。众人进了屋中坐下,说道:“李祥,你给我们找点水喝。”李祥到了外面,把锅中烧的稀饭给大家端了过来。大家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再加上也渴了,就喝了些稀饭。天已经不早了,众人说道:“李祥,你过来!”侯文伸手掏出二十两纹银来,说道:“李祥,这里有纹银二十两,拿了去明天做个小买卖,千万要安分守己,养活你母亲。”侯武也掏出二十两纹银来,说道:“我再给你添上二十两,从今以后,再不许你做不合乎礼法、超越本分的事情!天也不早了,我们大家就在你这里借宿一夜,明天就回大清营。”李祥说:“我们这里也没有铺盖,你们几位老爷们就受点委屈吧!”这八个人只好和衣而卧。
李祥出来把门关上,回到自己屋中,看到那四十两纹银,心里就开始打算:“明天我做个小买卖,后天再找个媒人给我说个媳妇,我这个小日子就过起来了。”自言自语地把纹银放在被窝后头,才合眼睡着,就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喊道:“哎呀!我的纹银哪?”伸手一摸,还在那里放着。李祥心里惊悸不安,昏昏沉沉的,刚要睡着,就听见外面门响,李祥起来隔着窗户往外一看,只见有一个老道蹑手蹑脚地,正要拨门。吓得李祥张口结舌,战战兢兢,心中忐忑不安。
原来吴恩在东厢房屋中听见他们来了,吓得惊惶失色,暗自说道:“不好!大概今天我是身逢绝地了,恐怕要遭他们的毒手。现在有太阿剑在手中,即便他们等前来,我也要杀他一两个。到那时候我能走就走,不能走我就横剑自刎。”自己主意已定,就在东房里忍着。看到众人在里面吃饭喝茶,过了不大一会儿,听见众人都睡了,自己就拉着太阿剑慢慢出了东厢房,来到北上房东边房间的窗棂以外,听了听那八个人都睡着了。来到房门以外,把门撬开,慢慢进了外间屋中。把帘子一掀,正要迈步进到屋中刺杀这八位英雄,忽然间从外面打进一宗暗器,正打在吴恩的肩头之上,原来是一块如意石子。吴恩吓了一跳,往院中一跳,看见院中站定一位英雄,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说道:“吴恩,你到这里来!大太爷这里正要拿你!”吴恩摆起太阿剑就朝着那位英雄的头上剁去。那位英雄“嗖”地一个箭步蹿开,在院中大声喊道:“你们几位别睡了!有刺客了!”
书中交代,来的这位正是墨金刚白桂太。因为他在永善县和黑英、卢杰、何成一起防堵,白桂太听说穆将军已经渡过金少江,平定了石平州,带兵南下。墨金刚白桂太就把永善县的大事全托付给他们三人料理,自己要投奔大营,到云南府去立功。这一天,他在道上走着,天色已经晚了,只见眼前有几个人,正是马成龙、马梦太等一干众将。他就在暗中在后面跟随,看见他们到李祥家中去了。那白桂太打算晚上戏耍他们大家一回。天有二更以后,白桂太蹿上房去,只见从东厢房屋中出来一个老道,仔细一看,认得是吴恩。看见他把上房门撬开,手拿宝剑进了屋中,想要行刺。白桂太掏出如意石子,朝着吴恩打去,“吧”的一声,正打在老道的脊背之上。吴恩转身出来,摆起宝剑朝着白桂太就砍。白桂太不敢用刀迎击,在院中大声喊道:“你们几个人快起来吧!现在有刺客啦!”马成龙、马梦太、王天宠、高杰、姜鸿、顾焕章、侯文、侯武八个人正在睡梦之中,听见外面有人喊嚷,众人赶紧起来,各自拿起兵刃蹿到院中,看见白桂太正与吴恩动手,杀得难解难分。众人拿起兵刃过去,说道:“吴恩,今天你可跑不了啦!”吴恩一看众人起来了,各自拿着宝刀、宝剑朝他扑来。吴恩不敢恋战,把太阿剑一摆,蹿上院墙。王天宠趁机扔出一镖,老道一闪身躲开了。老道蹿到墙外,扭头就往西南方向跑。青石坡这一带,到处都是道路崎岖,树木茂密,不是一条路就能通到竹子山。吴恩在前面跑着,到处寻找道路,就看见往西偏南有一股道路,吴恩顺着道路往下逃走,心里十分着急,害怕后面众人追上。走了有五六里地,吴恩是又急又怕,再加上山路崎岖蜿蜒,此时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自己慌不择路,就只管往前逃走。走着走着,天色大亮,看见眼前已经出了山口。刚出山口一看,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东西有一座小桥。老道是由东往西走,来到小桥一看,桥只能容一个人过去,有三丈多长,是用木板搭建的。
吴恩刚上小桥,由东往西走,只见对面来了一个人,有七十多岁,须发都白了,身穿蓝绸子裤褂,脚下穿着白袜云鞋,手中拿着一根有核桃粗细的竹竿,长有五尺,比钓鱼的杆又短一点,由西往东走,正好和吴恩撞了个满怀。吴恩说道:“老丈,你先回去,让我过去吧。”老头说:“道爷,你回去,让我过去吧。我年纪大了,走路不方便。”老道说:“你不知道我的事,后面有人追我,要不然,我可要拿宝剑剁你了!”那老丈抬头看了看吴恩,说道:“道爷是出家人,理应修真养性,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吴恩说:“我没有工夫跟你说话,躲开!要是再不躲开,我拿宝剑就剁你了!”那老丈哈哈一阵大笑,说道:“老道,你还讲究行凶作恶,老丈也不是让人的人。来,来,来!你只管拿宝剑剁过来,老汉我和你比试比试!”吴恩摆起太阿剑就朝着那老者剁去,老丈一转身,回到小桥的西边。吴恩跟在背后,说道:“老匹夫不要逞强,我要大开杀戒,结果你的性命!”吴恩看那老丈一来是年迈之人,手中又没有任何兵器,打算过去手起剑落,把他结果了性命。刚往前一进身,老丈拿那根竹竿朝着吴恩的气眼上一点,吴恩的宝剑就扔在了地上,翻身栽倒。那老丈所用的功夫是点穴法,把吴恩的气血给闭住了,如果时间长了,人必定会生病。那老丈不是别人,正是老师海回教正。老丈过去,把吴恩扶起来,解下他腰中的丝绦,把吴恩捆上,说道:“吴恩,你不要怨恨山人,我乃是回教正。因为你作恶多端,杀害黎民百姓,荼毒生灵,我山人今天把你拿住,送到大清营前去报功。”说完,把吴恩捆好,放在小桥的西边,说道:“吴恩,这一口宝剑也放在这里,任凭你的造化了!我要走了!”吴恩心如刀绞,自己料想:“我的性命算是完了!”
吴恩正在想着的时候,只见正东来了马成龙、马梦太等一干众将,赶到一看,吴恩在那里捆着。众人过去先把宝剑捡起来,马梦太把吴恩背起来,说道:“活该,咱们大家回营吧!”吴恩心里知道这一回去必定会死在他们手中,自己一句话也不说。马成龙、马梦太、侯文、侯武大家都十分喜悦,说道:“吴恩,是谁把你拿住的?”吴恩说:“是回教正。”马梦太一听,说道:“原来是我师傅把你拿住的,活该!”“既然是那位老义士把他拿住的,肯定是他气数已尽了。”众人说说笑笑,正往前走着,天已经到了正午的时候,众人还没有吃早饭,大家一心想着立功,就赶紧往回走。一轮红日将要西沉的时候,看见眼前有一座村庄,众人打算要在这里借宿一夜,明天一早再走,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第六十四回于占鳌宴会群雄白胜祖遇难呈祥
马成龙同着墨金刚白桂太等一行人来到一个山庄,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可大家又累又饿,还没有酒饭吃,无奈之下只好向前打听。只见那边站着一个人,侯文便走过去问道:“这座村庄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客店啊?”那人回答说:“我们这儿叫隐善村,并没有客店。”侯文又问:“这里可有大户人家?”那人说:“我们这村庄有一家财主,姓于,名叫占鳌,为人乐善好施,原先在河南做过一任参将,只因为膝下没有儿子,就退归林下了。又赶上当年岁荒年乱,各处刀兵四起,云南地面邪教反叛得还很厉害。只有我们这隐善村,有庄主办的团练乡勇,护守着村庄,捉拿盗贼,大家守望相助。你们几位是从哪里来的呀?”侯文说:“我们是大清营的差官,劳你大驾,带我们到那于庄主那里拜望拜望。”那人说:“你们几位跟我来吧!”
