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

削骨蒸肌的刑罚,实在是让人不忍言说。可世上有些人,却借着伸张正义的名义,行不义之事。司法审判若不公正,先施以残酷手段,执法者应当明白,权力需要善加运用。

自古以来,戮尸弃骨都是极其严酷的刑罚。如今的法律规定,被他人殴打致死的案件,必须进行尸体检验。只有查出致命伤痕,才能判定凶手抵偿,判处死刑,这样做本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是良好的法律制度。然而,任何法律一旦确立,总会衍生出弊端。就因为有了尸体检验这一环节,许多奸猾手段便应运而生。那些企图诬陷他人的人,有时并非真要对方偿命,单是这一检验程序,就足以让对方吃尽苦头。

这是为什么呢?只要官府批准验尸,地方上搭建验尸棚就会索要搭棚费;跟随官府的衙役、轿夫、吹鼓手,都要酒饭钱;仵作会索要开手钱、洗手钱;在官府面前,桌上的烧香钱、朱墨钱、笔砚钱也必不可少;就连毡条坐褥,都得由被告准备。更有一些品行不端的官员,还会索要摆案酒钱,甚至要求折抵盘盏钱,各种名目的费用数不胜数。即便验尸结果显示死者并无伤痕,被告一家的钱财也已去了七八成。就算最后判定原告诬告,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有些奸诈之徒与他人有仇时,就把人命官司当作敲诈的手段。官府写下一个“验”字,不过是动动笔的事,还觉得这是处理人命案件理所应当的程序,却不知这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的伤害。除非是真正的命案,确实能验出重伤,以此公正地判定罪名,才符合法律本意。但刮骨蒸尸,将尸体弄得千疮百孔,与死去的人计较,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法律中因此有“不愿者听”以及“允许死者亲属递状申请免验”的条例,这正是圣明君主体谅人情之处。

然而,世上有些残忍苛刻的官员,为了彰显自己的威风,或者出于私心怨恨被告,不肯听从死者亲属免验的请求,执意要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以至于打开久封的棺木,挖掘深埋的尸骨。哪怕伤者子女痛心疾首,旁观之人也为之落泪,这些官员依然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如果原告不再坚持追究,就判定其受贿;亲友出面劝和,就诬陷他们私下和解。一味滥用刑罚,强行定案。他们自以为在为死者伸冤,却不知死者已经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这种行为,简直是在自绝子孙!

在福建,有个叫陈福生的人,在富人洪大寿家做佣工。有一次,两人偶然发生口角,陈福生言语不敬,被洪大寿狠狠打了一顿。陈福生刚吃完饭,心中气闷,竟得了气郁之症,病情越来越重,眼看就要不行了。临死前,他对妻子说:“我被洪家老爷痛打,含恨而死。但他家有钱有势,我们肯定斗不过。你千万不要听别人唆使,去诬告他害人性命,让我的尸体被检验,弄得粉身碎骨。你只需跟他说一声,他怕惹上人命官司,肯定会帮我们料理后事,还会供养你们母子,这样对我们反而更好。”

妻子听从了他的话,等他死后,便去见洪大寿,只说:“自从被责罚后,他就一病不起,如今已经去世。还望老爷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帮我们拿个主意。”洪大寿见陈福生因自己殴打致死,心中本就心虚,听她这样说,正合心意,巴不得她不再追究,于是给了些银两,厚葬了陈福生,还承诺会经常接济他们母子,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平息了。

陈福生有个同族兄弟陈三,外号陈喇虎,是个不安分、爱惹是生非的人。他见洪大寿家境富裕,有利可图,又觉得陈福生被打致死确有其事,就跑去怂恿陈福生的妻子,让她去告状申冤。妻子却说:“福生的死,虽然是受了老爷的气,但也是他命该如此。而且他死后,老爷好好地安葬了他,我们也不好意思翻脸,就自认倒霉吧。”陈喇虎说:“你们不懂,他出钱安葬,正好可以作为告状的证据。这样的富户,一条人命官司打下来,好歹能从他那里拿到几百两银子,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妻子说:“穷不与富斗,打官司要先花钱,我们上哪儿去筹钱?不如做个好人,不再追究,说不定老爷还会照顾我们。”

陈喇虎见劝不动她,就亲自跑到洪家去恐吓敲诈:“我是陈福生的族长,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用钱收买了他妻子,想把人命官司糊弄过去。你们要是想让我闭嘴,就得分我一杯羹。不然,自有王法在,你们别想轻易躲过!”洪家觉得陈福生妻子已经不再追究,大事已定,对于陈喇虎的胡搅蛮缠,根本不予理会。陈喇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十分窝火,不肯罢休,心想:“要告人命官司,得是死者的亲属才行。他妻子不肯出头,我自己去告又不行。我不如告他们私下和解人命案,把死者亲属也一起告进去,看他们还怎么辩解!”于是,他立刻写了状子,到府衙去告发。

府衙接到人命案的状子,将案件发往理刑馆。负责审理的推官,是个极其残忍刻薄的人,最喜欢验尸,也乐于给人定罪,堪称是破坏他人家庭的“祖师爷”。他一拿到人命案的状子,又听说洪家是当地巨富,就想借此案彰显自己的威风。于是,他急忙下令抓人,还要求开棺验尸。陈福生的妻子实在害怕惹事,就和人商量:“我们递上免验的申请,事情或许就能平息。”于是,她赶紧写了状子递上去。推官却认为:“这明显是私下收买和解的情况。”拒绝批准免验。

洪家赶忙托人去求情:“死者亲属不想验尸,能否网开一面?”推官听了,反而更加恼怒:“有了钱,王法就不管用了?”他不仅驳回请求,还把陈福生的妻子赶了出去,坚决要验尸。陈家人无奈,只好抬出棺木,送到验尸场。众人齐聚,按照程序对尸体进行蒸煮检验。仵作深知官府想从重判决,哪敢不迎合?他们把红色说成紫色,把青色说成黑色,报告了两三处致命伤。推官大喜过望:“这次能扳倒一个富人,而且绝不手软,我的名声肯定能大大提升!”

可等他查阅律例才发现,家长打死雇工人,只需判处埋葬费和徒刑赎金,并没有抵命的条款。最终,洪家白白花费了许多银子,陈家也不得安宁。陈福生原本已经好好入殓,却又被折腾了一番。大家都跟着受累,陈喇虎也没捞到什么实际好处,推官也没有因此获得好名声,反而都成了惹人厌的人。

这场人命官司了结后,洪家觉得陈氏母子并未与自己作对,心中感激,时常照顾他们,让母子二人生活无忧。而陈喇虎本想借此谋个小富贵,结果却落得一场空,心里一直愤愤不平。

一天,陈喇虎在外面喝醉了酒,晚上回家时,竟然在路上遇到了陈福生。陈福生埋怨道:“我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就因为你妄想敲诈别人,害得我尸骨散落,魂魄不得安宁,我岂能善罢甘休?你快还我命来!”说着,就把陈喇虎按倒在地,用泥土在他身上乱搓。陈喇虎挣扎不得,直到后面有人走来,陈福生才放手离去。陈喇虎顿时瘫倒在地,后面的人认出是他,便将他扶回了家。家里人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并未在意。

没想到从那以后,陈喇虎浑身长满了癞疮,再也无法起床。他想出门去继续干那些搬弄是非、敲诈勒索的勾当,也不可能了。就这样,他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最终支撑不住。临死前,他对家人说:“我在路上遇到陈福生,他怪我告发让他的尸体被检验,所以来报复我。我活不成了。”说完便死去。他死后,家人听信旁人的话,担心癞病会传染,急忙将他的尸体抬出去,埋在浅土里。结果,尸体被野狗拖出来,吃掉了一半。这便是陈喇虎作恶的报应。

奇怪的是,陈福生不去找殴打他的洪大寿寻仇,反而报复替他出头的族人,由此可见,验尸这件事,本就不是死者所希望的。做官的人应该明白,若不是万不得已,何苦去做这种极其残忍的事呢!要是死者亲属苦苦请求免去验尸,也应当予以同意。至于那些假的人命案,更不用说了,一定要在确认人命案属实之后,再进行验尸定罪。仅仅是先后顺序的差别,就能保全许多家庭。接下来,给大家讲一个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让父亲尸骨被检验的孝子的故事。

父仇未报怎能轻易放下,心中自有壮志豪情,愿以宝剑伸张正义。当恶徒被诛,自身也已无憾,此时法官难道还需要再进行验尸吗?

明朝万历年间,浙江金华府武义县有个叫王良的人,出身书香门第。他有个族侄叫王俊,家境富裕,为人傲慢,平日里专靠放债获利,欺压百姓。就算是同族之人,无论关系亲疏,只要和他有金钱往来,他都分毫必争,一点情面都不讲。王良曾向他借了二两银子,每年都用自己教书的收入还利息,这样过了四五年,还的钱已经是本金的两倍了。王良觉得,都是自家亲戚,还到这个程度,往后利息就不用那么紧了。

可王俊是放债人的性子,哪管对方是叔父?他说:“每年还的都是利息,本金一点没动,利息还得照常给,怎么能算还得多还是少?”有一天,他们在一位族长处聚会,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王俊喝了酒,摆出财主的架势,手舞足蹈地争吵。王良气不过,又觉得自己是长辈,喝道:“你这脾气,还敢打我不成?”王俊说:“打了又怎样,财主打欠债的,天经地义!”借着酒劲,他根本不顾辈分,一拳打了过去。王良没防备,一下子摔倒在地。王俊更是不罢休,又拳打脚踢。族长急忙劝阻:“使不得!使不得!”等他好不容易把两人拉开,王良已经被打得不轻了。

大凡酒品不好的人,一旦酒劲上来,谁都不认,什么事都不记得,只顾撒酒疯,蛮横暴躁,完全不顾别人是否受得了。当时,一个族侄把叔父打得遍体鳞伤,族长劝不住,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让人把王良背回了家。王俊没了对手,也觉得没趣,便耀武扬威、吆喝着离开了。

没想到王良伤势太重,第二天就生命垂危。他的儿子王世名也是个读书人,父亲临终前,把他叫到跟前嘱咐道:“我被族子王俊打死,这个仇不能忘!”王世名痛哭道:“这是不共戴天的仇,儿子发誓,绝不与他同活在世上!”王良点头后便去世了。王世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随即写了状子到县衙,控告王俊打死父亲,还把族长列为证人。县衙受理了此案,发牌让人把尸体抬到官府,准备验尸。

