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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 程朝奉单遇无头妇 王通判双雪不明冤

人们常说人命关天,善恶终有报应。世间之事往往充满奇幻之处,仿佛是上天在用独特的方式彰显因果循环。

在湖广黄州府,有个地方叫黄圻缭,这里盛产优质的西瓜。当地有一位老菜农,以种瓜为生。他每日精心打理瓜田,亲自浇水施肥,对瓜苗呵护备至。瓜田里众多西瓜中,有一颗长得格外硕大,形状如斗。老菜农特意将其留下,想着等瓜熟透后,献给当地的豪绅,讨个欢心。

一天,老菜农拿着锄头去菜地里挖菜,突然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瓜田里。他赶忙跑过去查看,发现是个乞丐正在偷瓜吃。只见瓜田的篱笆被扒开,仔细一瞧,那颗最大的西瓜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被打碎的瓜,瓜瓤和瓜子散落一地,乞丐正狼吞虎咽地啃着。老菜农见自己精心照料的宝贝西瓜被糟蹋,顿时怒火中烧,恶念顿生,举起手中的锄头,照着乞丐的头狠狠砸下。没想到乞丐如此不堪一击,当场脑浆迸裂,死在地上。

老菜农顿时慌了手脚,急忙用锄头在地里挖了个坑,将乞丐的尸体埋好,又用泥土把地面铺平。好在死者是个无依无靠的乞丐,没有亲人来追究此事,老菜农侥幸地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会有人知晓。

到了第二年,这块地种出的西瓜比往年更加旺盛,依旧有一颗西瓜长得特别大,抵得上三四个普通西瓜。老菜农还是像去年一样,对这颗西瓜格外爱惜,舍不得轻易采摘。恰巧县官衙门里有个人得了热病,口渴难耐,特别想吃个大西瓜解渴。衙役们四处购买,却都不合心意,为此还被多次责罚。衙役们着急之下,四处打听,听说老菜农的瓜地里有大西瓜,便拿着钱去购买。进入瓜田挑选时,果然发现一颗比普通西瓜大数倍的西瓜,衙役们满心欢喜,付了十个西瓜的价钱,将瓜买走送进县衙。

县衙里的人看到这个大西瓜,十分高兴。大家见这瓜大得出奇,便聚集在一起准备分食。然而,当西瓜被切开的那一刻,瓜瓤里的汁水乱流,众人纷纷喊道:“可惜这么大的瓜,竟然是烂的!”可仔细一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舌头伸出来半天都缩不回去。原来切开的西瓜里满是鲜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众人惊恐万分,赶紧禀报县令。县令听后,说道:“这里面一定有冤情。”随即叫来买瓜的衙役询问:“这瓜是从哪里买的?”衙役回答:“是从一个老菜农的地里买的。”县令又问:“他是用什么方法种出这么大的瓜的?把他叫来,我要问问。”

衙役不敢耽搁,立刻去把老菜农带到县令面前。县令问道:“你家的瓜为什么长得这么大?整块地里的瓜都是这样吗?”老菜农回答:“其他瓜都是正常大小,只有这一颗不知道为什么长得这么大。”县令又问:“去年也结过这样的大瓜吗?”老菜农说:“去年也结过一颗,没有今年的大,只比普通瓜稍大一些。今年这颗大得离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县令笑着说:“这一定是个特殊品种,它的根肯定与众不同。备轿,我要亲自去看看。”

县令一行人来到老菜农家中,老菜农指明了结瓜的地方。县令让人用锄头往下挖,看看瓜根到底是什么样。没挖多深,就发现瓜根在泥土里,仿佛种在一个东西里面。扒开泥土一看,竟是一张大张着的死人嘴,瓜根从嘴里长出来。众人见状,吓得惊呼起来,连忙用锄头继续挖,一具完整的尸体显露出来。县令让人撬开死者的嘴,发现里面全是瓜子。县令当即命人将老菜农锁起来,审问尸体的来历。老菜农无法抵赖,只得如实交代了去年打死偷瓜乞丐并埋尸的经过。

县令听后说道:“难怪这瓜瓤里全是血水,原来是这个人的冤气凝结而成。他无辜屈死,身体的精华尚未消散,滋养出这棵瓜苗。上天让我衙门里的人得了渴病,特意挑选大瓜,才使得这起人命案真相大白。乞丐虽然身份低微,但生命同样珍贵。即便他是偷窃,也罪不至死,你必须为此偿命。”最终,老菜农被判定犯有殴打致人死亡罪,处以绞刑,后来死在狱中。

由此可见,人命至关重要。一个无人知晓的乞丐,死后被埋在地下一年,还能以结出异样大瓜的方式让真相大白,这正是天理昭彰的体现。而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更离奇,因为一件事,牵出了另一件事,两件原本不明不白的官司,竟同时真相大白,实在令人称奇。有诗为证:“从来见说没头事,此事没头真莫猜。及至有时该发露,一头弄出两头来。”

在明朝成化年间,直隶徽州府有个富人姓程。当地的风俗,只要是有钱财的人,都会被尊称为“朝奉”,就像其他地方称呼富人为“员外”一样。这个程朝奉家财万贯,正所谓“饱暖生淫欲”,他最大的喜好就是女色。只要看到哪家妇女有些姿色,就会费尽心思,想尽办法要将其弄到手。无论花费多少钱财,他都毫不吝惜,一心只求事成。因此,他在这方面花费了不少钱财,得手的女子也数不胜数。俗话说“天道祸淫”,像他这样贪淫无度,很快就有离奇的事情发生,不仅让他破财,还使他身败名裂,即便后来想辩解,也已经吃了大亏,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徽州府岩子街有个卖酒的,姓李,人称李方哥。他的妻子陈氏,容貌十分娇媚,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程朝奉见了,顿时动了心思,此后每天以买酒为由,用甜言蜜语哄骗李方哥夫妻。虽然彼此渐渐熟络,但陈氏为人正派,程朝奉一时也没能得逞。程朝奉心想:“天下之事,唯有利益能打动人心。这家人家境贫寒,我只要舍得花一笔钱,还怕他们不上钩?与其偷偷追求,不如明码交易。”