众人跟着他来到村庄以内,看见路北有一座大宅院,坐北向南,门口有五棵柳树。那人用手一指,说:“你们几位叫门吧,我先去了。”马梦太走到门首,说道:“辛苦辛苦,哪位在门房里呀?”里面出来一个人,有五十多岁,身穿一身月白裤褂,白袜云鞋,问道:“你们几位有什么事?来找谁呀?”马梦太说:“我们本是大清营的差官,久仰庄主大名,特意前来拜会。”那人说:“你们几位在此稍等,我到里面回禀一声。”家人去了不多时,回来说:“庄主爷迎接出来了!”众人抬头一看,见出来的这位老丈,年纪有六十开外,身穿蓝绸子的长衫,足下白袜云鞋;身高七尺,面如三秋古月,长眉朗目,鼻直口方,海下黑胡须根根见肉,精神百倍,仪表非凡。马梦太等过去连忙行礼,说:“老丈在上,我们是大清营差官,有公事从此路过,求老丈格外施恩,让我们在此借宿一夜,明天一早就走。”
老丈一看这九位英雄还抬着一个老道,便用手一指,众人进了二门,往正面一看,是明三暗五的大客厅,两边抄手式游廊,东西各有配房三间。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童子,把上房帘栊打开,众人进了上房。睁眼一看,靠北墙有硬木条案,东边摆着一个官窑的果盘,里面放着些佛手、木瓜,西边有一对饽饽盒子,当中摆着水晶鱼缸,里面养着龙睛凤尾淡黄鱼。条案前放着一张花梨八仙桌,两边各有太师椅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靠东边幔帐高挑,里间屋中是顺前檐的炕,里面围屏帐幔,一概俱全。于占鳌把众人让到里间屋中,一一问了名姓,吩咐童儿看茶。小童儿献上茶来,马梦太一看,这家中很是讲究,献上的茶都是狼宣窑的瓷器。于占鳌问:“众位从哪里来?”马梦太向前说道:“是从祁河寺来,误走了邓家庄、青石坡。”接着把在李祥家捉拿吴恩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于占鳌吩咐摆酒,又说:“众位哥们,我给推荐一个人。童儿,到内书房把大爷请来!”小童儿去了不多时,只见帘栊一起,进来一个人。众人不看则已,仔细一看,原来正是过海银龙白胜祖。
书中交待,白胜祖为何来到此处?只因他在邓家庄后院与邓芸娘在屋中吃酒,只听锣声响亮,便打发丫环春梅往前院瞧瞧。丫环回来禀报说:“前院有无数的人在动手,有一个山东人,名叫马成龙。”正说着,外面慌慌张张进来一个婆子说:“姑娘,可不好了!庄主爷被人用暗器打死了!八路都会总吴恩跃墙逃走,前面众家丁被杀了!”邓芸娘一听此言,气得蛾眉直立,杏眼圆睁,说:“好一群贼匪,大胆!我前去替我哥哥报仇!”她伸手摘下一口刀来,带好了迷魂袋,正要往前走,一回头瞧见白少将军在那里坐着,心中不放心,说:“冤家,你在这里等候我,我到前面瞧瞧就回来。”白少将军说:“美人,你到前头瞧瞧,我决不会走,我在这里等你。”邓芸娘手拿单刀,来到前院一看,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她无奈回到后面,听见丫环春梅在那里嚷说:“可了不得啦,那位白将军跑了!”邓芸娘问:“从哪里跑的?”春梅用手一指,说:“姑娘你瞧,那后窗户还支着呢。”邓芸娘一看,说:“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冤家,我看你往哪里跑?”她一推后窗户也追出去了。
白少将军本无心要和邓芸娘在一起,只是打算把她稳住,好救那几个朋友。听见使唤老妈来报,说朋友被人家救走了,又见邓芸娘出去,自己一想:“我还不走,等待何时?”于是踹开后窗户跳到后院,蹿出墙外,慌不择路,也不辨东西南北,想要往前逃走,追赶众位英雄。正往前走着,听见后面有人叫他说:“白胜祖,你往哪里走?”白少将军听见是邓芸娘的声音,吓得撒腿就跑,邓芸娘随后就追。白胜祖跑了七八里地,见眼前是一座园子,他急了,绕过去从东边跳进花园子。抬头往北一看,有三间楼,上面有灯光闪烁。白胜祖一拧身蹿上楼去,打算在这里躲避一下。他到了楼窗外,见里面点着灯光,便湿破窗棂纸一看,屋中并无一人。转身进了屋中,到东里间一看,顺前檐有一张湘妃竹的床,上面支着蚊帐,靠着地下有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太师椅子。墙上挂着八条无双谱,一边有一幅对联,上面写的是:“夜饮客吞杯底月,春游人醉水中天。”八仙桌上还摆着一部《列女传》。
白胜祖正看着,忽听楼下有妇人女子说话的声音,说:“呀,秋桔、秋红,你们两个人搀着我点,咱们娘们该到楼上睡觉了,天不早啦!”两个丫环搀着一个女子上得楼来。白少将军正堵在屋中,赶紧把围帐一撩,伏身钻入床底下,想在那里躲避一下。他方才爬入床底下,就看见从外面进来一位姑娘和两个丫环。姑娘坐在椅子上,说:“秋桔、秋红,这几天我也没瞧见你们两个人练的拳脚,是不是都忘了呀?”秋桔说:“方才我还练来着。我打一趟秘宗拳给姑娘瞧瞧。”姑娘说:“这楼也窄,你打拳干什么。我把簪子摘下来,把手绢罩上头,咱们娘们下楼练去吧。”正说着,听见楼梯响,姑娘就说:“秋红,你到外头瞧瞧,谁来啦?”丫环从里间屋内出来一看,帘拢一起,从外面进来的正是邓芸娘。秋桔、秋红连忙出来,说:“哟,邓大姑娘,从哪里来呀?”邓芸娘说:“我是从家中来。方才我追出一个男子,他到你们楼上来了,你们给藏起来了,趁早告诉你们姑娘,把我情人献出来,咱们万事皆休。若不然,你家姑娘一恼,别说我不念姐妹之情!”里面那位姑娘听见外面一说,连忙出来说:“哟,邓家姐姐来了!黑夜的光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呀?什么人不见了?”邓芸娘说:“妹妹,你别装傻,我找你姐夫来了!”这位姑娘一听,羞得脸一发红,说:“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呀?我这楼上可没生人来。我家中爹爹很严厉,三尺童子非呼唤不能上我这楼上来。”邓芸娘说:“没有?那可不成!我看着他跑你楼上来了!”
正说着,忽听楼下一声咳嗽,原来是老员外于占鳌,他想到女儿这花园子瞧瞧她睡了没睡,担心在兵荒马乱、窃贼盗发的时候,后面闹贼。自己临睡觉的时候,要到后头绕个弯儿。他来到楼下,听见楼上有生人说话,便登楼梯上得楼来一瞧,是邓家庄邓天魁的妹妹邓芸娘在这里,手拿一口单刀,气昂昂地与他女儿于锦娘口角相争。因为于占鳌离邓家庄七八里地,与邓天魁原本是世交,只是因为邓天魁归了天地会八卦教,老英雄于占鳌很有气,从此与他绝交了。今日见邓芸娘在这楼上,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进来的。老英雄赶紧问道:“芸娘,从哪里来?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邓芸娘说:“叔父要问,我上这里来找你侄女的女婿来了。”老英雄于占鳌一听此言,心中一愣,抬头一瞧邓芸娘,见她并未开脸,说:“邓芸娘,你找的是谁?我没听明白。”旁边丫环秋红答了话,说:“庄主爷,她说有个男子跑到我们姑娘楼上来了。我同着我们姑娘并没往哪里去,哪有来的男子呀?”邓芸娘一阵冷笑,说:“你们打算不认帐可不行!你们说没男子,我要找找。”于锦娘说:“你找出来怎么样?找不出来怎么样?”这两句话把邓芸娘问得闭口无言。
白少将军在床底下吓的心神不定,自己后悔说:“我要知道是姑娘的楼,我万不能藏在这里。倘若是邓芸娘把我找出来,这位姑娘准活不了!人家乃是好人,我无故的这不是把人家害了么?”自己心中祷告:“千万别进来翻!”他正在思想之际,听外头邓芸娘被于锦娘一问,邓芸娘站在楼上默默无言,有心要进去翻,又怕翻不着;有心不进去翻,又舍不了这个情人,自己犹疑未定。只听于占鳌在旁边说:“邓芸娘,你进我女儿屋中翻去,倘若翻出来,我把我这女儿碎尸万段!”邓芸娘一打帘子,进到东里间屋中,往各处一找,连个人影也没有。把幔帐掀开一瞧,里面也没人。于锦娘气得脸色都变了。邓芸娘找了半天没有,自己满脸陪笑,说:“妹妹,我今天多喝了两杯酒,说话莽撞,你担待我点吧!明天我再来给你赔不是,我要走啦。”于占鳌说:“这算怎么回事呀?真要在我女儿楼上翻出一个男子来,当时我把女儿劈了!”邓芸娘说:“叔父不必生气了,侄女要走了。”
她转身刚要下楼,猛然醒悟,说:“不好!这个白胜祖在他楼上呢!”一转身又上来了。于占鳌说:“你怎么又回来了?”邓芸娘说:“这个人在这楼上呢!”于锦娘说:“你说在这楼上,你去找!”于占鳌气得须眉皆张,说:“你找!”邓芸娘说:“不用找,在床底下藏着哪!”白少将军一听,吓的浑身发抖,说:“我死了倒不要紧,别把人家这位好姑娘给连累在里头!”自己吓的也无处躲藏。于占鳌说:“好!”伸手从外面拿了一条花枪,“邓芸娘,你说我女儿床底下有野男子,我叫你瞧瞧!”于占鳌知道女儿是三从四德,受过良好教训,素常之际温柔典雅,举止端方,绝不是那等下贱之辈,自己拿了一条花枪,“这床底下要是有人,我这一枪也把他扎死!”说着照定床底下就是一枪。
第六十五回众英雄同宿隐善庄下江口豪杰中奸计
于占鳌手拿花枪朝着床底下连扎了三四下,却始终没有扎到。他疑惑地说:“这床底下哪里有人?要是真有人,我连扎了三四枪怎么会扎不着呢?”