王俊知道事情闹大了,到了官府肯定没好果子吃,便苦苦央求族长帮忙调解,还说不管花多少钱都愿意。族长把事情处理妥当,自然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族长见有利可图,就来劝王世名撤诉:“你父亲已经去世,不能复生。他家有钱有势,你怎么争得过?要是非要他偿命,就得验尸。他肯定会买通仵作,把伤势报轻,到时候命未必能偿,你父亲的尸体却先遭了罪,太不划算了。依我看,趁着他们都怕打官司,多要点钱,把日子过好,大家相安无事,这才是上策。”

王世名自己寻思:“要是坚持追究,肯定得验尸。且不说论实力我斗不过他,就算真能让他偿命,可父亲的尸骨要遭受这番折腾,我怎么忍心?不如先把报仇的事记在心里,拼上性命,找机会下手。何必非要走官府程序,先让父亲的尸体受此磨难,再经过反复审讯,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定他的罪?不如现在先顺着他们,假装糊涂,暂停官司。既能保全父亲的尸骨,日后再想办法报仇。”于是,他回复族长:“父亲确实是冤死的,但我家贫穷,斗不过人家,就听您的安排吧。”

族长大喜,去告诉王俊,最后商定,王俊把三十亩肥沃的田地给王世名,作为安葬父亲和赡养母亲的费用。王世名和母亲到官府递交了免验申请,族长也递交了息讼文书,保证永不反悔。王世名一一照做,还对母亲解释:“儿子不是见利忘仇,不这么做,父亲的尸骨就保不住了。我暂时听从他们的安排,是为了让他们不起疑心。”世名的母亲是妇道人家,更看重过日子,见有了这些良田能维持生计,也就同意了。

王世名把这三十亩田每年收获的租利,都封存起来,一分一毫都不动用。外人不明真相,有人议论他拿了田产就不管父亲的仇了,王世名也不辩解。王俊心里有鬼,反倒时常以礼问候世名的母亲。王世名虽然不收他的礼物,但表面上和他相处得毫无嫌隙,照常往来。有时一起喝酒,还谈笑风生,看不出一点怨恨。众人又都笑话他忘了父仇。时间一长,这事渐渐被人淡忘,没人再提起了。

可谁能想到,王世名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一刻也没忘记父仇!他悄悄找人铸造了一把利剑,刻上“报仇”两个篆字,出门就带在身上。还请了一位画技高超的画师,画了父亲的肖像挂在书房,又把自己的形象也画上去,画中自己手持宝剑,站在父亲身旁。有人问他为什么画成这样,他说:“古人出门都佩剑,我很仰慕这种风范,没别的意思。”有诗为证:心中怀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怎能轻易忘记?画笔将心事留存。说给旁人听,他们都不理解,只有腰间的宝剑寒光闪烁,诉说着心中的壮志。

王世名白天在外面和常人一样说说笑笑,可一回到家,夜深人静时,就会伤心痛哭。他的妻子俞氏知道丈夫一心报仇,常对他说:“你的心事,我都明白。要是哪天你杀了仇人,你能独自活下去吗?”王世名说:“为父尽孝是我的本分,只担心报不了仇!要是能报仇,我怎会苟且偷生?”俞氏说:“你能做个孝子,我也能做个节妇。”王世名说:“你是女子,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可难了!”俞氏说:“你能做到的事,我怎么就做不到?以后你就知道了。”王世名说:“我不幸遭遇此仇,娘子不拿儿女情长阻拦我,反而以男子的担当勉励我,真是太感谢你了。”夫妻二人因此更加相互敬重。

五年间,王世名考中了秀才,妻子俞氏又生下一个儿子。王世名对俞氏说:“有了这个孩子,王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了。我一直把报仇的事放在心里,隐忍不发,就是怕自己死了,断了王家的血脉。现在我可以放心了!家里有老母亲和孩子,这就托付给你了,我不能再照顾他们了。”说完,他就仗剑出门。

也是王俊恶有恶报,活该出事。他新认识了一个女子住在乡下,每次饭后都不带仆人,独自去和她见面。王世名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他会经过蝴蝶山下,就提前在那里埋伏好。王俊果然摇摇晃晃地一个人走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世名看得真切,一下子冲出来,大喝:“还我父亲的命来!”王俊毫无防备,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王世名当头一剑砍倒。王世名按住他,砍下首级,用衣服包好,带回了家。

到家后,王世名见到母亲,大哭着拜倒在地:“儿子已经报了仇,仇人的头就在袋子里。现在我要为父而死,不能再侍奉母亲了。”拜别母亲后,他又拿着首级到父亲的灵位前拜告:“仇人王俊的头,现在就在案前,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儿子这就去官府自首。”随后,他拿上历年收租的账目,左手持刀,右手提头,径直前往武义县衙门自首。

这一天,武义县中纷纷传言,说王秀才为父报仇杀了人,还拿着仇人的首级投案自首,是个大孝子。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轰动了整个县城。但见街头巷尾,人人义愤填膺,个个神情激昂。头发竖起的人,痛恨那数年未报的冤屈;舒展眉头的人,为今朝的快意恩仇而欣喜。人群摩肩接踵,年迈的老人被挤得腰脊疼痛,忍不住厉声呼喊;孩子们被踩伤了脚趾,哇哇大哭。豪爽仗义之人纷纷拍手称快,胆小怯懦者则惊魂未定。

王世名来到县衙,县门外早已人声鼎沸,上万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武义县陈大尹不知发生何事,急忙升堂问案。王世名将仇人的首级和佩剑放在阶前,跪地禀道:“生员特来投案赴死。”陈大尹问:“所为何事?”王世名指着首级说:“这是族人王俊的头颅。我父亲被此人殴打致死,当年我曾告官。按律法,我本应让他抵命,但实在不忍心让父亲的尸体遭受检验,只能隐忍至今。如今我无需借助官法,亲手杀了仇人以报父仇,特来投案,请大人治我擅自杀 人的罪名。”

陈大尹道:“你父亲的案子,听说早已和解,为何突然又生变故?”王世名答:“当初为保全父亲尸骨,我听从族长建议,接受了王俊给的三十亩田赡养母亲。这些年田租所得,我分文未动,全部封存。如今已手刃仇人,这些田产我不应私留,理当归公。账簿在此,请大人查验。”陈大尹听后,深知眼前是忠义之士,便道:“你行孝子之事,本不该以常规律法约束。但人命关天,须上报上司定夺,本县不便擅自处理。你先取保候命,王俊的首级,先让其家人领回等候检验。”

围观百姓本担心县官为难王世名,见状才渐渐散去。陈大尹同情王世名的遭遇,申文写得情真意切:“先前王俊殴打致死王良属实。如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按说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私自杀人,也应治罪。因其为生员身份,特申详上级决断。”此外,他还附上禀帖为其求情,称“王世名孝义可嘉,宜从轻发落”。

上司阅后也为之感叹,批示让金华县汪大尹与武义县陈大尹共同审理此案。汪大尹详细了解案情后,一心想保住王世名的性命,便提议:“需检验王良的尸体,若确系致命重伤,王俊本就该抵命,王世名的杀人之罪便可减轻。”

会审时,汪大尹提出这一建议,王世名哭着说:“当初我隐忍数年,正是不忍父亲尸骨遭检验。如今仇人已死,我怎会为脱罪反而去伤害父亲的遗体?那日杀完人,我就该自杀,之所以来官府,就是甘愿接受律法制裁,并非求免罪!大人为何不体谅我的苦心?”汪大尹道:“若不验尸,你杀人之罪难以开脱。”王世名坚决道:“我本就不求脱罪,恳请大人放我回家与母亲道别,随后便来赴死。”汪大尹劝道:“你是孝子义士,放你回家无妨。但此事须有决断,你回去再与母亲、妻子商量。若肯验尸,我定全力保全你,这也是本县的一番好意。”

王世名心意已决,并未应允。回家后,他将汪大尹的意思告知母亲。母亲问:“你打算如何?”王世名道:“事到如今,怎能违背初心?儿子早已决心赴死,今日特来与母亲道别。”说罢,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妻子俞氏也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俞氏道:“此前我便说过,你若为尽孝而死,我也愿随你而去。”王世名劝阻:“我已将母亲和孩子托付给你,你好好侍奉母亲、养育孩子,我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你切不可寻短见,万勿再说傻话!”俞氏哭道:“你一心报仇,立志赴死,旁人不懂,唯有我知你心意,所以从未阻拦。如今事已至此,若想保全公公尸骨,你非死不可,我又怎能独自偷生?”王世名道:“古人说‘死易立孤难’,你若轻生,孩子谁来照顾?这是断了王家香火,我即便死了也不安心。你能保全孩子,便是对我最大的恩情。”俞氏含泪道:“既如此,我暂且忍三年。三年后孩子无需哺乳,我定随你而去,那时你也拦不住我!”

正悲痛间,外面来了二三十人,是金华、武义两县学府的秀才,与王世名平日交好。他们受汪、陈两位县令所托,前来劝说:“两位大人都想从轻发落你的罪行,只要验尸确认王俊罪当致死,你便能活命。我们特来转达此意,还望你仔细斟酌。依我们看来,令尊含冤而死,仇人本该抵命。若不验尸,你难逃死罪,等于两条命只抵了一命,令尊的冤屈也白费了。况且你是父亲的血脉,不忍伤害死者尸骨,却白白牺牲自己,也并非正理。不如听从两位大人的建议,验尸申冤,保全自身,或许这也是令尊在天之灵所期望的。”王世名答道:“诸位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两位大人的恩情,我也感激不尽。但只要一想到验尸,我便心如刀割,容我到县堂再做决断。”众秀才道:“两位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此,你去一趟,若能应允,事情就好办了。我们陪你一同前去。”

王世名进屋,向母亲拜了四拜,道:“孩儿以后不能再侍奉母亲了。”又向妻子拜了两拜,托付老母幼子。随后,他含泪出门,与众人一同前往县衙。

两位大尹正等着消息,见王世名与诸生前来,心中暗喜,以为他回心转意。却见王世名身着囚服,一见面便拜谢道:“多谢两位大人想保全我性命。我并非铁石心肠,岂会不知感恩?但我隐忍多年,背负不孝骂名却仍苟活于世,正是因为不忍父亲尸骨被验。如今若为保命而伤害父亲遗体,这不是报仇,而是亲手杀父!说到底,是诸位把我的性命看得太重,才会有此提议。我已与母亲、妻子道别,甘愿赴死,只求大人速速定罪。”