一天,程朝奉问李方哥:“你一年卖酒能赚多少钱?”李方哥回答:“托朝奉的福,能勉强维持夫妻二人的生活就不错了。”程朝奉又问:“有盈余吗?”李方哥说:“要是能有一两二两的盈余,我就留着做本钱。可现在只能勉强糊口,勉强维持生计,哪有什么盈余?”程朝奉接着问:“如果有人帮你十两五两银子做本钱,你愿意吗?”李方哥说:“小人要是有了十两五两银子,就能多酿些好酒,开个像样的酒坊。这样一年下来,不仅能维持生活,还能有结余。只是找不到这么多钱,就算有人肯借,欠下的债要还利息,还不如守着这个小生意。”程朝奉说:“我看你为人不错,要是你有一点诚意,我给你二三十两银子也不是难事。”李方哥惊讶地说:“二三十两银子对朝奉来说不算什么,小人要是得了,那可是一辈子都享用不尽了。只是朝奉为什么肯帮我?”程朝奉说:“肯是肯,就看你有没有诚意。”李方哥疑惑地问:“您说的诚意是指什么?”程朝奉笑着说:“我喜欢你家里一样东西,这东西不费你本钱,我借来用用,用完还你。要是你答应,我马上给你三十两银子。”李方哥不解地说:“我家里哪有朝奉用得着的东西?而且用完就还,我怎么会不答应,还能得到朝奉这么多银子?”程朝奉笑着说:“就怕你不肯,就算你肯,又怕你妻子舍不得。你们夫妻两个商量商量,我明天带银子来,咱们当面谈妥。今天先不说破,省得空口无凭。”说完,程朝奉笑着离开了。

晚上,李方哥把白天程朝奉的话转述给陈氏,疑惑道:“真不知道他想要我们家什么物件。”陈氏思索片刻,警惕地说:“你别听他花言巧语。要是其他能用的东西,还说借用后归还,就算是再珍贵的宝贝,也不值那么多钱。他八成是对我动了歪心思,想占些便宜。你作为男子汉,可得守住底线,别被他算计了。”李方哥却笑着摇头:“怎么会呢!”

过了一天,程朝奉果真拿着一包银子,找到李方哥说:“银子都带来了,就等你表态。只要你愿意,这银子就是你的。”说着,他当面打开包裹,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李方哥见状,眼睛都直了,急切地说:“朝奉您就直说吧,只要小人能做到,一定全力效劳!”程朝奉故意卖关子:“你也是明白人,非要我说透吗?你自己想想,家里有什么东西是我用得上,还这么值钱的?”李方哥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我们夫妻二人,家里连一件值十两银子的物件都没有。”程朝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说的就是人,可不是身外之物。”

李方哥顿时涨红了脸,怒道:“朝奉别开玩笑了,这成何体统!”程朝奉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是开玩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绝不勉强。”说着,就作势要把银子收回袖中。俗话说“清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李方哥见程朝奉要走,急得说不出话,眼神中满是不舍。程朝奉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从包裹里取出一锭三两多重的银子,塞进李方哥袖子里,说:“这锭你先拿着,要是答应,后面还有九锭。你们夫妻再商量商量。”李方哥半推半就,还是收下了银子。程朝奉心中有数,笑着说:“我先回去,等你们的答复。”

李方哥回到内房,对陈氏说:“果然如你所料,他就是那个意思。我当场拒绝,他讨了个没趣,就拿这锭银子当赔礼,我就收下了。”陈氏忧心忡忡:“你不该收他的银子,收了就等于松了口,他怎会轻易罢休?”李方哥却打起了算盘:“我一时没忍住。不过你想,我们辛苦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他却愿意在你身上花大钱。不如将计就计,给他点甜头,说不定能赚上一大笔,总比小打小闹强。如今世道混乱,我们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守着清白也没人表彰,不如趁机捞一笔。”

说着,李方哥把银子放在桌上。陈氏拿起银子,又气又急:“你见了银子,就舍得让老婆……”李方哥打断道:“不是舍得,是难得有财主主动送钱上门。我们忍一时之辱,就能换一生富足。”陈氏犹豫:“话是这么说,但这事儿多丢人,怎么开口?”李方哥连忙出主意:“今晚我置办一桌酒菜,邀请他来家里。我找借口出去,等他来了,你就说我马上回来,先以主人身份陪他喝酒。酒过三巡,他肯定会有所表示,你见机行事。等我回来,事情已经办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银子赚到手了。”陈氏还是觉得难为情:“可这太羞耻了,实在做不出来。”李方哥劝道:“程朝奉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好羞的?你就正常陪酒,看他怎么说,随机应变就行。”陈氏思来想去,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李方哥立刻准备酒菜,随后去邀请程朝奉:“承蒙朝奉厚爱,今晚在家备了薄酒,还请朝奉赏脸。”程朝奉一听,喜出望外,心想:“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已经同意了。今晚这事儿肯定能成!”他满心期待,只盼着天色快些暗下来。然而,世事难料,程朝奉美滋滋地刚走到街上,就被另一位姓汪的朝奉拉住,非要带他去看新来的歌女王大舍。程朝奉连忙推辞,说自己有事在身。汪朝奉却不依不饶:“能有什么要紧事?”程朝奉心里着急,一时也编不出借口。汪朝奉见他支支吾吾,索性招呼了两三个年轻人,连拉带拽地把他带走了。