书中交代,白少将军在床底下之所以没被扎到,这里面有一段缘由。白少将军听见他们说要用枪扎,而这床本就是一个藤制的,他身体又十分灵便。当于占鳌用枪往床底下扎时,他就往上靠身,藤床的盖是软的,再加上有蚊帐罩着,外面的人根本就瞧不见他。看到于占鳌扎了几枪后不再扎了,白胜祖悬着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邓芸娘见床底下实在没有人,便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于锦娘伸手拔出刀来,说道:“丫头,你休想逃走!你血口喷人,难道我像你那样不要脸吗?今天我就与你以死相拼!”于占鳌连忙说:“女儿,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让她去吧。她本就是个无廉耻之人!”于锦娘这才止住脚步,没有去追赶,邓芸娘于是离开了。
邓芸娘出了隐善庄,往前正走着,忽然看见对面来了一个人,借着星月的光辉,仔细一看,觉得好生面善。只见那人二十岁开外,身高七尺多,身穿一件蓝绸子长衫,内衬蓝绸子裤褂,脚上穿着青缎子快靴;面如白玉,两道英雄眉斜飞入鬓,一双俊目黑白分明,鼻如玉柱,唇似涂朱,手中拿着一个包裹,正好与邓芸娘走了个对面。那人一见邓芸娘,连忙过来行礼,说:“贤妹,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邓芸娘仔细一瞧,忽然想起来了,说:“原来是谭二哥。”书中交代,这个人是云南府昆明县谭家庄的人,姓谭,双名逢春,是江湖绿林中的人。因为他身体灵便,武技高强,又长得仪表堂堂,所以人们送他绰号叫“玉面郎君神偷谭逢春”。他与邓天魁是知己之交,之前在邓家庄住了半载有余,与邓芸娘见过数次,两人彼此都有羡慕之心,无奈惧怕邓天魁,谭逢春不敢说一句越界的话。今日他从昆明县来,打算到邓家庄看看邓天魁,心里也一直惦记着邓芸娘。此时正往前走,忽然看见眼前有一个女子,手中拿着一口刀,好像是邓芸娘。借着星月光辉仔细一看,果然是邓芸娘,他连忙过去行礼,说:“贤妹,天都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邓芸娘见是自己的意中人,便对谭逢春说:“谭二哥哥,你从哪里来?”谭逢春说:“我特意到邓家庄看看大哥和贤妹。”邓芸娘把自己家中发生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但她不肯说追赶白胜祖来到隐善庄的事,只说:“我哥哥被大清营差官所害,我是替哥哥报仇,追着仇人来到这里。刚才在隐善庄与于占鳌生了半天气,他把仇人给藏起来了。”谭逢春说:“咱们两个人去找他,替大哥报仇!”邓芸娘说:“好!”于是两个人转身又回到了隐善庄。
此时天已经三更了,众人都已安歇睡觉,只有老庄主于占鳌还没有入睡。虽然看见邓芸娘走了,但他担心有贼隐藏在院中,于是拿着刀想到后边去瞧瞧。刚走到女儿的院中,就看见楼上有两个黑影。于占鳌蹿上楼去,各处一找,发现正是邓芸娘与谭逢春。于占鳌说:“好贼!竟敢在我这里捣乱!”于锦娘还没有睡觉,听见父亲在楼下喊叫,自己拔刀从楼上出来,说:“爹爹,您先别动手,让女儿前去拿他!”老庄主吩咐道:“鸣锣!把我的庄兵调过来!”邓芸娘见情况不好,便与谭逢春跳墙逃走了。
这里老庄主正要回到前面,忽然看见从女儿楼上跳下一个男子来。于占鳌拿着一把钢刀,说:“好贼人,别想走!”朝着白少将军就是一刀。白少将军手无寸铁,他本来是在床底下等人家都睡熟了,好趁机逃走,可看见这位姑娘一直不睡觉,心里十分着急。他见院中一乱,姑娘出去了,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打算趁乱逃走。刚一下楼,就被于占鳌拦住了,于占鳌说:“好贼!往哪里走?”摆刀就砍。白少将军往旁边一闪,说:“老庄主请先不要动手,我有几句话跟您说明白。”于占鳌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白少将军说:“在下姓白,名叫胜祖。我是大清营的差官,奉命捉拿吴恩,在邓家庄被邓天魁用迷魂袋擒住。他有一个妹妹名叫邓芸娘,把我带到她屋中放开,想要与我结为夫妻。我嫌弃她是八卦教匪的女儿,再者我是大清营的差官,不应该临阵收妻。我逃到这座花园子里,看见楼上无人,就躲进屋里,没想到是姑娘的绣房,因此我在床底下躲避了片刻。我并没有别的心思,希望庄主您三思。”于占鳌一听白少将军的话,心里一动,深知女儿是个烈性女子,“这位白少将军在我女儿楼上躲藏了两个多时辰,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老夫遗臭万年!”另一边于锦娘气得脸色大变,说:“好一个野男子,竟敢在我屋内乱串!”过来抡刀就砍,白少将军一闪身躲开了。于庄主过来说:“女儿不要动手,我看此人是一位正人君子。”过去把白少将军一拉,说:“壮士,跟我到前厅一叙。”拉着白胜祖来到前面书房,询问白胜祖的家世来历,白胜祖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情况重新详细说了一遍。于占鳌说:“原来是贵人来临,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只是我小女还没有许配人家,将军在那屋中虽说是避难,可要是传扬出去,这个名声就不太好听了,将军请三思。”白少将军是个聪明人,一听老庄主的话,心里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老庄主有什么吩咐,我一定遵命。”于占鳌说:“我想把小女许配给您,还望将军屈尊,能够慨然应允!”白胜祖见这位老庄主话语温和,便站起来说:“既然老庄主如此抬爱,我有一段隐情要禀明。我本是正白旗满洲旗人,世袭的建威将军,家中父母已经定下了亲事,怕耽误了姑娘的青春。我这是直言不讳,这件事还望老庄主自己裁决。”于占鳌一听白少将军的话,说:“将军如果不嫌弃我家寒微,我情愿将小女儿许配给您做侧室夫人。”白少将军说:“既然如此,岳父请上,受我一拜。”于占鳌伸手搀扶,两人行了翁婿之礼,随后叫家人预备酒席,翁婿对坐,在书房里喝酒。天色渐晚,大家便安歇了。
第二天天明,白少将军本想回归大营,可老庄主苦苦挽留,说:“今天先在我这里歇息,明天再去也不晚。”白少将军就在这里用完早饭,和于占鳌在书房里谈论一些军旅之事。于占鳌以前在外面做过武职官,排兵布阵、军营规矩样样精通,白少将军也对答如流。说着说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家人来报:“外面来了八九个人,说是大清的差官,想在这里借宿一夜。”白少将军说:“您老人家出去迎接一下,我先在后面听听,也许是大清的差官,也许是贼人假扮的。您老人家把他们让进来,慢慢盘查,看他们的动作。如果是八卦教的奸细,您老人家就帮我立这一功,把他们拿住,解送到大清营去报功。”于占鳌点了点头,从里面迎接出来,把马成龙、马梦太等人让到客厅,和众人一交谈,才知道都是大清营的差官,于是派家人献茶。于占鳌仔细一看王天宠,说:“这位壮士,我看着眼熟,您莫非是陕西延凉卫的人?”王天宠说:“不错,在下正是。老壮士怎么知道?”于占鳌说:“您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有一个家兄做延凉卫的守备,我到他的任所时,令尊大人王光第做延凉卫的千总,那时您才十几岁,水性很好。自从那年在延凉卫见过一面,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老汉听人说,自令尊去世之后,您遨游四海,在福建台湾聚泉山创立山寨,制造战船,收揽英雄,虎踞一方,在苏州城独建奇功,金镖一出,退贼兵数万之众,当今康熙圣主老佛爷亲封为义士。