两大尹面面相觑,众秀才也纷纷劝说,王世名却始终不改口。汪大尹假意怒道:“杀人者死!王俊既然因殴打致人死亡而被杀,依法就该检验死者伤痕,何必问家属愿不愿意?我们依法办事便是!”王世名见大尹固执己见,悲愤道:“你们执意要验尸,不过是想看伤痕。就算我父亲没有致命伤,王俊不该杀,我也甘愿以死抵命,何必再验?今日想动我父亲的尸骨,绝不可能!若要我性命,即刻便取,我绝不贪生而违背初心!”说罢,他猛地朝县堂台阶撞去。因情绪激愤、用力过猛,王世名颅骨碎裂,脑浆迸出,当场身亡。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刚烈,又惊又悲,一时说不出话来。两县的秀才们围过来查看,见已无回天之力,个个情义激荡,哭声震天。他们对两大尹说:“王生如此尽孝而死,实在难得。如今他家只有老母、寡妻和幼子,还望两位大人厚待,以弘扬风化。”两大尹落泪道:“本想保全他性命,谁知他性情如此刚烈!此前王生曾将和解所得田产及租息明细上交官府,以示不贪不义之财。如今可立一案,将这些财产判给其母妻,作为养老之资,也算两命相抵。只是王良之死仍无着落,就用当初和解的田产抚恤其家属,这样也算公平。”众秀才纷纷称是。

两大尹各自捐出俸金十两,众秀才共捐三十两,凑成五十两,召来王家亲属领回王世名的尸首,厚加安葬。两县秀才还撰写祭文悼念:“呜呼王生,父死不鸣。刃如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哉尚飨!”读罢祭文,众人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听闻者无不落泪。哭完后,众人请出王家母亲和妻子,当面送上丧葬费用,说道:“伯母、尊嫂,还请用这些财物置办丧事。”王母道:“多谢诸位,我这就与儿媳商议。”俞氏哭道:“承蒙各位好意。我丈夫刚离世,我实在不忍立刻下葬,想停丧三年,尽我侍奉之礼。三年期满后再商议安葬之事,还请各位不必着急。”众秀才不明其意,只好各自散去。

在这之后,每当有亲戚前来询问何时出殡安葬王世名,俞氏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坚持要等满三年。亲戚们大多劝说道:“常言说得好,‘入土为安’,何必非要等上三年呢?”但俞氏一概不听,坚持将丈夫的灵柩停放在家中。就这样,一直等到守孝期满,举行完除灵仪式后,俞氏痛哭一场,随后开始绝食。周围的人起初都没有察觉,没过十天,俞氏便因饥饿而离世。

学府中的秀才们听闻此事,感到十分惊奇,纷纷前来吊唁。王母含泪向众人诉说儿媳的坚贞性情,原来俞氏早已立下志向,要追随丈夫而去。在这三年间,她始终坚守本心,没有丝毫动摇,只是行事隐秘,让人防不胜防,最终选择以身殉夫。王母悲痛地说:“如今只留下三岁的孤儿和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可怜啊!”

秀才们听后痛哭不止,一同前往县衙,将此事禀报给陈大尹。陈大尹惊叹道:“一家之中竟出了孝子和节妇,实在令人敬佩!”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各个上级部门,先行对王家进行奖励抚恤,同时等待巡抚和巡按向朝廷上奏,请求表彰。秀才们和王家的亲戚们也纷纷相助,为俞氏置办丧葬用品,并告知王母,择定日子,准备将王世名和俞氏一同出殡下葬。这时大家才明白,当初俞氏坚持守满三年才肯安葬丈夫,就是为了能与丈夫同日下葬,在地下长相厮守。

此事远近传开后,人们无不称赞。巡按马御史将这件事上奏朝廷,皇帝下诏书表彰王家,赐其门楣“孝烈”二字,并下令建造牌坊以示褒奖。记载王世名和俞氏事迹的《孝烈传志》也在世间流传开来。

父亲去世,儿子不忍心让其尸骨接受检验,这是出于人子对父亲的一片孝心。王世名心怀父仇数年,终于找到机会手刃仇人。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让父亲的尸骨再受侵扰。然而执法官员拘泥于律法条文,没能理解王世名的赤诚之心。他们哪里知道,像王世名这样的侠义之士,面对死亡也毫不迟疑!俞氏受丈夫的精神感染,三年来默默坚守,一心追随丈夫而去。等到守孝期满,她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人世,与丈夫在地下相聚。像这样的孝子和烈妇,他们的事迹足以成为矫正世俗不良风气的典范。

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耕牛没有隔夜的草料,仓鼠却囤满余粮。世间万事早已命中注定,人们一生忙碌,不过是徒然奔波。要说这世间诸事,皆由命运前定。有些事近在眼前,远不过数年,能预先知晓,还算不得稀奇。最神奇的是,有些事从未发生,有些人尚未出生,却在几十年前就被预言;或者相隔千里的事情,却意外契合,实在让人意想不到,这更能证明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北宋宣和年间,睢阳有位官员叫刘梁,他和夫人都已年过四十,多次生育却都没能留住孩子,只剩下一个女儿。刘官人前往京城谋求官职调动,不料家中幼女患病夭折,正要下葬。夫人看着女儿离去,悲痛欲绝,哭得昏天黑地,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时,一位梳着高髻的妇人走进来,问道:“夫人何必如此伤心?”夫人便将自己屡次丧子,如今幼女又夭折,丈夫还不在家的苦楚一一道来。那妇人安慰道:“夫人别忧心,往后您定会生下贵子。官人已有了新的官职任命,这几天就会回来。等他回来,您就去城西找魏十二嫂,向她要一件旧衣服留着。等生下孩子后,再借一个大银盒子,把衣服铺在盒底,将孩子放在里面。稍等片刻,再把孩子抱出来,给孩子取个小名,叫‘合住’或者‘蒙住’,这样孩子就能平安长大,再不会夭折。您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的话!”

夫人本就喜欢听这类吉祥话,见妇人说得有板有眼,便问:“您从哪里来?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妇人回答:“您别问我从哪来、到哪去。我看您哭得伤心,又知道您马上要有贵子,所以才教您这个法子,保您日后顺利养育孩子。”夫人又问她姓名,说日后好感谢,妇人却说:“我向来喜欢帮人解忧,做好事不求回报。”说完便走出门,消失不见了。

果然,五天后,刘官人被调任滁州法曹椽,回到家中。夫人把幼女夭折,以及遇到高髻妇人的事说了一遍。刘官人听后,也伤感了一番。他本就害怕失去孩子,听了妇人的话,想着不妨一试。而且妇人说他会有新的官职任命,如今已经应验,心里便有些相信。

第二天,刘官人出门前往西门,四处打听魏家。走了二里多路,只见到姓张、姓李、姓王、姓赵的人家,始终没找到一家姓魏的。刘官人心想:“看来那妇人的话不可信。”便往回走。走到城门口,他口渴难耐,看到一家茶馆,便进去坐下喝茶。询问店主姓氏,竟然姓魏。店里有个年轻人是店主的侄子,排行十一。刘官人听到称呼,心中一动,问道:“你有兄弟吗?”魏十一道:“有个弟弟,排行十二。”刘官人又问:“你弟弟成家了吗?”魏十一道:“弟媳已经生了十个儿子,个个平安,一家人同住,只是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刘官人一听,有了魏十二嫂,还是个多子之人,与妇人的预言相符,不禁大喜。他便把自己屡次丧子,以及妇人教他向魏十二嫂借旧衣的事说了出来。魏十一见对方是个官员,想着日后能有往来,心里也很高兴,急忙进去告诉了弟弟。魏十二拿出自己穿的一件旧绢中单衣送给刘官人,刘官人拿出两贯纸钞作为答谢。魏家兄弟坚决不收,说:“等您家生下贵子,我们讨杯喜酒喝,日后若能多关照我们家,就足够了。”刘官人连声道谢,拿着旧衣回家。

没过多久,夫人果然有了身孕。五个月后,夫妻二人一同前往滁州赴任。一天,夫妻在衙门吃饭时,刘官人对夫人说:“按照那妇人说的,魏十二嫂找到了,旧衣也拿到了,看来生子的预言真的要应验了。只是还缺一个大银盒子,能装下孩子的盒子肯定不小,估计我们自己置办不了,哪家会有这样的盒子能借来呢?这要求也太离谱了。”夫人也说:“就是啊,谁家会有这种盒子?就算有,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借。不过那妇人说的话句句应验,且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夫妻二人正疑惑时,刘官人接到官府文书,命他清查滁州公库。刘官人不敢怠慢,吩咐库吏准备好账簿,将公库里的东西全部清点出来。滁州地处偏远,公库物资匮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唯独发现两个大银盒子。刘官人心中一动,便问库吏:“怎么会有这东西?”库吏解释道:“最近有个钦差太监谭植去浙西办事,所经过的州县都要献上土特产,而盛放特产的容器必须用银盒子,且盒子也会被一并收走,所以州里准备了这些。后来谭植没从滁州经过,银盒子就没用上,一直存放在库里,当作公物。”刘官人牢记在心,回去后将此事告诉夫人,二人都觉得十分诧异。

几个月后,夫人顺利产下一子。刘官人便到公库借来银盒,按照妇人所说,把魏十二家的旧衣铺在盒底,将孩子放在盒子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把孩子抱出来,为孩子取小名叫“蒙住”。仔细一看,盒子底部刻着“宣和庚子年制”的字样。刘官人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时,这盒子还没打造出来,她却提前知晓,实在令人惊叹。这个孩子后来取名孝韪,字正甫,官至兵部侍郎,十分显贵。高髻妇人的预言无一不应验,可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甚至连当时还不存在的物件,都早已注定要承载这个贵人,这难道不神奇吗?