到了地方,汪朝奉看中了歌女,立刻掏钱置办酒席,众人热热闹闹地吃喝起来。程朝奉惦记着和李方哥的约定,心里烦躁不已,随便喝了几杯,就找机会离席。此时已是二更时分,李方哥早已找借口躲到朋友家,也没人再来催程朝奉赴约。程朝奉心急火燎地赶到李家酒馆,见店门没关,心中暗喜,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进门后,顺手把门拴上。这小店本就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屋内灯火通明,酒菜已经摆好,却不见半个人影。他拿着桌上的灯烛一照,眼前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不禁大喊:“不好了!”只见地上满是鲜血,一个没有头颅的妇人倒在血泊中,场面惨不忍睹。程朝奉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回家。他瘫坐在家里,心乱如麻,深知一场大祸即将临头,却又不知所措。

再说李方哥在朋友家待到深夜,估摸着程朝奉和妻子的事情已经结束,这才慢悠悠地往家走,还想着回去能喝上几杯剩酒。走到家门口,见店门大开,他还暗自嘀咕:“这朝奉也太粗心了,做这种事也不把门关上。”可当他走进房间,没看到程朝奉,却看到一具无头尸体躺在地上。仔细一看,死者身上的衣服,正是妻子陈氏的。李方哥惊恐万分,边哭边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明明已经同意,难道说了什么话惹恼了程朝奉,才招来杀身之祸?我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他强忍着悲痛,匆忙收拾好家里,锁上门,直奔程朝奉家。

程朝奉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听到李方哥的叫门声,刚打开门,就被李方哥一把揪住:“你干的好事!为什么杀了我妻子?”程朝奉急忙辩解:“我到你家时,一个人都没见到,只看到你妻子倒在血泊里,怎么能说是我杀的?”李方哥怒吼:“不是你还能是谁?”程朝奉委屈地说:“我喜欢嫂子还来不及,怎么会杀她?你得调查清楚,可别冤枉我!”李方哥不依不饶:“我们夫妻好好在家,就是因为你起了坏心思,现在妻子被杀,除了你还能找谁?走,跟我去见官,必须还我个公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他们扭打着来到府衙击鼓喊冤。府衙官员见是人命案件,立刻受理了状子,并将此案交给三府王通判审理。

王通判带着原告李方哥和被告程朝奉,首先来到李家酒馆查验尸体。只见死者是一名女性,被人用刀杀害,头颅却不翼而飞。通判吩咐当地差役将尸体妥善收殓,随后把原、被告带回衙门。

王通判先询问李方哥事情经过,李方哥陈述道:“小人李方,妻子陈氏,靠开酒店为生。这个程某看上了我妻子,趁我不在家,以买酒为由前来,意图不轨。想必是我妻子奋力反抗,他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通判又问程朝奉有何辩解,程朝奉急忙说道:“李方夫妻卖酒,我是他们的老主顾。昨天李方邀请我去家里喝酒,我因为有事去晚了。到他家时,李方不在,却看到他妻子不知被什么人杀死在房里。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跑回了家,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通判质疑道:“他说你以买酒为名去强奸他妻子,你又说是他邀请你去的。既然是他请你,他作为主人,为什么反而不在家?这么看来,你去强奸杀人的说法更可信。”程朝奉连忙解释:“确实是他邀请我,老爷可以当面问他,他总不能睁眼说瞎话。”李方坚持道:“我是邀请了他,但我还没到家,他就先去行凶了!”

王通判紧追不舍:“既然是你请他,为什么你还没到家,他就先去行奸杀人?你当时不回家做主人,又去了哪里?这里面肯定有隐情!”说罢,命人取来夹棍,对两人各施刑讯。在酷刑之下,两人不得不说出实情。

李方哥坦白:“程某确实看上了我妻子,还许诺给我银子,想和我妻子一起喝酒。我一时贪财,就答应了,邀请他来喝酒是真的。我怕妨碍他们,就躲出去了一会儿。等我回家,没想到妻子已经被他杀死在地,他却逃回家了。”程朝奉则喊冤:“我喜欢他妻子,想和她交好是事实。但他都已经答应请我喝酒,我为什么还要杀她?我到他家时,他妻子已经不知被谁杀了。我当时吓得慌了神,才跑回家,真的与我无关!”

通判断道:“李方请程某喝酒,默许他们交往是事实;程某去的时候,很可能是妇人拒绝,他一时冲动杀了人,这也说得通。平白无故就想奸人妻子,本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这命案自然该由程某抵偿。”程朝奉急忙分辨:“小人不该见色起意,这是小人的过错。但人命关天,我真的不知情。且不说他们夫妻商量好请我喝酒,就算有些勉强,我也可以慢慢劝说,何必下此狠手?”

王通判厌恶他因奸情惹出大祸,根本不听他辩解,一心要判他强奸杀人的死罪。然而,死者没有头颅,也找不到行凶凶器,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通判只好责令程朝奉限期交出死者头颅,否则严惩不贷。程朝奉多次受刑,却始终找不到头颅,无奈诉苦:“就算是强奸不成杀人,我藏着那颗头又有什么用,何苦在这里受刑?”

王通判听他说得有理,也开始怀疑:“或许是其他人杀了这妇人也说不定。”于是,他将程朝奉和李方哥都关进监狱,又召集了当地众多邻居询问情况,想查明事情真相和程某是否真的杀人。邻居们纷纷表示:“他们是老主顾,经常往来,没看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程某虽然是有钱人,可能有贪色的毛病,但大家也没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命案恐怕不是他干的。”

通判又问:“既然不是程某,你们本地人一定了解李方家的详细情况,他家和谁有仇,哪里有可疑之处,总该能推断出来吧。”邻居们摇头道:“李方平日里卖酒,没听说和谁结过仇。他们夫妻二人为人和善,连和人拌嘴的事都很少有。这大晚上的突然被杀,我们也都摸不着头脑。”通判只好说:“那你们都出去再仔细寻访寻访。”