如今没想到在此相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王天宠说:“原来是老前辈,小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来到贵府,还没登门递帖拜见,真是惶恐之极!”于占鳌说:“王义士这是哪里话!我今天给你们介绍个朋友。童儿,去后面把大爷请来。”小童儿去了不多时,把过海银龙白胜祖请到后客厅,与众人见礼。马成龙一看,说:“贤弟,我还以为你在邓家庄被邓天魁害了,没想到贤弟你还在这里。你是从哪里到这里的?”白胜祖把邓芸娘的事情从头到尾又详细说了一遍。大家一听,这才明白,一同落座。老英雄吩咐摆酒。白少将军来到吴恩面前,说:“八路都会总,你还认识我吗?”吴恩睁眼一看,正是在大竹子山假充毕道成的那位“神仙”,自己叹了一口气,说:“我既然被你们愚弄,如今被擒,只求一死罢了,你们不必多问!”白少将军说:“我今天请你喝酒,你喝不喝?”吴恩说:“喝。”白少将军给他倒了几杯酒,让家人喂了他两碗饭。顾焕章说:“哎呀!白贤弟,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你肯定愿意。”白少将军连忙说:“侯爷大哥,您要送给小弟的东西肯定错不了,不知是什么山海奇珍?”顾焕章说:“虽然不是山海奇珍,也是你我兄弟常用的东西。俗话说得好:‘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赐与佳人。’我这里有一口龙泉剑,能削铜剁铁,有三绝四艺的名声,我把这口宝剑送给兄弟你吧!”白少将军双手接过来,说:“谢谢兄长!兄长把这宝剑送给小弟,那兄长用什么呢?”顾焕章说:“我这里现在有一口太阿剑,是吴恩用的,如今落在我手里了。”正谈论着,家人摆开桌案,把酒菜摆好。众人正在喝酒,忽然听见号炮惊天,杀声震地,原来是小竹子山的坐山雕罗文庆,带领全山人马前来搭救吴恩,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空空观群雄逢隐士双宝镇豪杰探贼人
白少将军等在隐善庄于占鳌家中吃酒时,忽然听见号炮声响彻天空,有家人前来禀报:“庄北有一支人马,打着小竹子山的旗号,朝着正东方向而来,领头的是坐山雕罗文庆。”于占鳌一摆手,吩咐道:“把庄兵调齐,要是贼兵来了,立刻禀报我。”手下家人应声下去。大家在此开怀畅饮,一直吃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停下杯盏。家人撤去杯盘,留下两个人看守吴恩,其余人都去安歇睡觉。一晚上相安无事。
次日天明,老庄主于占鳌派家人到庄东各路打探是否有贼兵,家人领命而去。于占鳌来到客厅,见众位差官老爷们也都起来了。顾焕章、马成龙等人准备告辞,于占鳌说:“侯爷与马大人先别着急,我方才派家人到江口各处打听,担心坐山雕罗文庆在沿途埋伏了人马。”倭侯爷一听这话,心中十分高兴,知道于占鳌是一位经历过诸多战事的英雄,于是大家就在这里等候消息。早饭过后,只见家人于荣、于华两人进来禀报说:“奴才奉庄主爷之命,到前方探听贼兵消息。坐山雕罗文庆在小路上埋伏了人马,还准备了干柴、硫黄、焰硝,等你们走到那里时,就放火将你们烧死。大路上有他的大队人马,你们得绕路奔向下江口过江,得多走四五十里地。”马成龙等人说:“好,我们不能久待,这就动身。”于占鳌说:“我们给你们预备一辆车。”马成龙说:“不用,让我们这位高大兄弟背着他吧。”
十位英雄各自带上兵刃,从隐善庄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走,爬山越岭,走了大约数里路,看见前面有一带高山。众人顺着这道大山的山坡向上走,过了这道大山,才是下江口。众人迈步走在山坡上,踏上山岭,向上行进。只见这一座高山十分险峻。如何险峻呢?有赞为证:冲天占地,转日生云。冲天之处,尖峰笔直;占地之处,山脉悠远。转日的是岭头郁郁葱葱的松树,生云的是崖下嶙峋的岩石。松树郁郁葱葱,四季常青;岩石嶙峋,万年不改。林内常听夜猿啼叫,岸下常见妖蟒经过。山禽叫声呜咽,走兽吼声阵阵。山獐山鹿成群结队在松林里行走,山鸭山鹤大群密集地飞翔。山桃山果看不尽,山花山草应时更新。虽然山路危险难以行走,却是游人来往之处。
众人走到山顶,看见正北有一座庙,只有一层殿,东西各有配房。山门紧闭,上面有一块匾,写着三个大字“空空观”。众人走得口干舌燥,想找杯水喝。顾焕章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敲门。”顾焕章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无量佛”,说道:“善哉!善哉!”接着有人唱起歌来。顾焕章仔细一听,里面唱道:玉殿琼楼,金锁银钩,总不如山谷清幽。蒲团纸帐,瓦钵瓷瓯,西山作伴,云月为俦。高官骏马,永无追求。我也不知春,不知夏,不知秋。万事俱休,名利都勾。乐清闲,乐自在,乐悠悠。唱完,出来一个人打开山门。顾焕章一看,出来的是一个老道。这老道年近七十,头戴如意道巾,身穿一件旧道袍,足下白袜青鞋,腰系水火丝绦;面皮微黄,黄中透亮,眉分八彩,目如朗星,鼻准丰满,四方口,花白胡须根根见肉。顾焕章看罢,连忙行礼,说:“哎呀!道兄请了。我们是从山下隐善庄来的,走得口干舌燥,希望道爷行个方便,赐给我们点水喝。”老道上下打量了顾焕章两眼,说:“你们几位请到庙内鹤轩吃茶。”顾焕章叫众人进了庙内,在西边鹤轩坐下,把吴恩放在旁边。老道吩咐小童儿上茶。小童儿十四五岁,长得机巧伶俐,烹了一壶茶来,给大家斟上。顾焕章问:“仙长尊姓大名?在这贵观仙山参修了多少年?”老道说:“山人是无名氏,自号贪梦道人。自古道:‘跳出三教外,不在五行中。’一尘不染,万虑皆空。终日在庙中参修,也不知度过多少春秋了。尊驾是何人?”顾焕章说:“我名叫顾从善,是聋哑仙师的门人。”那老道人一听,点点头说:“你们众人都是前程万里之人,只是当下气色不太顺畅,需要小心谨慎。”顾焕章知道这老道是清修之人,问:“仙长爷,看看我们众人以后的吉凶如何?”贪梦道人哈哈大笑,说:“我这荒山野叟,怎敢妄谈是非!众位吃完茶就请吧!”顾焕章等人告辞,出了空空观,顺山坡下了这座大山,来到下江口。
天色已晚,一轮红日即将西沉。下江口这里有个镇店,东西走向的大街,路北有几座客店。马梦太到江口看了看,今天不能过江,只能明天一早过,于是在街上找了个客店。路北是三义老店,众人进店,占了北上房五间。小伙计送上洗脸水。众人问小伙计:“这里过江到祁河寺有多远?”小二说:“离此七十五里远。”马梦太要了酒饭,正在摆酒,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小二出来,见有一位拉马的,头戴青泥得胜盔,身穿箭袖袍,配有巴图鲁坎肩,脚穿薄底靴子,肋下佩一口绿鱼皮鞘太平刀;三十多岁,淡黄脸面,两道重眉,一双大眼,鼻直口方,说:“小二,把上房给我们打扫干净。大清营瘦马老大人奉命探贼,要在你们这店里设公馆。”小二说:“我们这住着好几位大清营的差官老爷。”那拉马的说:“既然这样,我们去东边那座店吧。”马梦太听见外面说话,心里想:“哟,又来了一个瘦马大人。”正要赶出去看看,那拉马的已在东隔壁店住下了。马梦太心想:“等到夜里我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人冒充我的名姓?”想罢,回到上房,对众人说了刚才的事。顾焕章说:“老兄弟,别管闲事,明天雇船把吴恩解送到大清营要紧。”马梦太点头答应,说:“今天咱们分前后夜值班。”王天宠、顾焕章说:“我们两人值前夜。”镇八方小陈平侯文、乐九州赛存孝侯武说:“我们二人帮你们守前夜。”高杰、白胜祖说:“我们两个人值后夜。”墨金刚白桂太、混海泥鳅姜鸿说:“我们二人帮你们守后夜。”马成龙一听,心中高兴:“我和马老兄弟,我们二人替你们睡觉。”众人说:“也好,你们二人歇着去吧!”