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更奇:两个人相隔万里,彼此互不相识,可这边预先给孩子取的名字,竟然和那边取的一模一样。要知道详细经过,且听我先念四句诗:有母亲带着孩子意外分离,谁能想到万里之外还能重逢。看看两地所取名字相同,才相信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

故事发生在宋朝,苏州有位官员叫朱景先,单名铨。淳熙丙申年间,他担任四川茶马使,有个儿子叫朱逊,年方二十,已与苏州大户人家的女儿范氏订婚,但还没娶进门,便跟随父亲赴任。朱逊正值青春年少,在衙门中孤身一人,百无聊赖,心中的想法难以抑制。他便托人向父亲朱景先提议,想先娶个妾室陪伴左右。

朱景先说:“男子还没娶妻就先纳妾,哪有这样的道理?”朱逊解释道:“确实不合礼数,但如今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只能权宜行事,先找个人解解寂寞。等日后娶了正妻,再将她送走也无妨。”朱景先担心:“就怕你日后动了感情,想送走就难了。”朱逊坚定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什么难的!”朱景先这才同意。于是,朱逊委托衙门里一个办事得力的捕快胡鸿,帮忙寻找合适的女子。

胡鸿打听到成都张姓人家有个女儿叫福娘,不仅容貌秀丽,性格也十分温柔,便回来告知朱逊。朱逊准备了五十两银子作为彩礼,将福娘娶来做妾。福娘与朱逊年龄相仿,两人情投意合,相处得十分甜蜜,感情愈发深厚。

一年过去,苏州范家见女儿已到适婚年龄,而女婿远在他乡赴任,归期未定,担心耽误了两人的青春,便开始筹备嫁妆。范小姐的父亲范翁决定亲自护送女儿到四川,与朱公子成亲。快进入四川境内时,范家先派人送信到朱家衙门。得知朱公子早在一年前就纳了妾室,范翁当即停下行程,修书一封给亲家朱景先,信中写道:“先娶妻后纳 妾,是世间常理。可如今女儿尚未成婚,妾室却已入门,这于情于理何在?如今小女已踏上出嫁之路,婚期将近,必须先遣走妾室,才能顺利完婚。特此告知。”

说实话,先纳妾后娶妻确实不合正道,但男子纳妾在当时也算常见。既然妾室已经娶进家门,本应明确嫡庶之分,不让妻妾因进门先后产生僭越之争,这样一家人才能和睦相处。无奈女子大多善妒,一听到丈夫有妾室,心里就难以接受,非得将妾室赶走,才算拔除眼中钉。若与她们商量,又怎会有相容的可能?

做父亲的若有远见,就该以道理相劝,告诉女儿:“媵妾虽身份低微,却也是良家女子,既然嫁入夫家,便是终身大事,怎能轻易说赶走就赶走?让她另嫁他人,也并非正道。事到如今,你应当宽宏大量,和睦相待,赢得贤惠之名,她自然会恭敬顺从,这有何不可?”若父亲能这般劝解,未婚女子即便心生嫉妒,也不好肆意撒泼,提出过分要求。

可惜许多父亲护女心切,不懂得从中调和,反而帮着女儿划清界限,全然不顾这会给一家人带来多少麻烦。就说范翁这封信,直接导致:原本恩爱的小妾,被迫与公子分离;而一个远在他乡的孩子,日后将经历曲折的寻亲之路。正所谓: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长久,就像彩云易散、琉璃易碎;无缘的人即便面对面也难以相逢,有缘的人相隔千里也终会相遇。

朱景先收到范家书信,对儿子朱逊说:“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如今你岳父写信责怪,确实有理有据。他要求先送走妾室,再举办婚礼。你妻子已到边境,等我们答复后才肯前行,这事恐怕只能依他了。”朱公子心里实在舍不得张福娘,但当初纳妾时,确实说过娶妻后就将她送回;如今父亲这样说,岳父又等着答复,若不送走妾室,就无法成婚。他左右为难,心中满是苦涩,只能把这些话如实告知张福娘。

张福娘说:“当初不想要我时,由得你家做主。如今既已娶我进门,我又没犯错,不能赶我走。就算大娘进门,我也会尽心侍奉,为何一定要我离开?”朱公子无奈道:“我怎么舍得你?可当初娶你时,就对父亲说过,等娶正妻时就送你回去。如今父亲拿这话责备我,范家岳父又带着女儿等在边境,非要等你离开才肯让女儿过门。我实在是左右为难,别无他法。”

张福娘道:“我身份低微,全凭公子做主。公子既然要我离开,我怎能强留,耽误大娘进门?只是我有件事身不由己,如今怕是走不成了。”朱公子忙问:“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张福娘红着眼眶说:“我已有身孕,这可是公子的骨肉。若我回去,日后生下孩子,终究是朱家血脉,难道还能去别处?与其日后在家守着,不如现在就不离开。”

朱公子劝道:“你若不离开,范家不肯成婚,岂不是耽误了我的终身大事?就算勉强成婚,她进门后必定不会给你好脸色,对你刻薄相待,反而更糟。不如先暂时回避,等我成完亲,再找机会劝说她,接你回来,这样才不会有矛盾。”张福娘满心委屈,却也无可奈何。真是:身为女子命运苦,一生悲喜不由己。

尽管张福娘不愿离开,但公公婆婆坚持要她走,丈夫又一心想遵从岳父的要求尽快成亲。她势单力薄,拗不过众人,只能哭哭啼啼地回到娘家。

朱家将此事告知范家,范翁这才带着女儿继续赶路。他们日夜兼程,终于抵达朱家衙门,选定吉日,为朱公子和范小姐举办了婚礼。朱公子身为男子,感情就像荷叶上的露珠,这边没了,那边又圆。他暂且沉浸在与范氏的新婚甜蜜中,早已顾不上张福娘分离的痛苦。婚后,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此时,有没有妾室似乎也不重要了。

第二年,朱景先茶马使任期已满,朝廷派少卿王渥前来交接,召他回朝。朱景先计划八月离任,此时张福娘即将临盆,她托人传话,希望能随朱家一同返回苏州。朱景先说:“按常理,有了身孕确实该带她一起走。但路途遥远,途中生产多有不便,只能看她的造化。若能现在就生下孩子,便可以一同带走。”

张福娘多次恳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初只是为了避让大娘,才暂时回娘家,本就不该就此断绝关系。更何况腹中胎儿是朱家血脉,怎能弃之不顾?无论是否生产,我都要随公子一同回去。”朱景先是做官之人,被她这番道理说得有些动摇,便与夫人商量,希望劝说儿媳范氏,将张福娘接回衙门,一同东归。

范氏此前听丈夫提过两次此事,如今公婆出面劝说,不好违抗。她出身诗书礼仪之家,懂得顾全大局,便开始准备接张福娘回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朱公子本就沉迷男女之事,从他未成婚时就急于纳妾,害得张福娘进退两难,便可看出他的急切。如今与范氏新婚燕尔,更是日夜相伴。过度放纵之下,他很快染上痨病,咳嗽带血丝,夜里发热。医生再三叮嘱,要他远离女色。

朱景先与夫人商议:“儿子已经患病,得劝他和媳妇分床而睡。若再把张氏接回来,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回绝了她,不带她走。只是可惜她即将分娩,无论男女,都是朱家血脉,实在舍不得抛弃。”朱景先又说:“儿子儿媳都还年轻,只要儿子调养好身体,不愁没有孙子。趁着张氏还没分娩,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也好推辞。若她近日生下孩子,反倒不好处理了。如今就以路途不便生产为由拒绝,实在说不通,就暂且约定日后再接她。”

商量妥当后,朱家坚决拒绝了张福娘同行的请求,离开成都,返回苏州。张福娘得知朱家不肯带她走,在家中痛哭了几场。但她一心牵挂腹中孩子,暗自决定要守着孩子。朱家离开四十天后,她生下一个儿子。她想着日后孩子总归要认祖归宗,便暂时将孩子留在四川,为他取小名叫寄儿。

生下儿子后,张福娘甘愿贫苦度日,坚守贞节,发誓不再嫁人。无论父母和乡亲如何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平日里,她靠纺纱织布、缝补衣物维持生计,一心盼着寄儿长大。寄儿天生眉清目秀,与寻常孩童不同。和邻里孩子玩耍时,他常常充当首领,自称官人,对其他孩子呼来喝去,颇有威严。

到了七八岁,张福娘送他上学读书。寄儿天资聪颖,所读之书,一看就能背诵。这让张福娘对他寄予厚望,更加坚定了守下去的决心,也不再去想朱家日后是否会来认亲。

暂且不提张福娘辛苦守节、教导儿子,再说朱家回到苏州后,与四川相隔万里,双方渐渐失去了联系。两年后,正值庚子年,公子朱逊病情恶化,不幸离世。范氏虽与他做了四年夫妻,却有两年因丈夫患病未能同房,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朱景先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去世,朱家等于断了香火。有诗叹道:不孝的事中,没有后代最为严重,谁能料到儿子离世后竟断了孙辈?早知今日这般凄凉,当初为何要拒绝有身孕的妾室?

朱景先虽在仕途上风光荣耀,却要上奉老母,下抚寡媳,膝下没有儿孙承欢,日子过得孤单凄凉,心中满是悲苦,再无开心欢笑之时。到了乙巳年,景先的母亲太夫人也离开了人世,这让他的心情愈发伤痛。此时,就连当年儿子带着身孕将妾室送回之事,也仿佛隔了一辈子,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四川新任茶马使王渥少卿得知朱景先因母亲去世正在守丧。由于王渥是接替朱景先的前任官职,工作上多有交接事宜,便特意派人带着祭祀用品和帛书,前往苏州吊唁。你猜派来的人是谁?正是当年朱公子委托去寻访张福娘的得力捕快胡鸿。他搭乘当地巡检邹圭前往苏州公干的船只,来到了朱家。

胡鸿送上礼物后,朱景先向他询问四川的旧事,胡鸿便将所知之事一一详细讲述。朱景先此时正处于情绪低落、百无聊赖的状态,见到昔日的下属,反而喜欢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以此排解心中的苦闷。

胡鸿在朱家住了几天,说了许多闲话,也留意到朱家目前的状况。他便问朱家的仆人:“可惜大爷年纪轻轻就离世了,到现在也没留下子嗣,老爷打算给他立个继嗣吗?”仆人回答:“立继嗣肯定是要立的,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难以真正亲近,所以老爷还没提这事。”胡鸿又问:“要是大爷真的留了血脉在世上,老爷会高兴吗?”仆人说:“那肯定高兴啊,可上哪儿找去?”胡鸿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还真有这么回事,就是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

仆人见他说得奇怪,连忙追问:“你这话从何说起?”胡鸿说:“你们难道忘了大爷在成都纳过妾吗?”仆人答道:“是纳过,后来因为要娶大娘子,就把她送回娘家了。”胡鸿赶忙说:“可她现在生了个儿子。”仆人不以为然:“就算她改嫁后生子,跟朱家又有什么关系?”胡鸿急忙辩解:“冤枉啊!她根本没改嫁,孩子还是朱家的骨肉!”仆人半信半疑:“我们可不敢信你这话,你自己去跟老爷说吧!”