众人正要离开,一位老者上前禀道:“依小人愚见,倒是怀疑一个人,但不知对不对。”通判忙问:“是谁?”老者的这番话,竟引出一段曲折真相:“我们这儿前些日子来了个游方僧人,每天夜里敲着梆子高喊,向人化缘,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自从李家妇人被杀那晚之后,就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要说他去了别处,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且平时也没见有人施舍他,他怎么会说走就走?这件事非常可疑。”

通判点头道:“杀人越货,本就是野僧常干的勾当,你这怀疑有道理。但上哪儿去找这个游僧呢?”老者建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爷把程某叫出来说明情况,他家财大气粗,为了洗刷冤屈,肯定愿意出重金悬赏。这游僧走得也不久,就在附近一带,想找到他并不难。”

通判依言,从狱中提出程朝奉,转述了老者的话。程朝奉大喜:“若真有此线索,那就是小人的活路!求老爷做主,发布通缉文书,派捕快去四处寻访。小人愿意出赏钱,只要找到人,必有重谢!”于是,通判派出捕快,程朝奉又私下宴请众捕快,先送上十两银子作为路费,还承诺找到和尚后再给三十两。捕快们见有利可图,自然全力以赴。

这些捕快平日里广结党羽,消息灵通,只要他们上心的案子,很少有破不了的。如今见程朝奉是个有钱的主儿,又给了丰厚报酬,更是卖力。不到一年时间,就打听到那个化缘的僧人在宁国府一带活动,每天夜里沿街化缘,然后回到一座古庙里休息。

捕快们带着一个认识僧人的当地人前去辨认,确认此人正是岩子镇之前化缘的和尚。众人商议:“人虽然找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杀的人。就算是他,没有证据也不能贸然抓人,只能智取。”于是,他们找来一件妇人的衣服,让一个年轻捕快扮成女子,和众人埋伏在和尚回古庙的必经之路上。

等到夜深,和尚果然敲着梆子往回走。他独自一人,刚走进林子,假扮成妇人的捕快便压低声音喊道:“和尚,还我头来!”和尚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红衣“妇人”,顿时心虚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妇人”又喊:“和尚,还我头来!”一声接着一声,不停呼唤。和尚惊慌失措,颤抖着声音说:“头在你家上三家铺架上,别来缠我!”

众人一听,确定杀人的就是他,立即吹响口哨,从林中跳出,将和尚团团围住:“你这贼和尚!在岩子镇杀了人,还想躲在这里?”先是狠狠教训了一顿,随后将他押解到府衙。

王通判询问捕快是如何抓到和尚的,捕快详细禀报了假扮妇人恐吓,和尚因惊慌说出实情从而被擒获的经过。随后,和尚被带到堂前,他心知事情败露,无法抵赖,只得承认:“确实是我杀了那个妇人。”

通判质问:“她与你有何冤仇,非要痛下杀手?”和尚坦白道:“并无冤仇。那晚我像往常一样敲着梆子化缘,路过她家时,见店门没关,便想进去偷些东西。谁知屋内灯烛通明,一个容貌姣好的妇人正站在床边。我一时心动,上前想要侵犯她。她拼命反抗,我恼羞成怒,抽出戒刀将她杀害,割下头颅后匆忙逃离。跑出一段路后,我才反应过来,要这头颅也没用,便随手挂在了前面第三家店铺的架子上,只是为了出那口她不肯顺从的恶气。当晚我就连夜离开了此地,如今被抓,我甘愿偿命,无话可说。”

通判立刻派人传讯那第三家店铺的人,问道:“和尚招认把人头挂在你们铺架上,现在头在哪里?”店铺主人答道:“当时确实有颗人头挂在架上,天亮后我们发现了,担心惹上官司,就悄悄把它移到前面十几家赵大的门前,挂在了一棵树上,之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通判又派人押着这三家店铺的人,去传唤赵大到官府。赵大到案后说:“小人那天早起,确实看到树上挂着一颗人头。心里又惊又怕,本想报官,又怕被牵连,就偷偷拿回家,埋在后花园里了。”通判问:“现在还在那里吗?”赵大回答:“小人当时就怕日后出事,特意在埋的地方用一棵小树做了标记,肯定还在。”通判怀疑其中有诈,决定亲自去查验。

通判即刻乘轿来到赵大家中,让赵大在前引路,来到后花园。赵大指着一处说:“就在下面。”通判命随从挖掘,刚挖开泥土,一颗带着泥土的人头就滚了出来。众人惊呼:“在这里了!”通判说:“这下妇人的尸首总算能合葬了。”随从拂去泥土仔细一看,惊叫道:“奇怪!这妇人怎么长着胡须?”通判上前查看,只见这颗人头双眼紧闭,嘴巴紧合,脖子上有刀伤,但嘴边却覆盖着胡须。通判惊讶道:“这分明是男人的头,不是那妇人的!这颗头出现得如此诡异,其中必有蹊跷!”当即喝令:“把赵大锁起来!”可此时赵大见挖出的不是妇人的头,早已趁机逃跑了。

通判来到赵大家的前屋,搬来一张桌子当作公堂,坐下后命人带赵大的家属前来,询问这颗人头的来历。赵大的妻子一时慌了神,无法搪塞,只好如实招供:“十年前,赵大曾有个姓马的仇人,被赵大杀害后,把人头埋在了这里。”通判问:“刚才赵大还在,现在躲到哪里去了?”妻子说:“他刚才见人头被挖出来,知道事情败露,一句话没说就出门跑了,也没说去了哪里。”通判说:“他肯定跑不远,不过是躲在亲戚家。快把你们家亲戚的住址一一说出来!”赵大妻子害怕受刑,只得招认:“我女婿姓江,在府里当令史,赵大很可能投奔他去了。”

通判立刻派人押着赵大妻子前往江令史家抓人,自己则坐在赵大家中等待消息。果然,没过多久,赵大便被顺利抓获。原来江令史身为衙门中人,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见岳父赵大匆忙跑来,说杀人事发想要躲藏,担心连累自己,便劝他去别处避难。赵大一时没了主意,正在犹豫时,公差就押着妻子来要人了。江令史为求自保,不敢隐瞒,只好将赵大交了出去。