马成龙、马梦太到东里间屋中,两个人斜身躺在炕上。马梦太总是睡不着,心里想着到东边店内看看,那假马梦太到底是什么人。想罢,慢慢起来,带上短把刀、避血桷,出了北上房,爬上房顶。到东边店内一看,这店中是北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见北上房灯光闪烁,悬灯结彩,出入的都是差官戈什的样子。马梦太到了后窗户,用舌尖舔破纸窗,往里面一看,只见窗户里靠北墙有一张八仙桌,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高八尺多,头戴青泥得胜盔,戴着四品顶戴花翎,身穿蓝宁绸绣团龙箭袖袍,腰系凉丝带,配备齐全。看他相貌,面皮微黄,黄中透白,两道重眉,一双大眼,看年龄有三十多岁,显得很有精神。马梦太心中一动,看此人举止不凡,两旁站着四个戈什哈,大多是年富力强之人,听见屋里他在说话:“刚才你们去打店,他说那里住着差官,你们没问他姓什么?”那个人说:“我们没问他们姓什么。”正在说话时,忽见外面进来一个手下人:“回禀大人,外面有你两个师兄:一位姓洪,一位姓马,是河南卫辉府回回峪的人,要去大营拜访你老人家,路遇特来拜访。”只听那假马梦太说:“去把吴寿、宋生两人叫来。”这人转身下去。
不多时,叫上两个人来,二十多岁,家人打扮,长得很伶俐,一个白脸膛,一个黄脸膛。白脸膛的叫吴寿,黄脸膛的叫宋生。来到这里,给假马梦太行礼,说:“主人呼唤,有什么事?”那人说:“你们两个人到外面看看,来的这两个人,姓洪的、姓马的,说与我是师兄弟,盘问一下他们从哪里来的?要是蒙事的,当场把他们拿住。”吴寿、宋生答应着出来,到了店外说:“哪位找我们大人?”只见那边过来两个人,说:“是我。”吴寿睁眼一看,答话的人四十多岁,身穿青洋绉大衫,脚穿青缎子三镶抓地虎靴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面如重枣,两道粗眉,一双大眼,鼻准丰隆,四方口,沿口有黑胡须。下边站着的那位是紫脸膛,环眉大眼;身穿蓝绉绸大衫,脚穿青缎快靴,三十五六岁,过来说:“你们两个人是瘦马大人的家人?”吴寿、宋生说:“是,不错。你们二人是我们大人的师兄弟,可见过我们大人的面?”那面如重枣的人说:“没见过。我姓洪,叫洪永太。”用手一指,说:“那白净面皮的是师弟,叫马清太。你回禀你家大人,我们二人奉师命特意来瞧他。”吴寿、宋生说:“你们二人在此稍等,我这就回禀主人。”
吴寿、宋生回进里面,把此事回禀了。假马梦太一听,心中一动,心想:“我本是冒充瘦马马梦太,想探大清营的消息。他二人今天前来,要是一盘问,不就把我的机关泄露了?不如把这两个人诓进来,拿住他们,解送到大竹子山去报功。”主意已定,告诉吴寿、宋生说:“请!”不多时,把洪永太、马清太请至上房。二人一见马梦太,心中一愣。洪永太听他师傅老筛海回教正说过马梦太的长相,为人极其瘦弱,如今见此人五官相貌,与师傅说的相差甚远,简直是天壤之别。洪永太说:“马老大人在上,洪永太有礼。”假马梦太连忙站起来,说:“师兄驾到,小弟未曾远迎,很是不恭,望兄长恕罪!”洪永太说:“哪里话来。”假马梦太与二人行过礼,吩咐:“吴寿、宋生,传外面摆酒。”洪永太说:“贤弟且慢。这店中的东西,我们二人吃不惯,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假马梦太正在说话时,忽然听见院内有人大喊:“好贼人!竟敢冒充马老太爷的名姓!”把屋中的假马梦太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六十七回双宝镇巧遇奸细下江口又逢巨寇
马梦太跳到院中,说道:“二位师兄,不要相信他的话,现在马梦太就在这里!好奸细,你往哪里跑?让我来结果你的性命!”洪永太、马清太跳到院中一看,见院中站着的这个人才是真的马梦太。
洪永太说:“我也难以分辨你们二人谁真谁假,你们可带着兵刃?拿出来我看看。”马梦太说:“现有短把刀、避血桷在这里,师兄请看!”洪永太说:“既然这样,贤弟跟我来,捉拿这个奸细。”三个人进到屋中一看,那假马梦太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后窗户开着,连他的家人也一起逃走了。马梦太等也不追赶,这才问道:“二位师兄,是从哪里来的?”洪永太、马清太说:“我们两人来到此处,夜晚住店时,听见说有瘦马马梦太大人的公馆,想要拜会一下,和你我师兄弟谈谈心。没想到遇见这个奸细冒充,可惜没有把他抓住,让他逃走了。”马梦太说:“二位师兄跟我到西边店内,我们大家已经把吴恩抓住了。二位兄长跟随我们,把他解往大营,一同去报功。”洪永太、马清太二人说:“好。”
此时店中的伙计们也都起来了,知道大清营的差官在这里捉拿贼寇,大家过来伺候。马梦太说:“天地会的贼匪如今已经逃走,所有的马匹器械也够抵你们的饭钱了,我们要走了!”小伙计说:“我给老爷们点灯笼吧!”马梦太说:“不用,我们翻墙过去。”三个人跳到西边店内,进了北上房,见到顾焕章、王天宠、侯文、侯武,马梦太给洪永太二人引见,说起刚才在那边店内捉拿奸细的事。王天宠说:“便宜他了,让他去吧。你们几位到屋中歇息歇息,明天好走路。”马梦太说:“天也快到三更了,该我们换班了。”王天宠、顾焕章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在一处闲谈。”高杰、白胜祖、姜鸿、白桂太也都起来了。大家等到天色大亮,一起起身,押解着吴恩来到双宝镇东头下江口的码头上。只见靠着江岸有无数船只,马梦太过去说:“有做生意的船渡我们过江吗?”那些划船的人问:“你们要上哪里去?”马梦太说:“我们要过江,去祁河寺。”划船的说:“你们几位是差官老爷吧?”马梦太说:“不错,正是。”划船的人说:“我们不敢渡你们几位过江。今天早晨小竹子山的坐山雕罗文庆发下一支令箭,叫我们沿江渡口所有的船都不准渡大清营的差官过江。如果违背命令,就要剿家灭门九族。我们都靠着大江谋生,就在这附近住,哪一个也不敢得罪天地会八卦教的会总爷,你们到别处雇船吧,我们这个渡口不能渡你们几位过江。”马梦太说:“你们这里都怕天地会八卦教,难道不怕大清国的王法吗?”只见那边太平船上也下来一个人,说:“你们老爷们要过江,我有一只船,就是那边那只太平船。”马梦太说:“你们船上有几个伙计?姓什么?叫什么?”划船的说:“我姓姜,叫姜青,长期在这白水江中划船。”马梦太说:“我到你船上看看。”那姜青带着瘦马马梦太来到那只太平船上,见这只船非常宽大,船上有三四个伙计。马梦太看罢,转身上岸,来到马成龙等近前,说:“这只船还不错,来,咱们上船吧。”高杰背起吴恩,上了这只太平船,十二位英雄前后左右围绕着吴恩,吩咐姜青开船。姜青喊:“伙计们起锚,撤跳板,扬起风篷!”这只船摇摇晃晃顺着大江一直往东行驶。正往前走,只见姜青说:“咱们这只船要是直走,怕有小竹子山的贼人阻路。咱们往南多绕四十里路,道路又好走,又没有贼兵。”马成龙说:“我们对这里的江路不熟,就由你走吧。”姜青拨转船头,弯弯曲曲一直往南行驶。
走了大约四五十里远,才拐过这个山湾,只听见对面火炮声惊天动地,江声大震,战船一字排开。吓得马成龙等心惊胆战,出了船舱往对面一看,只见正东有二十只战船一字排开,上面有一杆宝蓝色缎子大旗在空气中飘摆,旗边有蜈蚣走穗和火雁掐边,上面挂着金铃,被风一吹“当啷”直响,上面有斗大一个“帅”字。手下的兵丁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头上用白绫子缠头,上面插着白鹅翎,身穿白号坎,青边,中间有白月光,写着一个“勇”字。每人怀里抱着一口四尺多长的斩马刀。这队兵约有一千多人,为首带兵的是小竹子山的大将八河龙王吕道明。只听见正南又是三声炮响,震得山摇地动,有二十只飞虎舟战船一字排开,中间有两杆大旗分左右,“帅”字旗上写着斗大一个“王”字。带着一千水鬼兵,都头戴鱼皮分水帽、日月连子箍,身穿油绸子水衣水靠,怀里抱着三截钩镰枪,为首的正是九江太岁王道兴。只听见正东又是三声炮响,一杆大红八卦旗在空中飘摆,又有二十只虎头舟大战船,上面带着竹子山的练勇三千多人。为首有两员大将:水里滚周平、浪里钻吴滚。后面中间的大战船上,正是静江太岁张宝。马成龙等大家正在惊讶,忽然听见身后江声大震,战鼓齐鸣,劝善会总蔡文增带着十二员偏裨牙将、五千天地会八卦教的贼兵、一百只飞虎舟大战船杀来。
这十二位英雄只顾在船头上看贼兵列队,后面管船的姜青暗中把吴恩背到小划子船上,割断缆绳,解开吴恩身上的绳扣,这只小船摇摇晃晃直奔正东。马成龙、马梦太在船上一见,气得不行,说:“姜青,你好大胆子,竟敢把皇上家的叛逆贼人放走!”姜青一阵冷笑,说:“马成龙,你别再做梦了!我们在双宝镇奉劝善会总蔡文增的命令,特意在那里安排巧计,等你们众人,把你们引到大江之中,祖师爷在这里调动人马,要捉拿你们。”吴恩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祖师爷把你们拿住,要把你们碎尸万段!”马成龙等大骂吴恩。只见蔡文增转到前面,在船头之上喊了一声:“无量佛!大清营的一干鼠辈,好大胆子!让山人把你们都拿住!”他抱着五云筒,在船头之上耀武扬威地站着。姜鸿说:“众位老爷们不要着急,小可在大清营寸功未立,今天我前去把妖人拿住,略表寸功。”马成龙说:“你既然要去,一定要小心。”姜鸿往蔡文增的船上一跳,蔡文增往旁边一闪,让姜鸿落在船头之上。蔡文增说:“你是何人?竟敢在山人跟前找死!”姜鸿说:“蔡文增,你不认识我吗?你家大太爷姓姜,名鸿,有个绰号叫混海泥鳅。我在大清营寸功未立,今日要拿你作为进见之礼!”蔡文增哈哈大笑,说:“无名小辈,也敢这样猖狂!”他摆开宝剑照着姜鸿就是一剑。姜鸿往旁边一闪,用刀相迎。两个人打了五六个回合,蔡文增伸手拉出五云筒,冲着姜鸿一甩,一股青烟直扑姜鸿的前胸。姜鸿躲闪不及,身上的衣服全被烧着。姜鸿“哎哟”一声,说“不好”,连忙跳到大江之中。蔡文增说:“好小辈!便宜你了,让你丧身鱼虾腹中!”