仆人将胡鸿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报给朱景先。朱景先这才想起当年离任时,张福娘临近分娩,曾再三请求一同回苏州的事,心里明白那边有个遗腹子。如今听说生的是儿子,又惊又喜,急忙把胡鸿叫来询问详情。胡鸿却卖起了关子:“小人不知道老爷的想法,不敢乱说。”朱景先着急道:“你就直说之前给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胡鸿这才说道:“不敢瞒老爷,当年大爷娶那女子,就是小人帮忙操办的,所以知道详细情况。大爷把她送走的时候,她确实怀有身孕。老爷离任四十多天后,她就生下了一个公子。”朱景先急切地问:“那孩子现在在哪儿?”胡鸿回答:“这公子长得清秀伶俐,特别会读书,现在和母亲在一起,母子俩相依为命。”朱景先又问:“那女子一直没嫁人?”

胡鸿感叹道:“这女子也真是可怜!她靠缝补衣服挣钱,独自抚养儿子读书,坚决不肯嫁人。她父母劝过,乡里也有人想娶她,就连小人也盼着她再嫁,好从中再赚些银子。可她意志坚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后来看儿子读书有出息,就更断了改嫁的念头。”朱景先又问:“如果真是这样,我朱家的香火就能延续,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但你的话能信吗?”胡鸿连忙保证:“小人是老爷的旧部,一向老实,从不撒谎。况且这女子的事,小人全程参与,怎会有假?”

朱景先还是有些顾虑:“话虽如此,延续子嗣是大事,现在两地相隔万里,不知真假。你只是个普通差役,我怎能仅凭你一句话就贸然行动?”胡鸿胸有成竹地说:“老爷要是不信小人的话,和小人同船来的巡检邹圭,他也是老爷的旧部下,老爷问问他,他全都清楚。”

朱景先觉得这话有道理,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详情,立刻派仆人去请邹巡检。邹巡检得知是 former 上司召见,不敢耽搁,赶紧写了拜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询问他四川的情况,邹巡检便将张福娘守贞教子,以及孩子聪明出众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和胡鸿所言完全一致。

朱景先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进去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和儿媳范氏。全家人又惊又喜,纷纷说道:“要是真能这样,那就是绝处逢生,是祖宗庇佑的大喜事!”朱景先吩咐准备丰盛的酒饭款待邹巡检,并和他商量如何把张福娘母子接到苏州。

邹巡检建议道:“两地路途遥远,况且一个女子带着孩子,一路上艰难险阻。如果没有足够的帮助,很难顺利到达。小官现在公事已办完,很快就要回四川。恩主不如趁此机会写信给当地官员,让他们资助一路上的舟车费用。小官愿意竭尽全力,保证他们母子顺利启程,直接送到府上。”朱景先赞同道:“你说得很对,十分周到。我现在写两封信,一封给制置使留尚书,一封给茶马使王少卿,托他们安排好路上的一切,确保母子俩平安。至于他们在当地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事,就全靠你和胡鸿帮忙照料,日后必有重谢。”

邹巡检说:“这正是小官和胡鸿报答恩主的机会,一定尽心竭力,把小公子安全护送到府上。恩主尽快写好书信,小官也好早日动身。”朱景先随即写了两封信,信中写道:“我朱铨命运不佳,母亲离世,儿子早夭,如今膝下无孙。之前从四川离任时,有个成都女子张氏是我儿子的妾室,当时她怀有身孕,留在了当地。如今根据旧部巡检邹圭和差役胡鸿所说,她已经生下一个儿子,如今八岁了。这孩子远在万里之外,却是我朱家仅存的血脉。想要接他们回苏州,但孤儿寡母,路途艰难。恳请您鼎力相助,让他们一路平安。这不仅能让我们骨肉团聚,更能延续朱家香火,这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朱铨拜上。”

朱景先将两封同样内容的书信交给邹巡检,又赏赐了胡鸿,作为对王少卿吊唁的答谢,并给两人丰厚的路费,千叮咛万嘱咐后,两人带着任务出发了。朱景先心想,有上司帮忙安排,又有旧部照应,这件事肯定能圆满解决,全家人日夜盼望着好消息传来。

再说邹巡检和胡鸿回到四川后,邹巡检先将给留尚书的书信送到府上。胡鸿也向王少卿复命,并递上朱景先的谢帖和书信。王少卿便向胡鸿询问信中的详细内容,胡鸿一一如实相告。王少卿将此事记在心上,吩咐胡鸿:“你先去张福娘那里通报这个消息,让他们母子收拾好东西,准备妥当后再来禀报我。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安排他们启程。”

胡鸿领命后,直接来到张家,见到张福娘,将自己被派往苏州朱家吊唁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张福娘急忙问:“朱公子和全家人都还好吗?”胡鸿叹了口气说:“公子已经去世五六年了。”张福娘悲痛大哭一场,又询问公子去世后的情况。胡鸿说:“公子没有子嗣,朱老爷整天烦恼。偶然间说起娘子这边有了儿子,还在教他读书,一直守节未嫁。朱老爷一开始不信,后来问了邹巡检,说法一致,这才十分高兴。他写了两封信,托留制使和王少卿想办法护送娘子和小公子到苏州。我刚见过少卿,他让我先来通知你们,最近就会安排你们动身。”

张福娘之前就一心想回苏州,只是身不由己,只能留在四川,还坚决不肯改嫁,苦苦守候。如今听说朱家要来接她,这正是她盼望已久的“叶落归根”之事,心里自然十分欢喜。她一面感谢胡鸿报信,一面对儿子说了这件事,开始准备东归,只等王少卿的安排。

王少卿在与留制使见面时,一同提到朱景先托付接回孙子的事,两人都表示:“这是成全人家骨肉团圆的好事,我们应当尽力帮忙。”恰好有位四川进士冯震武要前往临安,他的船只向东行驶,必经苏州,而且船上空间宽敞,完全可以搭载乘客。王少卿得知后,告知留制使,两人分别写信给冯进士说明此事。有两位重要官员出面嘱托,冯进士哪敢不答应?

冯进士吩咐船家收拾出干净整洁、内外分隔的好舱室,专门等候朱家家眷上船。留制使和王少卿又各自赠送路费、茶果和银两,并让邹巡检、胡鸿二人护送张福娘母子启程,还让胡鸿一路护送到苏州。张福娘告别家人,带着八岁的儿子寄儿登上冯进士的船只。冯进士知道他们是官宦人家的亲属,又受两位大员所托,自然对他们多加照顾。船只一路前行,朝着苏州进发。

在苏州的朱景先一家,每天都翘首以盼,急切地等待着四川那边的消息,就像大旱时节渴望雨水降临一般。这天,朝廷举行南郊祭祀大典,大典结束后,朝廷颁布恩典,侍从官员可以荫庇一子,若没有儿子,孙子也行。朱景先满心期待着子孙能获此殊荣,可眼下家中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要说没有吧,他已经派人去四川接孩子了,虽然人还没到,但总归是有盼头的,难道要白白错过这次恩典?

他反复思量:“不如先把名字报上去,等孩子来了再补上。”主意打定,眼下就差取个合适的名字填写上报。他绞尽脑汁,自言自语:“到底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有了恩典本该由子孙来承继,无奈家中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万里之外的遗腹子正在被迎接回来,先把名字报上去也好应承这份恩典。

朱景先辗转反侧想了一整晚,也没想出个满意的名字。第二天一早,他突然灵光乍现:“如果从四川接回张氏的儿子,这可是在多年绝望之后,从天而降的希望,这不就是上天赐予的吗?《诗经》里说‘天锡公纯嘏’,取名‘天锡’,既暗含着天赐幸运的意思,又显得文雅古朴,妙极了!”于是,他将“有孙朱天锡”填进册子,报到仪部。名字顺利通过审核,获得恩荫资格,只等四川那边的人来补上这个名额。

没过多久,胡鸿突然前来求见,带来留尚书、王少卿的两封回信,禀报道:“事情都办妥了!两位大人给了盘缠,张小娘子和小公子搭乘冯进士的船,已经到苏州的河岸边了。”朱景先欣喜若狂,正准备派人去迎接,冯进士的拜帖就先送了进来。

朱景先连忙接见冯进士,冯进士说道:“留大人、王大人托付我,顺带着将您孙子和他母亲一同带来,一路平安,现已到府上。”朱景先感激不已,回拜了冯进士,随后就把张福娘母子接进府中。

张福娘牵着儿子寄儿,见到朱景先夫妇和范氏,往事涌上心头,一家人抱头痛哭。哭罢,她让寄儿依次拜见家中长辈,随后全家又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之中。朱景先问张福娘:“孙儿叫什么名字?”张福娘回答:“乳名叫寄儿,两年前送他去学堂读书,先生给他取名叫天锡。”

朱景先大吃一惊:“因为仪部索要恩荫的名字,那时你们还没到,我想了一整晚,才取了这两个字,提前填在册子里送了过去。没想到你们远在万里之外,两年前就取了这个名字!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真是太神奇了!”全家人都惊叹不已。

朱景先突然有了孙子,而且还是从四川认回来的,这已经是件新鲜事了。更让人惊讶的是,两地相隔万里,取的名字竟然一模一样,孩子一到,刚好能补上恩荫的名额。这件事传开后,成了当地的奇谈。后来,朱天锡凭借恩荫步入仕途,官运亨通,张福娘也因教子有方受到朝廷封赏。这正是她坚守贞节、尽心教子的回报。有诗为证:娶妾先于娶妻本是偶然,谁能想到被弃之妾如此坚贞?万里之外的团聚皆是命中注定,心怀善念终会得到上天的庇佑!