赵大妻子在路上就对他说:“刚才老爷审问时,我已经如实招了,你也招了吧,省得受皮肉之苦。”赵大见到通判,只好全部承认。通判询问详细经过,赵大说:“这个姓马的先前与我有些过节,后来有一次在山路中相遇,我当时正在砍柴,身上带着刀,一时冲动就把他杀了。我怕被人认出,消息传开,就剥下他的衣服烧掉,割下他的头埋在家里。后来马家发现人失踪了,四处寻找,有人说在山里发现一具无头尸体,但无法确认是不是他,这事也就渐渐没人提了。我埋这颗头的地方,离埋妇人头的地方有一丈多远。因为这颗头埋在地下,我担心被发现,所以前几天埋妇人头时,特意做了标记。我想着隔得远,应该没事,没想到一挖就先挖到了它。这大概就是前世的冤孽,该我偿还,早知如此,我就不承认妇人的头在这儿了。”

通判问:“那妇人的头到底在哪里?”赵大说:“就在原来标记的地方,错不了。”通判又带他来到后花园,命人在原来的地方挖掘,果然又挖出一颗头,仔细辨认,正是那妇人的。通判感叹道:“一桩人命案,竟牵出两桩人命,难道这就是天意!”

通判将赵大锁拿归案,带着两颗人头回到府衙,发出传票,传唤马家亲属前来辨认。马家儿子得知后,才知道父亲失踪十年,竟是被人杀害,于是补写状词。王通判受理后,将一颗人头交给马家埋葬,另一颗让李方哥辨认,确认是他妻子的。最终,化缘和尚和赵大各被打三十大板,判处死刑;程朝奉因不正当行为间接导致人命,被判徒刑,允许出钱赎罪;李方哥因默许不当行为,被判杖刑并立即执行;程朝奉还需拿出六两银子,作为陈氏的丧葬费用。那三家店铺的人虽擅自移动尸体,但因这一举动意外揭开赵大的命案,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最终被免罪。

王通判将这起案件审理得清清楚楚,同时了结了两桩悬案,上报上司后,得到众人称赞,至今仍被传为美谈。可笑程朝奉觊觎他人妻子,不仅没能得逞,还白白断送了一条人命,自己也饱受惊吓,在监狱里关了一年多,花费了上百两银子才洗脱罪名,实在得不偿失。而陈氏若当初坚持主见,不听从丈夫的馊主意,或许也不会惨遭杀害。更巧的是,借这起案件,赵大十年前无人知晓的命案也真相大白,不得不让人感叹天理昭彰,任何欺心之事都逃不过上天的惩罚。有诗为证:“冶容诲淫从古语,会见金夫不自主。称觞已自不有躬,何怪启宠纳人侮。彼黠者徒恣强暴,将此头颅向何许?幽兔郁积十年余,彼处有头欲出土。”

卷二十九 赠芝麻识破假形 撷草药巧谐真偶

有诗写道:“万物皆有情,不论妖与鬼。妙药可通灵,方信岐黄理。”话说在宋朝乾道年间,江西有一位官人前往临安等候调职。在西湖游玩时,他独自漫步,走了许久后感到疲惫。路边有一户民家,门前生长着几棵大树,树旁摆放着石块可供休息,于是官人便坐下稍作歇息。他望向屋内,只见一位梳着双鬟的女子,容貌明艳动人。官人见此情景,不禁心神荡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女子也回过头来,目光流转,似有深情流露。

自那以后,官人对女子眷恋不已,时常前往此处小坐。原来女子是店家卖酒的,在店内忙碌,并不避人。每次见官人前来,她都会含笑相迎,久而久之,这竟成了常态。随着往来次数增多,两人情意渐浓。官人尝试用言语试探,女子虽面露羞涩,却并未生气。然而,店铺位于路旁,人来人往,女子家中又有父母,两人想要成就好事终究无法如愿,只能彼此心中牵挂。

不久,官人已获选官职,归期临近,他实在难以割舍女子,特意前往家中告别。正巧女子的父亲外出,她独自在店中。听闻官人要离开,女子含泪低声说道:“自与郎君相识,我便倾心相待,本想以身相许,但父母定然不会同意。若私自随郎君离去,落下私奔的名声,实在羞愧难当。如今就此分别,我日后必定饱受相思之苦,这可如何是好?”官人被她的深情所感动,立即请邻居带着厚礼前去提亲,可女子的父母嫌弃他是江西外郡之人,坚决不肯答应。官人无奈,只能满怀愁绪地离去,回到家中收拾行装赴任,此后便与女子断了音信。

五年后,官人再次进京听候调职。刚到临安,安置好行李,他便急忙前往湖边寻访旧地。然而,曾经的住处已换了主人,询问起五年前的那户人家,周围的人都一无所知。附近的居民大多已经更换,也没有认识的。官人心中失落,在返回途中,竟意外与那女子相遇。此时的女子比五年前更加成熟,容貌也越发标致。

官人急忙上前施礼,女子也连忙回礼,说道:“郎君许久未见,还记得我吗?”官人道:“我特意到旧居寻访,却不见踪影,正为此烦恼。幸好在此相遇,不知你家为何搬走,如今住在哪里?”女子答道:“我已嫁人,住在城中小巷。我丈夫在库务任职,如今被关押在狱中,我正出来找人求助,没想到竟遇见五年前的旧识。郎君愿意到我家喝杯茶吗?”官人欣然应允:“我正想去拜访。”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途中经过官人的住处。官人道:“这便是我住的地方,不如先进去聊聊。”官人一直想与女子重续前缘,心想此处幽静,正好办事,何必再去她家?于是一邀请,女子便跟着进了屋。关好门后,两人相拥,随后发生了亲密关系。