这一边小白龙王天宠见姜鸿落入大江之中,气得不行,伸手摆开雁翎刀,跳到那边老道的船上,摆手中刀照着蔡文增劈头就砍,老道往旁边一闪。两个人在船头上大战,战鼓咚咚,打了三五个回合,蔡文增摆开五云筒照着王天宠一甩,一股青烟直扑王天宠的前胸。王天宠也翻身落入水中。早有水里滚周平、浪里钻吴滚两个人跳下水去,直扑王天宠。在水里一个使三节钩镰枪,一个使钩镰枪。两个人在水里一看,王天宠正在那里游水。这两个人摆着兵刃过去,在水里不能说话。王天宠摆着雁翎刀,忍着疼痛,与两个人动手。这时,姜鸿早被九江太岁王道兴抓获。
这里静江太岁张宝派一百水鬼,拿着锤子、钻子,扑向马成龙这只船。来到船下,大家拿钻子在船底钻了三四下,只听见“突突突”的声音,水进入船中。众英雄正在船上着急,还是白少将军看见,说:“不得了啦!船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正说着,船后边又“突突突”地响,马梦太说:“不得了啦,船下有人!”顾焕章说:“哎呀!你们大家在船上别害怕,让我下去拿贼!”顾焕章跳下水去,看见有无数水鬼,手拿锤钻在那里钻船底。顾焕章拿着宝剑在水里扎死了几个水鬼兵。那边早有八河龙王吕道明摆着青铜蛾眉刺,跳下水去,直扑顾焕章,前来动手。马成龙等这只船在大江之中滴溜溜乱转,眼看着就要沉了。那边静江太岁张宝派手下一百亲兵队,带着捞网子,扑向马成龙这只船。只见马成龙这只船转眼之间沉入水底。马成龙等知道大事不好,一个个从船上跳入江中,竟被那些水手俘获,一并解送到蔡文增船上。吴恩一看,一共抓住他们十个人,其中有白胜祖、马成龙,这二人都是天地会八卦教深恨的人。吴恩吩咐:“把他们几个人放在船舱之中,派周平、吴滚带四十名兵丁看守。”又吩咐:“水里两个会水的,赶快捉拿他们,不准放跑一个人!”下面八河龙王吕道明、九江太岁王道兴带着五百水鬼,把顾焕章、王天宠围在当中。依仗这二位英雄水性好、武艺高,杀伤了无数水鬼贼兵。二人见贼兵势大,不敢恋战,从贼队中杀出重围,两个人顺大江逃走了。静江太岁张宝敲了一棒锣,下令:“大队人马回归竹子山!”书中交待,这伙人怎么知道差官押送吴恩从这里走呢?因为祁河寺失守,八卦教的贼兵四散奔逃,有逃到大竹子山的,有逃到小竹子山的,沿途听说八路都会总吴恩被俘。蔡文增这里派下战将,在沿江渡口各处安排人手。白少将军他们要从北边过江,北边有小竹子山坐山雕罗文庆率领全山人马埋伏,截住穆将军大队人马,不让穆将军过江。张宝派周平假扮马梦太,在沿江渡口、大小店口各处盘查,打听大清营的差官押送吴恩从哪里过江。昨夜在双宝镇店中探明白,马成龙等在三义店等候明日过江,他暗中逃走,报告给蔡文增知道。蔡文增在这里安排好埋伏,今日已经把马成龙、马梦太、高杰、白胜祖、姜鸿、白桂太、洪永太、马清太、侯文、侯武十个人抓住。水里逃走了王天宠、顾焕章。
静江太岁张宝率领人马,回归大竹子山。这座山在大江之中,方圆四百里,山名叫灵石矶。从东山口上岸奔向楚雄府,往南过江奔向穿云关。这座山的北山口外,安着八卦水师营,由静江太岁张宝管带。过了水师营就是山口,两旁是山峰,中间一条水路,上面全是浮桥、战船,下面安着拦江网、刀轮。在山口两旁,有十二座账房,里面有值宿的兵丁一百二十名,为首的一个小头目名叫武通。来到这里把浮桥一撤,众多兵船进了大竹子山的山口,一直往西,走到翠云峰下,战船往西绕过这道山岭水师营,到了大竹子山根下靠岸。早有山上大小头目预备轿马,请八路都会总吴恩与蔡文增上轿。大家来到山上,升坐大厅,要杀马成龙等一干众将。不知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白胜祖大义骂贼曹文远忠言劝友
吴恩坐着大轿,来到大竹子山的帅府公厅后下轿。蔡文增、吴恩、张宝三人升了大帐,两旁一众战将排列站立。吴恩吩咐道:“先把白胜祖带上来!”两旁众人齐声应和,来到外面空房之中,看到马成龙等十个人,早有众人在此看守。十位英雄已然苏醒,马成龙说道:“来吧,咱们几个人今日或许就死在这里了。”侯文、侯武等人一个个心中焦急,心想:“进入大清营寸功未立,如今却被擒获,身无半点职位,今日死在贼人手中,岂不是辜负了此生?辜负了此身?”此时这十位英雄里面,只有马成龙视死如归,谈笑自若,其余九个人都低头不语。世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这几样:寡妇携儿哭泣,将军被敌擒获,失宠宫女的面容,落第举子的心情。
众人正在心中不安的时候,忽然看见外面进来几个喽兵,说道:“你们哪位姓白?祖师爷下令,带你上去!”白少将军说:“众位恩兄师弟,我要失陪了!”几个喽兵推推搡搡,将他带到帅府的公厅。只见吴恩在堂中坐定,已经换上了衣服。上首坐着劝善会总蔡文增,下面坐着静江太岁张宝,旁边站立着一众战将。吴恩在上面一拍虎案,说道:“白胜祖,你好大胆子!之前你冒充我们祖师爷,来到竹子山卧底,致使我坚不可摧的石平州,竟失陷在你这匹夫手中!如今被我山人擒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白少将军听了吴恩的话,一阵冷笑,说道:“吴恩,你这叛国贼人,好不知天时!我白胜祖前番舍生来到大竹子山,想要探明这座山的地理,以便同穆将军带领人马前来攻破你这座竹子山,捉拿你这无谋的匹夫,没想到今日被你擒获。妖道,你把我杀了,我落个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千古流芳的名声。你这不知天时的贼人,不久之后天兵一到,必定玉石俱焚!你这竹子山不过是弹丸之地,所带之人都是乌合之众,你难道不知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的道理?你既然把我拿上山来,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不必多说!”吴恩听了这话,说道:“来人!先把这厮给我乱刃分尸,结果他的性命!”两旁众人一同应和,各自拔出手中的刀。正要动手,只见静江太岁张宝走过来说:“八路都会总不要急,杀了他也灭不了大清国的威风,不杀他也坏不了天地会的事情。暂且把他们这几个人看押在这竹子山,这叫做香饵钓金鳖之计。如果有大清国的战将前来探山,来一个就拿一个。”吴恩听了,说道:“也有道理。把他们十个人押到西跨院君子轩,派周平、吴滚二人去看守,带四十名兵丁,不准缺了他们的茶水。”