卷三十三 杨抽马甘请杖 富家郎浪受惊

“敕使南来坐画船,袈裟犹带御炉烟。无端撞着曹公相,二十皮鞭了宿缘。”这四句诗是明朝永乐年间少师姚广孝所作。姚广孝出身僧门,法名道衍,是苏州人。他虽是出家人,却精通法术,还熟谙兵法,是与元朝刘秉忠一类的人物。明太祖分封诸位藩王时,为每位王爷挑选一位高僧随行辅佐。道衍曾私下对燕王朱棣说:“殿下若能讨我去做伴,我当送一顶白帽子给大王戴。”“白”字加在“王”字上,便是“皇”字,他用这个哑谜暗示自己有辅佐朱棣称帝的意思。燕王也看出他不是寻常之人,于是当面奏请太祖,将道衍要到了身边。

后来在靖难之役中,道衍出谋划策,每一次战事的胜败,他都能提前预知。燕兵刚起兵时,燕王问他:“此战结果如何?”他说:“事情必定成功,不过会有两日的波折。”后来燕军在东昌战败,众人才明白“两日”合起来是个“昌”字。道衍又说:“此后再无阻碍。”果然,燕军此后屡战屡胜,朱棣最终登上皇位,改年号为永乐。道衍被赐名广孝,封为少师。他虽接受了官职,却不愿还俗,依旧光头示人,身着蟒龙玉带,在长安城中出入。朝中的文武官员都知道他是辅佐皇帝登基的大功臣,无人不敬重他。

有一天,明成祖朱棣亲自下旨,派他前往南海普陀落伽山进香。少师乘坐着几艘气派的官船,从长江出发。没过几天,船队抵达苏州码头,停靠在姑苏馆驿的河岸边。苏州是姚广孝的故乡,他想上岸看看家乡的风俗,与从前相比有何变化。于是,他遣散随从,独自一人穿着僧袍,扮成普通野僧的模样,从胥门走进街市。

正当他四处观赏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开道的吆喝声。街上的行人虽没有特别惊慌,但也纷纷避让到两边。有人说这是管粮的曹官员来了。少师虽然步行在街上,但他身份尊贵,自然没把这当回事,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避让的意思。不一会儿,那官员的轿子越来越近,轿前的衙役高声喝骂道:“你这秃驴,怎么不回避!”少师只是微微冷笑。立刻有两个捕快上前推搡他。少师只说了一句:“不要无礼,我为何要避让你们?”捕快见他不肯离开,认为他冲撞了官员仪仗,一把将他抓住。

等轿子到了跟前,捕快上前禀报道:“一个野和尚冲撞仪仗,已抓住,请大人发落。”轿中的官员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如此倔强?”少师默不作声。那官员大怒,喝令将他拿下痛打。众人应声而上,像老鹰抓燕雀一样,把少师按倒在地,打了二十大板。少师自始至终没有辩解,默默忍受着。

刚打完,只见府里的一个差役和一个船上的人,急匆匆地跑来,喊道:“到处都找不到少师爷,原来在这里!”众人惊讶地问:“谁是少师爷?”差役说:“刚才各司道府县的老爷们都到钦差少师姚老爷的船上迎接,听说少师爷从小路从胥门进来了,所以我和船上的水手急忙赶来,各位老爷也都在后面了,你们怎么能在这里无礼!”众人一听,大惊失色,一哄而散。就连抬轿子的轿夫,也把官员丢在地上,扔下轿子,拼命地跑开了,只留下那个官员呆立在原地。

原来这个官员姓曹,是吴县的县丞。当下差役拿出绳子,把县丞绑了起来,等候少师发落。不一会儿,守巡两道的官员以及府县各级官员都赶来迎接,他们簇拥着少师来到察院衙门,少师坐下后,各官员依次上前参见。差役早已向各官员禀报了少师被辱的事,官员们纷纷跪下请罪,还请求当场惩治曹县丞。少师笑着说:“暂且把他关在府里的监狱中,明天上堂再做处理。”于是,县丞被带出去监禁起来,各官员告别离开。当晚,少师就住在察院之中。

第二天一早,衙门开门,各官员又前来拜见。少师开口问道:“昨天那个鲁莽的官员在哪里?”各官员禀报道:“还关在府里的监狱中,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不敢擅自处理。”少师说:“把他带进来。”官员们都以为曹县丞这次必死无疑,曹县丞自己也觉得性命难保,吓得浑身发抖,跟着押解的人跪着走到堂下,磕头请罪。少师笑着对各官员说:“这年轻官员不懂事。就像一个野和尚在街上走,与他有什么关系,非要打人家?”各官员都说:“这是他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只求您亲自处置他,免得上奏皇上,也好宽恕我们这些没有仔细查察的罪过,这就是您的大恩大德了。”

少师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柬帖,给各官员看,上面就是前面那四句诗。各官员看完,少师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前生欠他的。昨天我微服私访,就是要了结这笔夙债。如今事情已经结束,这官员本来也没什么罪过,大家就安心做官吧,我也不再提这件事了。”众人都感叹少师如此有度量。因为少师能预知过去未来之事,所以他这番话绝非信口胡言。如果各位看官不信,我再给大家讲一个宋朝的奇人,他也曾主动找人责打自己,以偿还前世欠下的债,这已经有先例了。这个奇人有许多奇特之处,且听我慢慢道来。

宋朝蜀州江源有个奇人,姓杨名望才,字希吕。他小时候不知在何处遇到一位奇人,得到一本奇书,还学会了奇异的法术。七八岁时,在学堂里就开始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专门召集一群同学,让他们表演仙童舞、跳神鬼舞,或者扮演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又或者扮作尉迟恭单鞭夺槊的场景。他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语,同学们就会按照他的指挥,随心表演。那些乡村孩童跳起舞来,动作整齐划一,就像经过专业教师训练一样,旁观的人看得十分入迷。等表演结束,问那些参与表演的孩子,他们却对刚才的事毫无记忆。

有一天,一个同学的书筒里放着几百文钱,没人知道这件事。杨望才却突然向他借钱。同学推脱说没有,杨望才就掐指一算,说:“你的钱有几百几十几文,就在书筒里,怎么能说没有?”同学们不信,一起打开那个同学的书筒查看,果然分文不差。这件事很快传开了,大家都说杨家的学生身怀奇术。

随着年龄增长,杨望才长相变得丑陋怪异,双目像鬼眼一样,但是他说的话却十分灵验。远近的人都来向他询问吉凶祸福,他的预言百发百中。因为他能为人推算禄命,四川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杨抽马”。凡是找他算过命的人,近的马上应验,远的也会在日后应验,该正应的就正应,该奇应的就奇应。下面简单说几件他的怪异之事。

杨家南边有一棵大树,树荫能遮蔽好几丈的地方。有一天,杨抽马写了个帖子贴在门口,上面写着:“明日午末时分,行人不可从这里经过,否则恐有大祸。”有人看到帖子后,四处传播说:“抽马家门口贴了这个帖子。”许多人都跑来观看。看到帖子的人,知道杨抽马有些本事,不敢不信,互相告诫,第二天午末时分,千万不要从他家门口经过。果然,到了那个时间,那棵大树突然倒下,横在街市上,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而两旁的房屋却丝毫没有损坏。这都是杨抽马施展法术的结果,他提前贴出告示,就是为了避免路人遭遇灾祸。如果当时人们不知道,正好从树下经过,那不就像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压住一样,全都要遭殃了。

杨抽马还经常拿着丝绸到集市上售卖。买的人接过丝绸一量,肯定是三丈四丈长,而且价格也很实惠。买主还想再讨价还价,少给些钱,他也不争论。等交易完成,让买主再量量,就会发现,给了多少价钱,这丝绸就只有多少尺长。不管之前量出是几丈,只要钱给得少,丝绸立刻就缩成相应的长度。

他出去拜访客人时,骑着一匹骡子,这骡子十分健壮。到了主人家门口,他把骡子拴在庭院的柱子上,与主人相见喝完茶后,他借口有事暂时离开,却不牵走骡子。刚开始,骡子又踢又叫,过了很久他还不回来,骡子也不再出声,还渐渐缩小。主人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原来这骡子是纸剪成的。

四川制置司有一份三十年前的案卷,急需查阅核对,但是由于时间太久,案卷积满灰尘,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司中的官吏们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有人建议去问问杨抽马,他肯定知道。官吏们来询问,杨抽马马上回答说,案卷在某屋某柜的第几沓下面。大家按照他说的去寻找,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案卷。

一天,眉山的琛禅师前来拜访杨抽马,正巧有个乡下客人也在座。这位乡客新得了一匹马,马身漆黑,鼻端雪白,模样十分神骏不凡。杨抽马见到后,直言道:“你这匹马不适合骑,不如送给我吧。要是你骑它,必定会有灾祸。”乡客一听,顿时大怒:“你说这种话,分明是想骗我的马!”杨抽马并未生气,反而耐心解释:“我好心出一百钱,想帮你化解这场大难,你不信我,也是命中注定。如今有禅师在此作证,你记住了,明年五月二十日,你的宿怨会有报应。那天千万别去马房查看草料,还要好好护住左肋。只要熬过这天,我们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乡客觉得他说得荒诞离奇,又言辞激烈,心中愈发恼怒,根本不听劝,转身就走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这一天,乡客早把杨抽马的话抛到了脑后,依旧亲自去喂马。谁知那匹马突然跃起,双蹄乱踢,乡客躲避不及,摔倒在地。马见他倒在地上,竟朝着他的左肋狠狠踹去,只听“咔嚓”几声,乡客的肋骨全断了。他惨叫一声“阿也!”紧接着连连哀吼,没一会儿就断了气。琛禅师得知此事后,惊讶不已,逢人就说杨抽马的预言灵验,毕竟这是他亲眼所见。

虞丞相从荆襄被召回朝廷,他的儿子虞公亮写信向杨抽马询问前程。杨抽马回信写道:“得苏不得苏,半月去非同佥书。”当时“佥书”一职还没有加“同”字的先例,虞丞相并不相信。后来他去苏州任职,到任才十五天,果然被召为同佥书枢密院事。因为当时钱处和已经担任佥书一职,所以虞丞相的官职前加了“同”字。杨抽马对未来之事的预言精准无误,令人惊叹。

果州有位教授叫关寿卿,名孙。他的一位同僚听说了杨抽马的神奇术法,便托他派个仆人送信去询问吉凶。关家的仆人还没到,杨抽马就已经提前知晓,他在家中嘱咐妻子:“赶紧做饭,有个姓关的家仆要来,我们得好好招待他。”妻子依言准备饭菜,饭刚做好,关家仆人就到了。仆人还没进门,杨抽马就迎上去笑着说:“你不是来问自己的事,而是为别人奔波吧?”关仆又惊又拜,说道:“先生真是神仙啊!”杨抽马的妻子端出做好的饭菜招待关仆,杨抽马则写好回信,详细说明了吉凶祸福,随后关仆离去。