这处馆舍是独院,十分僻静,且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官人一人居住。女子见此环境,说道:“这里无人知晓,我可以在此与郎君相聚,不必再去我家,我家中人多,反而不便。”官人也觉得这样甚好,于是女子便留了下来,一住就是半年。期间,她偶尔外出,但很快就会回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家中之事。而官人也沉浸在这段感情中,几乎忘了女子是有夫之妇。

后来,官人调职有了去处,打算回去,便对女子说:“我们一起悄悄回家,难道不是长久之计吗?”女子听后,流下泪来,说道:“有件事要告诉郎君,希望你不要害怕。自从与郎君分别后,我终日思念,郁郁成疾,一年后便去世了。如今的我,其实已非人类。因前世有缘,我的魂魄未散,所以才来与郎君相聚这段时间。但欢乐的时光有限,缘分已尽,我无法随郎君远去了。我担心日后郎君起疑,所以不敢隐瞒,特此说明。只是你与我相处许久,阴气侵入体内,我离开后,你必然会腹泻不止,可尽快服用平胃散,调养精神,便可痊愈。”

官人听后,震惊不已,又听女子提到平胃散,便问道:“我曾读过《夷坚志》,看到孙九鼎遇鬼,也服用此药。我觉得这药平平无奇,为何会有疗效?”女子解释道:“此药中有苍术,能够祛除邪气,你只需照我说的做就行。”说完,女子泪流不止,官人也伤感不已。当夜,两人同眠,度过了最后的美好时光。临近天明,女子痛哭着与官人告别,出门没走几步,便消失不见了。

果然,分别后官人腹泻不止,按照女子所说服用平胃散后才恢复。此后,官人每当向人说起此事,都会悲伤落泪。由此可见,情到深处,即便化为鬼魂,依然眷恋不舍。而且女子不仅在离开前告知治病之法,还留下药方,实在是多情之鬼。

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妖物与人交好,留下草药,不仅治好了病,还促成了许多姻缘,成就了一段美满婚姻,情节更加离奇。有一首《忆秦娥》词为证:“堪奇绝,阴阳配合真丹结,真丹结。欢娱虽就,精神亦竭。殷勤赠物机关泄,姻缘尽处伤离别,伤离别。三番草药,百年欢悦。”

这个故事是京城老艺人流传下来的,原名叫《灵狐三束草》。天地间的生灵中,狐狸最为灵慧,善于变化,所以被称为狐魅,北方尤其多见,宋朝时有“无狐魅不成村”的说法。狐狸生性喜好与人亲近,其气息若沾染到人身上,往往会使人产生特别的感觉 ,所以又被称作“狐媚”,人们常以此比喻世间善于魅惑他人的女子,唐朝时就有“狐媚偏能惑主”的说法。

不过,虽然狐狸是妖物,但也分好坏。比如任氏为郑蓥以身殉情,可见它们之中也有坚守贞节的。至于帮助人成就功名、摆脱灾厄、撮合婚姻的事,也时有发生。所以说,不要以为妖类就没有好心,只要有缘,便能遇到。

明朝天顺甲申年间,浙江有个姓蒋的客商,常年在湖广、江西一带做生意。蒋生二十多岁,容貌英俊,眉目清秀,同行的人都说他的模样足以入选驸马,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蒋驸马”。蒋生也自恃风流,眼光颇高,觉得世间女子很难入他的眼,一心认为只有绝色女子才能与自己相配。他在江湖闯荡多年,却始终没有遇到一个让自己真正心动的女子。他也曾和朋友去过几次风月场所,但也只是消遣,在他看来,那些经历反而让自己吃了亏。

有一天,蒋生带着货物来到汉阳马口,住进了一家名叫马月溪的店里。马月溪是本地马少卿家的人,拿着主人的本钱经营着这家供客商歇脚的大店。店里有许多幽静雅致的房间,很适合接待上等客人,因此不少远道而来的文人雅士都喜欢投宿于此。从店前往前不多几步,便是马少卿的家。

马少卿有个女儿,小名叫云容,取自李青莲“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这位小姐容貌秀美绝伦,世间罕见。她家内楼的小窗正好能望见店前的人,闲暇时,小姐常常登上楼来观望解闷。一日,她正在临窗眺望,恰巧被店里的蒋生看见。蒋生远远望去,只觉她美丽非凡,是生平从未见过的佳人。他不自觉地一步步走近,看得愈发真切,越看越觉得她处处生得精妙。蒋生顿时如痴如醉,心中暗想:“如此美人,若能与她相处一晚,也不枉我这风流样貌!可怎样才能如愿呢?”他仰头痴痴地望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姐在楼上看到有人注视自己,便半遮面容,可又偷偷打量着蒋生,见他是个俊俏后生,竟也不舍得立刻躲开。蒋生见状,更觉得小姐对自己有意,于是尽情展现出潇洒姿态,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直到小姐下楼离去,蒋生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店中。他关紧房门,喃喃自语:“可惜我不会画画,要是会,定把她的容貌画下来。”

第二天,蒋生向店家打听,才知道那是主人家的女儿,且尚未许配人家。蒋生心中暗想:“她出身官宦之家,我只是个商人,又是外乡人,虽说她还没许人,但料想也轮不到我。若只论相貌,我们倒是十分般配,要是能有个媒人牵线就好了。”

平日里,蒋生本不是容易动情之人,可一旦动了情,便再也难以自拔。自此,他整日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他本就售卖丝绸绫绢等女用之物,于是便请店家的一个小伙计带着箱笼,前往马家售卖,盼望着能再次见到小姐。果然,两次售卖时,马家的女眷们纷纷挑选,有的要长的,有的要短的,都亲自翻看箱笼里的东西,与他当面讲价。小姐虽不常露面,但也在人群中,躲躲闪闪地看货物,偶尔也会瞥向蒋生,两人四目相对,情意暗生。