下面八河龙王吕道明跪倒磕头说:“我得了两件至宝,献给都会总。现有一口大环金丝宝刀,一口龙泉剑。”吴恩拿过来,心中十分欢喜,自己佩戴一口龙泉剑,大环金丝宝刀赏给张宝佩戴。吕道明下去,把那些兵刃都放在外面兵器库内。吴恩吩咐:“摆宴,庆贺功臣!”两旁手下人齐声应和。不多时,酒筵准备齐全。属下众战将都有赏赐,个个开怀畅饮,一直吃到太阳西斜。吴恩说:“蔡会总,你我是知己之交,你得助我一臂之力。如今穆将军兵屯祁河寺,手下雄兵数万,猛将千员。我打算派人到云南府玉华山,把仁和教主白练祖请来,大概他的法宝也练齐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蔡文增说:“都会总的高见虽好,怕是仁和教主白练祖不能下山,他的法术还没练好。依我之见,官兵利在速战,咱们这里利在坚守。官兵远来,道路不熟,运粮道路不通。只要有小竹子山这支人马守住上江口,先用缓兵之计,祖师爷撒下传牌:穿云关、楚雄府、云南府、大竹子山、小竹子山,各处人马调齐,会合在上江口。等大清国的人马疲困之时,那时一战成功,就能把大清国人马杀败。祖师爷请三思。”吴恩说:“也好。既然如此,发我的传牌,传告各处。”下面让静江太岁张宝紧守山口,吴恩在各处巡查一遍。张宝回归水师营,有他手下战将接他来到水师营虎头舟大战船上,有手下家人伺候。张宝落座,吩咐:“请军师爷!”不多时,从外面进来一位文雅先生,年纪三十开外,身高七尺,穿着大清国的打扮,头戴一顶纬帽,身穿蓝绸子国士衫,腰系凉带,足下青缎子毡底官靴,外罩红青绸八团龙的跨马服;面如白玉,顶平项圆,两道黑眉,一双阔目,黑白分明,鼻如玉柱,口如四字,齿白唇红,大耳朝怀。此人姓曹名文远,是四川成都府人。自幼在家发奋读书,为人聪明伶俐,胸中富有才学,仰观可知天文,俯察能知地理,颇懂奇门遁甲之术,与张宝是知己之交。之前张宝归降大竹子山时,接到八路都会总的聘礼,那时曹文远正在张宝家中闲住。张宝前来请教,说:“贤弟,眼下八路都会总拿聘礼请我入大竹子山,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我知道贤弟有经天纬地的奇才,特意前来请教。”曹文远听了张宝的话,说:“兄长,此时去得,到天地会八卦教中见机行事。大丈夫立志四方,诸事听天由命。兄长此去,小弟还要跟随前往。”二人见了吴恩,八路都会总见张宝是盖世英雄,水旱两路精通,让他独创一营,在大竹子山口以外的大江之中操演水师人马。就派曹文远为主簿先生。张宝诸事,必定请教曹文远。后来八路都会总驻扎峨嵋山,这里张宝操演一万水军。仁和教主白练祖原先常来大竹子山,荐升张宝为水军都会总。把守大竹子山山口的是巡山太保高胜。今日张宝从大竹子山里面出来,自己带了两壶酒,让手下人把曹文远请来。二人落座,张宝说:“贤弟,愚兄请你前来,不为别的,今日八路都会总与劝善会总拿住大清营几个差官,我看被擒这几个人五官相貌不俗,绝不是等闲之辈。我请贤弟,有一件肺腑之事,想要请教。贤弟既然知晓天文,你看大清营与八卦教谁强谁弱?”曹文远说:“兄长是高明之士,这区区小事何必请教小弟!”张宝说:“贤弟错了!愚兄与你是知己之交,皆因一时糊涂,当局者迷,贤弟是旁观之人,必定知晓内情。愚兄所做之事,全听贤弟之言。”曹文远说:“兄长要问,小弟也不敢隐瞒。昨日晚上,小弟仰观天象,见将星暗淡不明,太白星扰乱斗口;楚雄府有一股红煞之气冲天,此处将有刀兵之灾。天地会八卦教不久必灭,大清国紫气东来,国运正旺,不久必定大获全胜。”张宝说:“既然知道不久必灭,何必劝愚兄归降天地会?”曹文远说:“我正为此事才劝你归降天地会八卦教。兄长有盖世奇才,若在大清营中,显不出兄长的本领武技。若在天地会八卦教中,兄长就是一个大头目。趁此机会,找一条道路归降大清营,必然能高官得做,骏马任骑,光宗耀祖,显达门庭。”张宝说:“贤弟此言虽是,我却作了进退两难之人。我既然受了天地会的俸饷恩惠,在王门下就应希望王兴盛,我食天地会八卦教的俸饷,就应该为天地会八卦教办事。为人子要尽孝,为人臣要尽忠。我生是天地会之人,死就是天地会之鬼。贤弟此言错了!”曹文远听了,微微一笑,说:“兄长说得是,是小弟言语笨拙。”张宝说:“天色已晚,贤弟歇息去吧。”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宝自己闷闷不乐,屏退左右,在灯下看书。到了二更时分,忽然软帘一动,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手拿明晃晃的一口宝剑,要与张宝拼命。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顾焕章误入于家务谭逢春巧得美多姣
顾焕章在大江中与贼兵交手时,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挥动太阿剑斩杀无数贼兵。待贼兵稍有散开,他急忙翻身冒出水面,却发现先前的兵船已不见踪影,贼人大队人马正顺着大江往正南而去。顾焕章料想朋友们定是被贼人擒获,虽有心追赶,又怕贼人势大,只好无精打采地浮在水上,顺流漂了七八里路,进入路东的一座山口。没走多远,南边山坡下有一只小舟,顾焕章便想上船歇息,他靠近后扶着船头跳了上去。船上两个伙计询问来意,顾焕章称自己浮水力尽,想借船暂歇,还说自己是从双宝镇来的无名氏。这时舱内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穿月白布裤褂,脚穿草鞋,他上下打量顾焕章几眼,见其水性极佳,便邀请他到附近山庄歇息,说此处恐有风暴。顾焕章听他说话和气,便问山庄距离,男子指了方向,带他下船走了两个山弯,来到一处树木环绕的墙院。
这墙院坐北朝南,院内画阁雕梁。男子让顾焕章在门口稍候,自己进去回禀主人。不久,小伙计引顾焕章进了大门,穿过几道门来到上房。顾焕章见屋内宽敞,便在东边椅子坐下,小童儿献上茶。他喝了两杯,询问主人姓名,小童儿称主人年事已高,耳眼不便,正在午休,让他稍候。不多时,小童儿摆上酒席,说主人不便奉陪,顾焕章便自斟自饮。喝了十几杯后,他突然头晕眼花,心知中了蒙汗药,正迷糊时,帘子一动,进来一人竟是老对头任永春!顾焕章想起身反抗,却四肢无力,被任永春手下捆住。任永春恨顾焕章害死自己侄子任凤春和任凤姣,正要杀他报仇,德福劝他送到大竹子山请功。就在任永春犹豫时,外面有人喊道:“任伯父,小侄谭逢春来也!”