原来杨抽马的妻子姓苏,也不是普通人。她原本是个娼家女子,相貌中等,却十分矜持,轻易不肯见客。见过客人之后,她就会私下评论,说某人是好是坏,某人会飞黄腾达,某人会落魄失意,某人会有好结局,某人会不得善终。就像请了个相面先生一样,看人的气色,就能把各种情况说个大概。不过她当面不会说得太明白,只在背后透露几句,可这些话无一不应验,因此在当地也颇有名气,前来求见的人络绎不绝,王孙公子们的车马挤满了她家门前。有些客人与她交往熟络了,想娶她为妻,她却说:“眼前这些人都不是我的丈夫。”后来,她见到杨抽马这个丑头怪脸的人,却偏偏喜欢,说:“我的丈夫就是他了。”杨抽马一见到苏氏,也像是早就认识一样,说:“原来我的妻子在此。”两人相谈甚欢,杨抽马便将苏氏娶回了家。这两人在一起,就好比桃花女嫁给了周公,家中预测吉凶祸福更加准确无误,杨抽马的名声也越发响亮。哪怕他本人不在家,只要到他家里询问,得到的答案也一样准确。所以他家门前总是热热闹闹,家里也常常宾客满堂,每天都有王侯贵客前来拜访。

突然有一天,杨抽马在郡里,郡中走出两个皂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张千、李万,他们都认识杨抽马,见到他便齐声打招呼。杨抽马一把拉住两人,走出郡门,说道:“请两位到我家一趟,有件要紧事想麻烦你们。”这两个公门中人一听要去他家,心想肯定不会白跑一趟,自然乐意相随,跟着就走。杨抽马又说:“两位平日里用的官杖,希望能顺便带上。”张千、李万疑惑道:“去你家带官杖干什么?难道要我们去打人?”杨抽马神秘兮兮地说:“有用得着的地方,到了就知道了。”张千、李万知道杨抽马是个古怪的人,说不定真有什么事要做,便依言各自拿了一根官杖,跟着他来到家中。

杨抽马拿出三万钱,递给两人。张千、李万连忙推辞:“不知道先生要我们做什么,还没出力,怎么敢收钱?”杨抽马说:“两位先收下这点薄礼,我才好开口相求。”张千、李万说:“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遵命。”杨抽马走进屋内,把妻子苏氏叫出来,与两位公人相见。张千、李万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妻子出来见面,心中满是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只见杨抽马和妻子每人拿了一根官杖,递给张千、李万,说道:“没有别的事,只求两位用这官杖,每人打我们夫妻二十杖,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情了。”张千、李万大惊失色:“哪有这种事!”杨抽马说:“两位别管为什么,照做就行,这才是真的帮我们。”张千、李万追问:“总得说明白原因吧?”杨抽马解释道:“我们夫妻命中注定要受这顿杖责,不如私下请两位来,把这笔业债了结了,省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两位一定要答应啊!”张千、李万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死也不敢做这种事。”杨抽马和妻子无奈地叹息:“两位既然不肯,看来这是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了。麻烦两位跑一趟,虽然没打成,钱还是请收下吧。”张千、李万推辞:“这钱收得莫名其妙。”杨抽马说:“收下吧,日后说不定还得麻烦两位呢。”张千、李万虽然嘴上推辞,可公人见钱,就像苍蝇见血,很快便接了过来,说道:“承蒙厚赏,俗话说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日后先生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两人就这样无功受赏,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再说杨抽马平日里祭祀神灵,总会设六个座位:东边两个空着,说是神位;西边两个由他和妻子坐着主事;底下两个座位,每次会请一位僧人、一位道士同坐。没人知道他供奉的是什么神,祭祀的方式既不像佛教,也不像道教,让人捉摸不透。当地的人见他行事古怪,便以“左道惑众,论法当死”为由,向郡里告发了他。郡里受理了状词,派人将他逮捕到官府,还没来得及审讯,就先关进了监狱。狱吏早就听说他是个有手段的奇人,害怕他施展术法,既不敢给他戴上刑具,还对他小心奉承;可又担心他用术法逃走,到时候无处寻找,心中十分焦虑。杨抽马看出了狱吏的担忧,对他说:“你放心,别担心我。我和妻子命中注定要受刑责,这是躲不掉的,我们会坦然接受。”狱吏不解:“先生有神术,就算命中该受刑,难道不能躲避吗?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杨抽马回答:“这是前世的孽缘导致的,避不开。只有度过这场劫难,才能修成正果。”狱吏这才放下心来。果然,杨抽马在监狱里安安静静,没有做出任何怪异的举动。

郡里将杨抽马送到司理杨忱处定罪。杨司理知道他精通法术,心里想护着他,但表面上也得走个过场,于是当堂对他进行审讯。杨抽马不辩解自己的案子,抬头对司理说:“您的叔叔某某,最近有信来吗?可惜,可惜啊!”司理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沉默着没有回答。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说是从成都来的,恰好是来报司理叔叔去世的消息。司理大吃一惊,赶紧退堂,心里对杨抽马的灵验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司理有个女儿久病不愈,用了医生陈生开的药,吃了很多都不见效。司理悄悄把杨抽马叫到衙门,想要询问他。杨抽马还没等司理开口,就说道:“您女儿久病不愈,陈医生用的那些药,一点用处都没有,别再让她吃了。她这病是后庭朴树上的小蛇作怪。我现在不方便治疗,因为我身在牢狱,没办法驱使鬼神。等我受完杖刑,用符咒治疗,她就能平安,您不必过于忧虑!”司理把这话告诉了夫人,夫人说:“这么说还真有原因,小姐生病之前,确实在后园看见过一条小蛇盘在朴树上,从那之后就开始精神恍惚、生病。杨抽马既然知道病根,又说能治,肯定有办法。赶紧想办法让他出狱,来救治女儿!”

司理本就想放他一马,于是把罪名改轻,说:“杨抽马并非‘左道惑众’的死罪,不过是术士妄言祸福”,只判了个“不应决杖”的罪名,上报给郡里。郡守依照律法,判处杨抽马和妻子苏氏各打二十臀杖。说来也巧,执行杖刑的衙役,正是之前杨抽马送钱的张千、李万。两人念着旧恩,又佩服杨抽马能预知未来,行刑时手下留情,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下。杨抽马和苏氏觉得这是命中注定,而且杖刑很轻,坦然接受,并不在意。

受完杖刑回家后,杨抽马立刻写了一道符咒,又写了几个字,封成一封信送到司理衙门,权当是感谢司理周全的心意。司理拆开一看,里面是一道符咒,让他挂在树上,还有一张红纸上写着六个字:“明年君家有喜”。司理先把符咒挂到树上试试,没想到女儿的病竟然立刻就好了。他留下那六个字,想看看到明年有什么喜事。果然,第二年,司理兄弟四人全都科举中选。

杨抽马这样神奇的法术,还有很多。最奇特的就是受杖刑这件事,他说是为了渡劫,还提前请求衙役行刑来化解。后来衙役不敢答应,但最终执行杖刑的还是那两个人,实在是奇妙至极。有诗为证:祸福从来都有前世的根源,要知道受杖刑也是早有前因。请您看看杨抽马的经历,就算有法术又怎能强行逃避命运?

杨抽马法术高超,预言准确,大家都对他又敬畏又佩服。只有一个富家子弟,虽然和杨抽马交往很久,表面上关系很好,但态度却有些轻慢,并不十分敬重相信他。有一天,杨抽马碰巧有事需要用钱,大概要两万。可他口袋里没钱,心里想:“我得逗逗这个人。”于是就去找富家子弟借钱。

富家子弟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要说这世上的富家子弟,大多都吝啬得很。他们把钱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宝贝得不行,所以财神爷才愿意跟着他们;要是对钱财满不在乎,随手就花,惹恼了财神,钱怎么会到他手里?所以说,不吝啬就成不了富家子,成了富家子肯定吝啬。真是一提到钱,交情就没了。这富家子弟虽然和杨抽马关系不错,但只是觉得他会些法术,能撑个场面。现在杨抽马突然来借钱,他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第一,他觉得杨抽马是江湖术士,想贪图他家的钱财;第二,就算富家子弟把钱借出去,将来对方只还本金,不好意思要利息;第三,他怕开了这个头,以后杨抽马经常来借,没完没了。于是,富家子弟推脱说:“我家里现在也缺钱,实在没办法借给您。”

杨抽马见他拒绝,哈哈大笑道:“好心要帮你,你却不领情。我就让你吃点苦头,到时候你就会求着我借钱了,那时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从那以后,杨抽马再也没跟富家子弟提过借钱的事。富家子弟以为拒绝了他,很是得意。

有一天晚上,富家子弟独自在书房睡觉。天已经黑透,四周一片寂静,突然,他听到一阵敲门声。起来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女子闪身进来,皱着眉头行了个礼,说:“我是您邻居家的媳妇。丈夫喝醉了酒,发酒疯要赶我走,我实在没办法。现在天色太晚,也走不远。幸好您家离得近,想在您这儿借住一晚。等天一亮,我就悄悄回家,等我丈夫酒醒。”富家子弟看这女子身姿婀娜,心里暗自盘算:“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知道,不如留她过夜。她说天不亮就走,神不知鬼不觉的。”于是,他欣然答应:“既然娘子不嫌弃,这时候也没人发现,您就安心住一晚,明天一早我送您回家。”那女子也没推辞,笑着宽衣解带,两人同床共枕。一个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没想到佳人突然到来;一个深夜赶路凄苦不堪,谁能料到在书房寻得欢愉?两人都是一时意乱情迷,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是初次相会,反倒觉得新鲜奇特。也不管谁强谁弱,先享受这片刻热闹。一番折腾后,两人都疲惫不堪,沉沉睡去。

睡到五更天,富家子弟担心天一亮被人发现,急忙叫醒那女子。叫了两声,推了两下,女子既不回应,也不动弹。富家子弟心里起疑,鼻子里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心里害怕,赶紧起身点上灯,走到床前一看,吓得大叫一声:“啊呀!”就像有人劈开了他的天灵盖,浇下一桶冰水。原来,昨晚的女子已经身首异处,被砍成三段,鲜血横流,血腥味刺鼻,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杀的。

富家子弟吓得浑身发抖,心想:“难道是她丈夫知道了,赶来杀了她?可为什么没伤到我?我虽然折腾了一番有些累,但也不至于睡得这么死,同睡的人被杀了都不知道?现在事情闹成这样,尸体在床上,血迹斑斑,天马上就亮了,她丈夫肯定会来找人,这可怎么办?要是想把现场收拾干净,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这祸事可太大了!除非杨抽马,他法术高强,说不定能用障眼法遮掩过去。我得连夜去找他。”