蒋生回到住处后,思念之情愈发浓烈,整日唉声叹气,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小姐闺房与她相聚。夜晚,他更是频频梦到与小姐相会:“俏冤家突然来到怀中,相互依偎。在罗帐之中,有说不尽的甜蜜。裙带间的情谊十分美好,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可惜啊,梦中相遇,梦一醒便又分离。”

蒋生整日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正所谓“思之思之,又从而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将通之”。一天晚上,他关好房门正要睡觉,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接着房门被轻轻敲响。蒋生急忙挑亮油灯,开门一看,竟然是马家小姐。他大吃一惊,心想:“难道又是在做梦?”可定神一看,灯光明亮,眼前的确是那位美貌的小姐。蒋生又惊又喜,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小姐看出他的疑惑,率先说道:“郎君不必惊讶,我是马家云容。承蒙郎君长久以来的关注,我也对你倾心已久。今日家中正巧无人留意,我便设法偷偷出了门。自知容貌平凡,却仍愿陪伴郎君度过这异乡寂寞的时光。希望郎君不要笑话我主动前来,这便是我的幸运。”蒋生听罢,欣喜若狂,只觉如同久旱逢甘霖,又似刘晨、阮肇进入了仙境,快乐与侥幸之情溢于言表。他急忙关好房门,牵着小姐的手共入内室,诉说相思之苦。

一番交谈后,小姐叮嘱道:“我见郎君风度翩翩,情难自禁,才出此下策。但我父亲性情严厉,若被他知晓,后果不堪设想。郎君今后切不可轻易到我家附近,也不要在外随意闲逛,以免被人发现。你只需每晚虚掩房门等候,夜深人静后,我必定前来。千万不要泄露此事,如此我们才能长久相伴。”蒋生赶忙说道:“我本是异乡孤客,自见到小姐芳容,便思念得如同痴狂。即便在梦中相遇,都觉得仙凡相隔,不敢奢望。如今承蒙小姐垂爱,得以相伴,就算今日死去,我也心满意足。何况有小姐亲口嘱咐,我怎敢不牢记于心?从今往后,我定足不出户,守在房中,只等小姐夜晚到来。”

天还未亮,小姐便起身,与蒋生再三约定好夜间相见,随后离去。蒋生只觉自己仿佛真的遇到了仙女,心中满是欢喜,只是这份喜悦却无法与人分享。此后,小姐每晚准时到来,天亮离去。蒋生牢记小姐的嘱咐,果然不再轻易出门,生怕暴露行踪,辜负了小姐的约定。

蒋生年轻力壮,本就精力充沛,与小姐相处更是满心欢喜,从不觉得疲惫。而小姐似乎也十分享受这份相处时光,两人情投意合,每次相聚都有说不完的话。蒋生满心欢喜,见小姐如此热情,只当是深闺女子情窦初开,又因两人情投意合,所以毫不避忌。他一心想着讨好小姐,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能有这样真心相待的人,再怎样付出都值得。

然而,这样的日子久了,蒋生也渐渐感到有些疲倦,面容愈发憔悴。正所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蒋生的同伴见他整日闭门昏睡,很少外出,即便偶尔出门,也是哈欠连天,像是整夜未眠。可他们既没见蒋生与人夜间饮酒,不像是宿醉未醒;也没见他流连妓院,又不像是染上了病症,众人心中满是疑惑。有时约他外出饮酒作乐,他不到晚上就必定回店,从不肯在外多留片刻。大家纷纷猜测:“他这般行径,定是心中藏着什么事,说不定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今晚一起留意他的动静,一定要弄个明白。”

当晚,天色刚刚暗下来,小姐便来了。蒋生将她妥善安置好,为了不让同伴起疑,还特意出去与大家谈笑,一同饮酒。直到众人散去,他才关上房门,回到房内与小姐相聚。两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欢声笑语不断,也顾不上是否会被旁人听见。

屋外,同伴们偷偷听着,心想:“蒋驸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女子在房里,如此高兴。”他们站在外面听了许久,只觉得腿脚发麻,心中也泛起阵阵涟漪。大家在外漂泊已久,如何经得起这般诱惑?各自回到房中,有的强忍着心中的躁动,有的则只能自行排解,随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蒋生的同伴们商议道:“我们去蒋驸马的房前守着,看看是什么人从他房里出来。”他们走到房外,发现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只见蒋生独自睡在床上,并没有其他人。同伴们疑惑地问:“人去哪儿了?”蒋生装作不知情地反问:“什么去哪儿了?”同伴们说:“昨晚和你在一起的人。”蒋生一口否认:“哪有人?”同伴们不依不饶:“我们都听见声响了,你怎么能赖掉?”蒋生坚持道:“你们见鬼了吧。”同伴们说:“我们没见鬼,只怕是你撞邪了!”蒋生追问:“我怎么就撞邪了?”同伴们解释:“晚上传出动静,早上却不见人影,这不是撞邪是什么?”

蒋生心里清楚,同伴们昨夜偷听到了动静。幸亏小姐走得早,没留下痕迹,没被他们发现,这实在是万幸。他赶忙搪塞道:“不瞒各位兄弟,我常年在外,孤身一人太久。昨晚躺在床上,实在忍不住,就模仿了些声音排解寂寞,其实根本没人。说起来实在羞愧,大家别多心。”同伴们说:“我们也都理解,要是真这样,没什么好羞愧的。只是别真撞上什么邪物,那可就麻烦了。”蒋生连忙保证:“肯定没有,大家放心。”同伴们半信半疑,也没再多说。

日子一久,蒋生越来越撑不住,一天比一天疲惫,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同伴中有个叫夏良策的,和蒋生关系最好。见蒋生这般模样,夏良策十分担心,特意找到他说:“咱们出门在外,平安就是福。你现在面黄肌瘦、精神恍惚,说话都颠三倒四。而且我每晚都听见你房里有人说话,这里面肯定有古怪。你要是不肯跟我们说实话,以后出了事,性命攸关,可不是小事。你这么年轻,要是在异乡出了事,我们怎么忍心?我跟你交情这么好,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咱们商量着办,何必瞒着?我发誓,绝不跟别人说!”