书中交代,谭逢春在隐善庄与邓芸娘刺杀于占鳌未果,便回邓家庄殓葬邓天魁。当晚,邓芸娘在屋内摆下酒菜,谭逢春见桌上有两副杯筷,询问后邓芸娘称是与丫头共饮。谭逢春本就思念邓芸娘,见她相邀便对饮起来。邓芸娘故意询问他的年纪和婚况,谭逢春坦言未娶,还说心仪像邓芸娘这样的佳人。邓芸娘含羞回应,二人互诉衷肠,当晚便决定结为夫妻,收拾好卧居后共度一夜。次日天明,他们听见小竹子山方向号炮震天、杀声动地,担心此处是行兵要道,便散了家财,打算投奔谭逢春的师傅安天福,中途改道前往青莲岛任永春处。到了任永春门口,谭逢春见他正要处置顾焕章,便拜见任永春,说明来意。任永春见邓芸娘容貌秀美,让他们住在西院,还摆酒接风。
席间,谭逢春问起被擒之人,任永春说是大清营的顾焕章,刚用麻药将其麻倒。谭逢春提醒任永春顾焕章身上有口太阿剑,可拿来防身。二人喝到二更后散席,谭逢春回西院安歇,任永春则让家人掌灯去后院取剑。到了后院西配房,他见里面灯光已灭,用灯笼一照,发现看守的家人倒在地上,顾焕章早已不见踪影。
第七十回倭侯爷夜探贼巢玉昆奉令救群雄
任永春来后院一看,顾焕章不见了,几个家人也被杀死,他大吃一惊,连忙吩咐手下家丁敲锣聚集众人,在各处进行搜查。
书中交代,顾焕章是被何人救走的呢?原来他被擒获后,被牢牢捆住双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就醒了过来。他睁眼一看,两旁有看守的人,自己被绑在桩柱上,无法动弹,知道自己中了计,却没有办法。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看见四个看守的庄兵在那里喝酒,他们点着一支蜡灯,这时从外面打进一个物件,“吧哒”一声,正好打在蜡灯上,把灯打灭了。接着从外面飞身进来一个人,手起刀落,把四个家人杀死了。这个人把顾焕章的绳扣解开,说:“侯爷,跟我走吧。”顾焕章问:“你是谁?”那人微微一笑,说:“你连我都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姓何,名瑞,人称混水猿,在石平州正北何家洼住。我从家里坐着一只小船要去探竹子山,刚才在江口看见一个穿着彩花衣服的淫贼玉面郎君神偷谭逢春,坐着一只小船,同着一个女子进了青莲岛,我跟随在后面,见他与任永春谈话,才知道你在这里受困。侯爷,跟我快上船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快走吧!”
两个人飞快地上房,跳出院墙,下了山坡,来到江岸,何瑞用手一指,说:“侯爷,上这只船!”顾焕章跳上船来,何瑞也上了小船,说:“倭侯爷,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顾焕章说:“并不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其中有个缘故。因为我们众人跟随穆将军攻破了祁河寺,追击八路都会总赛诸葛吴代光,在青石坡把他拿住,本指望解往大清营去报功,没想到在双宝镇下江口误中贼人的奸计。马成龙、马梦太、高杰、姜鸿、白胜祖、白桂太、侯文、侯武、洪永太、马清太十个人,都被擒获了,我那师弟小白龙王天宠大概死在乱军之中了。我身倦体乏,误走到这里,想在这里歇息歇息,好去替我那几位朋友报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种情况,又被人用迷魂药迷住。要不是你来搭救,我就死在这里了。你是从哪里来的?”何瑞讲明了自己的来历,说:“侯爷,在我这船上先歇息歇息吧。”二人到了小船上,喝了两碗茶。顾焕章说:“这正南上就是竹子山的水师连营,我前去替我朋友们报仇!”
何瑞再三阻拦,顾焕章却坚持不听,自己带上宝剑,跳下水去,浮水来到水师营,慢慢从水底下进了营门,找着中军大战船。见船上灯光闪烁,他侧耳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他纵身跳上大战船,见船舱之内灯烛辉煌,推门进去,看见静江太岁张宝在灯下看书。顾焕章举宝剑向张宝砍去,张宝急忙闪身,拿出大环金丝宝刀迎架。两个人先在船上动手,后来又跳到水里。此时张宝手下当差的人已经知道了,一阵锣声响起,无数水鬼兵手举灯笼,把满江照得通红,水鬼们跳下水去,各执三节钩镰枪,帮着张宝要捉拿顾焕章。顾焕章水性很好,剑法也灵便,扎死了无数贼兵。但见贼兵势大,不敢久战,杀出一条血路,浮水直奔正南。张宝也不追赶,带领手下兵丁上船。
顾焕章往南浮水走了二里左右,露出水面一看,南面是山,北面是水师连营。他心想:“要回去还得与张宝大战一场,不如闯到大竹子山,去解救众家英雄。”又往正南一看,见山口有战船排开,形状好像浮桥,船上点着气死风灯,那里有巡山太保高胜的账房,带领一干水队把守山口。晚上有二百名值宿的兵丁在那里盘查,出入的人都要有腰牌。顾焕章沉身下水,睁眼往对面一看,船底下安着拦江绝户网,船头上都有鲜鱼头刀轮。要是碰在刀轮上,肯定活不了;要是撞到网上,铃铛一响,上面一拉网绳,就会被拿住。顾焕章看了,心想:“我这口宝剑能削铜剁铁,破他的拦江网容易得很。”他慢慢用宝剑把网绳割断,从船底钻进竹子山的山口,浮水往正南走。大约走了七八里,往西一拐,走了不远又往北拐,看见东、西、南三面是山,中间有一片水,方圆有一百多里地。靠北一带都是大战船,有飞虎舟、太平船、满江飞、浪里钻等各样船只,上面分挂着五色号灯,南方丙丁火是红灯笼,东方甲乙木是青灯笼,西方庚辛金是白号灯,北方壬癸水不能用黑灯笼,就用白灯笼糊一道黑纸腰节,中间中央戊己土是黄号灯,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格局,分青、黄、赤、白、黑五色号灯。
顾焕章看了,绕过水师营扑向山坡。到了山坡,上得山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身上的衣服拧干。幸好当时不冷,正是夏天,顾焕章收拾好,上了这座大竹子山。到了头道寨堡栅栏门,见寨门紧闭,墙子上也有几盏号灯。顾焕章从清静的地方上墙,翻身跳入大寨,只见正北是帅府大厅,东西两面各有配房二十多间,里面没有灯光。顾焕章跳过这所大厅,站在房上一望,见东边是一片有一百多间的房子,都是楼台殿阁;正北有一所院子,也都是楼台殿阁,大概是吴恩、蔡文增住的地方;正西是大军的草料场。顾焕章跳入正北这所房子,在各处偷听。到了北院中,见这院子以北为上,是三合房,北屋东里间屋中灯光闪烁,有说话的声音。
顾焕章来到窗棂外面,慢慢把窗棂纸湿透,往屋内一看,靠北墙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盏蜡灯。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站起来身高八尺,膀大腰圆,面如姜黄,两道重眉,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鼻子丰满,四方口;头戴三角白绫巾,勒着金抹额,上面有二龙斗宝图案,迎门有一朵菇叶,身穿白缎箭袖袍,周身绣着串枝莲花和瓜瓞绵绵图案,腰扎丝鸾带,套着玉环,佩着玉黼,脚下穿着青缎子薄底快靴,肋下佩着一口绿鱼皮鞘太平刀。靠西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白脸膛,也是天地会八卦教的打扮,二十多岁,精神十足。这两个人是亲兄弟,黄脸的叫黄面阎罗张天福,白脸的叫白面阎罗张天禄,他们是蔡文增的两个拜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水旱两路都很精通。顾焕章听他们两个人谈心,张天福说:“贤弟,今天蔡大哥与八路都会总商议的这个主意很好。先派人去云南府昆明县五华山,把仁和教主请来,让白练祖带上各种法宝,在上江口帮着坐山雕罗文庆阻住穆将军那支人马,不到一百天,保证把大清营的人马全部拿住。咱们蔡大哥带着咱二人扑奔福建鹿耳门,去找水军都会总李天保、神棍将李天一,那里有咱们会中三万大军,顺水路取独龙关,捉拿张广太,抢神力王五百只大战船,断大清营的粮道。咱们与蔡大哥率领人马,截住穆将军、神力王的归路,让他们腹背受敌。这一阵,就可以成功了。把刚才拿住的这十个人,等仁和教主一到,推出去开刀祭旗。”
顾焕章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心想:“真要这么办,穆将军、神力王就大事不好了。”他又一想:“既然来到这山上,怎么能空手回去?不如我把吴恩与蔡文增两个人的首级带回去。”想罢,他纵身跳上房去,在各处寻找。只见西北有一所院落,顾焕章来到这院子,见北屋房门关闭,听西厢房中有说话的声音。他走近一听,有两个小童儿说:“祖师爷睡啦,咱们也该歇息歇息了。”顾焕章一听,心想:“大概这北屋里睡觉的不是吴恩,就是蔡文增。不如我去结果他的性命,把人头带走。”主意已定,他来到北屋,慢慢把门拨开进去。到了屋中一看,靠北墙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盏蜡灯,蜡花很长。桌案上堆着许多文书,大概是办公的地方。他把西里间屋中的幔帐一掀,只见顺前檐有一张大床,挂着蚊帐,里面有人,呼声很大。顾焕章把蚊帐挑起来一看,有一个人头向西、脚向东、面向南,盖着大红呢棉被,蒙头盖脸,棉被上面还盖着一件八卦仙衣。顾焕章走近,举起太阿剑,先把蜡灯吹灭,怕外面有人看见灯影,然后把大红呢棉被往下一拉,举起宝剑,照定那人的脖颈砍去。只听“噗哧”一声,红光迸溅,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