也不管现在是四更还是五更,是白天还是黑夜,富家子弟慌慌张张地跑出门,朝着杨抽马家拼命奔去。他使劲敲门,差点把拳头都敲肿了。杨抽马在里面应了一声,出来问:“谁啊?”富家子弟急忙说:“是我,是我!快开门,有急事!”此时的富家子弟,就像得了急病却遇到慢性子的医生。杨抽马听出是他的声音,故意不开门,还数落他:“朋友相交,贵在能在对方困难时互相帮助。前些日子我找你借点钱,你都不肯,大半夜的叫我干什么?”富家子弟说:“我有不对的地方回头再说,快给我开门!”杨抽马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富家子弟一见到杨抽马,一边哭一边拜:“先生救救我,出大事了!”杨抽马问:“什么事这么慌张?”富家子弟说:“不瞒先生,昨晚黄昏的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媳妇来投奔我,我一时糊涂留她过夜。谁知道夜里她不知道被谁杀了,现在尸体还在我那儿,这可是飞来横祸啊!求先生用妙法救救我!”杨抽马说:“这事儿简单。可你之前不肯在我困难时帮忙,我为什么要帮你?”富家子弟说:“好先生,看在我们交往这么久的份上,前几天我一时手头紧,多有得罪。您要是能救我一命,以后我再也不敢在您面前小气了。”杨抽马笑着说:“别慌!我写一道符咒给你,拿回去贴在卧室里,赶紧关上门,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明天早上开门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富家子弟说:“先生可别耍我!要是明天早上开门,尸体还在那儿,那不就耽误大事了?”杨抽马说:“哪能呢!要是符咒不灵,我以后还怎么混?再说了,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能害你?按我说的做,保证你没事。”富家子弟说:“要是先生真能救我,我愿意拿一百万报答您!”杨抽马笑道:“用不了那么多,把之前我想借的两万给我就行。”富家子弟说:“这个一定给您!”

杨抽马拿起笔,画了一道符咒递给富家子。富家子将符咒揣进袖子里,急匆匆地往家赶。幸好天还没亮,他慌慌张张地按照杨抽马说的,把符咒贴在卧室里,随后赶紧退出来,紧紧地关上房门,站在外面,牙齿不停地打颤,大气都不敢喘。就这样一直守到天大亮,他才敢走到房门前。还没开门,他先透过门缝往里瞧,发现里面没有了之前血腥狼藉的样子。他急忙推开门进去查看,只见床上的被褥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哪里还有什么尸体的踪影?富家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马上准备了两万钱,又吩咐仆人带上酒菜,专程前往杨抽马家致谢。杨抽马说:“我本来就只想借两万钱,现在拿到手就够了,何必还破费准备酒菜呢?”富家子说:“多亏先生神通广大,救我脱离这场大祸。我本想重重酬谢,先生却只要两万。我觉得这么大的恩情,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就备了些酒菜,想和先生一起喝酒聊天,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杨抽马说:“既然这样,那一定要和你痛痛快快喝一场。不过我家地方狭小,没什么意思,而且不时有人来拜访,吵吵闹闹的,不尽兴。明天带上这些酒菜,我们去郊外好好玩一场,怎么样?”富家子连忙说:“这个主意太棒了!先生先把这些酒菜留下享用。明天我再带些钱,来请先生去郊外畅饮!”杨抽马连声道谢,把两万钱和酒菜都收了进去,富家子这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富家子果然来邀请杨抽马出游,杨抽马便跟着他来到郊外。没走多远,他们看到一个幽静雅致的地方,一面酒旗在风中轻轻飘扬。杨抽马说:“这家店看起来干净整洁,我们就在这儿喝点酒吧。”富家子马上让仆人把食盒放在店里的座位上,拉着杨抽马进店,面对面坐下,让店家拿上等好酒来。

这时,店里一个在柜台后卖酒的妇人应声而出,手里提着一壶酒走到跟前。富家子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妇人正是前夜投宿后被杀的那个,面貌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像是刚生了场大病。那妇人见到富家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富家子心里发毛,问道:“我们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妇人说:“实不相瞒,前夜我梦见有人带我到一个地方,是一间精致的书房,里面有个少年留我住下。那个少年的模样,和官人您有些相像,所以我觉得奇怪。”富家子又问:“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分开的?”妇人回答:“后来直到半夜我才醒来,只觉得身体特别不舒服,突然流了很多血,到现在还浑身没力气。我以前从来没得过这种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抽马在一旁默不作声,暗自偷笑。富家子心里明白这都是杨抽马搞的鬼,但也不敢明说。他想起前一夜和妇人相处的情景,心里有些感慨,便给了店家妇人一笔丰厚的赏钱,让她买药调理身体。杨抽马也笑眯眯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符咒递给妇人,说:“你把这张符贴在床上,以后就不会再做怪梦,身体也会慢慢好起来。”妇人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两人走出店门,富家子埋怨杨抽马:“前几天那件事,我一直不知道祸从哪里来,原来是先生在捉弄我。这不仅让我受了一场惊吓,还害得这位妇人患病,先生这样做可不好。”杨抽马解释道:“我只是把她的魂魄招来试探你。如果你意志坚定,怎么会受到惊吓?谁让你一见到她就动了心思,不吓你吓谁?”富家子笑着说:“深夜里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就算是柳下惠、鲁男子那样的正人君子,恐怕也难以克制,更何况是我?虽然事后受了惊,但那半夜的时光也算没白费。现在我想再麻烦先生把她招来,让我们叙叙旧,我一定更加感激,还会重重酬谢。”

杨抽马严肃地说:“这个妇人本来就和你有些缘分,我才能招来她的魂魄,这种法术可不能随便用,不然会遭到鬼神责罚的!你之前就欠我两万钱,那天要是不这么做,你肯定不肯借。我只是开个玩笑,我说过除了这两万,多的我也不要。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富家子这才彻底死心,对杨抽马的神术心悦诚服。后来,杨抽马在成都以卖卜为生,最终不知去向。由此可见,就算拥有神奇的法术,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身怀奇异的法术,的确可以震撼世人。但如果不是命中注定的机缘,这种法术可不能随意施展。就像杨抽马,该受的杖刑无法逃避,钱财也不会凭空得到。他不过是凭借预知的能力,将生活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罢了。

CC读书推荐阅读:大唐:从败家开始当地主医妃惊世三国:开局被曹操封护国瑞兽帝王绝宠:不做帝王妃(完结)香炉通古今:我养成了大乾女帝!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十月战败,看我李景隆逆风翻盘美漫丧钟超神特种兵王大纨绔中兴之主红楼之挽天倾直播:跟着后辈开开眼通古今:带国家队下场营救大将军啥!那小子竟然不想继承帝位?带着仓库去三国交锋越战的血龙腾中华带着基地回大唐小生真不是书呆子嬴政:东巡假死,皇帝换人了?我有一城,住着历代帝王红楼大官人亮剑:开局战俘营,我带和尚打鬼子全家殉国变痴傻,清醒后我权倾朝野!医妃惊世(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红楼:开局定亲秦可卿期待在异世界点化野猪王,我在古代做最大地主捡只英灵做妹妹穿越大乾,开局就娶三个媳妇明骑如梦令:明朝三国:摊牌了,我真不是鬼才奉孝南北朝:季汉钢铁王朝三国:刘备接错人,卧龙误入曹营佛缘盛世耀明章兴唐七界剑皇弘宋,重生赵车神从勃兰登堡到神圣罗马帝国我家武将有数据开局狙了个大佐红楼:争锋快进三国太后要逆天:将军请上榻三嫁夫君超宠的三国:兴汉开着外挂闯三国
CC读书搜藏榜:西辽崛起:封死欧洲中世纪水浒汉窝囊废因为他们缺个好哥哥超神全能兵王回到三国做强者贞观造盛世东晋:从谢道韫咏絮开始无敌赘婿:只想咸鱼的我被迫营业逍遥世子爷猛卒再造盛唐从召唤玩家开始李炎道魂最强特种兵之龙王小军阀神话三国:我的词条无限提升驻马太行侧大唐:从败家开始当地主将门:爷爷莫慌,老子真无敌了!三国:我是曹操外孙从勃兰登堡到神圣罗马帝国虚构三国系统:穿越,我用加特林反清复明帝国之鹰大唐:爱卿,您就出山吧!乱世边城一小兵男穿女:纯爷们后宫杀到头皮发麻烽火之烈焰兵锋新书开局盘点十大武将大明万户侯汉武风云之陈府二少爷最强夫婿,女帝终于翻身了!历史:刷视频吐槽历朝历代我的后宫个个是人才汉末新玄德我怀疑师妹是修仙者白泽府除妖记大安狂婿大秦从抽卡系统开始白衣钟离传半缘修道半缘君(GL)最强狼兵血脉撒满世界倾世桃花之凤凰劫【完结】萌宝:咱家狐仙是情兽我都快成仙了,你说让我当太子?重生之大鄫皇子重生水浒我是西门庆穿越之农家医媳明末最强走私犯无限电影世界掠夺隋唐:开局杀隋文帝祭天
CC读书最新小说:娘娘,对不住了隐世刀锋替弟从军,镇北王的军功也敢抢?大宋第一猎户:女帝别低头!寒门书童:高中状元,你们卖我妹妹?穿越时空的教诲乱世饥荒,我靠囤货支持亲爹造反土木堡之变后,我发动夺门之变铁血商城:穿越1937现代军医穿越东汉救世末日系统在手,我成废土笑霸大明第一墙头草被贬去带菜鸟连?三个月练出全军第一!人在古代,从抢山神娇妻开始崛起穿越大梁,我带着七个老婆去流放南北无间杀敌就变强,我靠杀戮成就绝世杀神众生芸:王者浴血穿越南宋:我靠抽奖打造现代军队明末:我为大明延寿七百年权倾朝野,女帝求我别反小兕子的悠闲时光人在大唐当纨绔,开局接了帝皇榜!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三国:先虐吕布,再虐关张边军凶猛杂论对话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中国野史大甩卖1945德军团长的系统逆袭大秦帝母:系统助我改写历史大秦:我竟是始皇长公子关于冒充未来大秦丞相的那些事摸尸涨修为,成死囚的我成为并肩王历史我乱穿三国:我,曹操长子,开局屠司马不第河山陆丞相等等我!开局血洗张弘范迁徙的三国城堡扶唐胡沙录刚穿越,就在敌国公主床上新少年包青天大庆:神医系统,开局检了范妹妹大汉咸鱼王:刘禅的全球征服日记大安狂婿穿越北宋:法学骄子的逆袭之路一统天下的帝王太子当不了,那我就当暴君古人看我玩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