蒋生见夏良策说得情真意切,只好坦白:“兄弟这么诚恳,我就不瞒你了。这里主人马少卿的小姐,和我有些缘分,每晚都会来和我见面。我们年轻,难免有些放纵,我没把持住,所以生了病。对我来说,生病是小事,但这事要是传出去,小姐的性命就难保了。她再三叮嘱我保密,所以我才一直没说。今天既然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能泄露,别让我辜负了小姐。”

夏良策听了,大笑道:“兄弟你糊涂!马家是官宦人家,高墙深院的,小姐怎么可能每晚都跑出来?而且这旅馆里人来人往,就算是夜里,她进进出出,难道不怕被人撞见?这肯定不是他家小姐!”蒋生坚持道:“马家小姐我见过,肯定是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夏良策劝道:“听说这里常有狐妖,擅长变化迷惑人,你遇到的多半是妖怪。你可一定要小心啊!”蒋生根本不信,夏良策见他执迷不悟,琢磨了一整晚,终于想出个办法:“我得让他亲眼看到真相,他才肯罢休。”

蒋生已经被迷了心智,根本听不进劝。夏良策又找到他说:“兄弟,我有个主意,绝对不耽误你的事,你一定要听我的。”蒋生问:“什么事?”夏良策说:“我有件东西,能辨别邪正。等那人今晚再来,你把这东西送给她。要是真的马家小姐,自然没事;要是有问题,也能看出端倪,而且不会影响到你。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多留个心眼。”蒋生答应道:“这倒可以。”夏良策拿出一个粗麻布袋,里面装着一包东西递给蒋生,蒋生把它收进袖子里。夏良策再三叮嘱:“千万别忘了!”蒋生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里也有些怀疑,决定按他说的试试,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当晚,小姐像往常一样来了,和蒋生聊了一整晚。天快亮要走的时候,蒋生想起夏良策的嘱咐,拿出布袋递给她:“我有点东西送你,回去慢慢看。”小姐也没问是什么,见是送她的,高兴地拿起来就走了。

蒋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发现床前散落着许多碎芝麻粒,一路延伸到门外。他恍然大悟:“夏兄弟说这东西能辨别邪正,原来是一袋芝麻。芝麻哪能辨别邪正?他用粗麻布袋装着,就是故意让芝麻撒出来,好让我跟着踪迹找到她!这就是教我辨别真假的办法啊。我顺着这芝麻的痕迹找,总能找到她的落脚处。”

蒋生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独自顺着地上的芝麻粒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发现路线根本不往马家去,心里明白这肯定不是马家小姐。他跟着芝麻粒,穿树林、过田野,一路走到了大别山下。只见山中一个洞口,芝麻粒一直延伸进去。蒋生心里一紧,壮着胆子走进洞口,赫然看见一只母狐,身边放着那个芝麻布袋,正在酣睡。

蒋生大吃一惊,忍不住喊道:“原来迷惑我的是你这个妖怪!”狐狸生性机敏,虽然在睡觉,但十分警觉。一听到声音,立刻变回人形。蒋生说:“我都识破你了,还变回来干什么?”狐狸走上前,拉着蒋生的手说:“郎君别生气!既然被你发现了,说明我们的缘分尽了。”蒋生看着变回人形的狐狸,心里满是不舍。

狐狸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在这山中修行快一千年了,一直通过与人相处修炼内丹。之前见你容貌出众,正想借你的阳气修炼,却一直没机会。后来见你钟情马家小姐,思念深切,我就化作她的模样来见你。一来让你开心,二来也成全我的修行。现在行踪败露,不能再来找你了,我们就此别过。但相处这么久,我对你也有感情。你因为我生了病,我会帮你治好。你喜欢马家小姐,我又扮成她的样子和你相处这么久,也不能不管。我会想办法让她成为你的妻子,了却你的心愿,也算是报答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说完,狐狸在洞中采摘了一种奇特的草,扎成三束,对蒋生说:“这第一束,煎水洗澡,能让你恢复精力,和以前一样健壮。第二束,悄悄撒在马家门口,马家小姐就会得癞病。然后用第三束煎水给她洗,病自然就好了,她也会成为你的妻子。以后你们恩爱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她把三束草交给蒋生,蒋生小心收好。狐狸又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别告诉别人!我也该走了。”说完,她又变回狐狸的样子,跳着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蒋生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把三束草收藏好,回到店里,让店家烧了一锅水,悄悄放入一束草,煎成药汤。当晚,他用这药汤洗澡,果然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他对着镜子一照,先前脸上的萎黄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蒋生这才真切感受到仙草的神奇灵验,他谨记狐精的叮嘱,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夏良策前来询问昨天追踪的情况,蒋生敷衍道:“跟着踪迹到水边就不见了,没法再追查,想来确实是个怪物。我现在已经看穿,不会再和它有往来了。”夏良策见他气色恢复如初,便说:“兄弟心一正,病就好了,看来果然是妖魅作祟。现在没被它迷惑,就是万幸,我们也能放心了。”蒋生嘴上感谢,心里却藏着秘密,按照狐精的吩咐,暗中筹备下一步行动。

到了黄昏,四周寂静无人,蒋生拿着第二束草,来到马少卿家门前,在门槛底下、墙角暗处,悄悄撒放妥当,随后返回店里,静等消息。没过几天,马家云容小姐生癞疮的消息就传开了。刚开始,小姐身上只有两三处癞疮,虽然有些难看,但家人并未太过在意。可病情发展迅速,很快她就浑身长满癞疮,只见她浑身散发着腥臊臭味,原本亭亭玉立的身姿,变得如同鱼鳞般粗糙;婀娜的体态,也布满了疮疤。她痒起来时忍不住抓挠,指甲缝里满是皮屑;疼痛发作时,整日哭哭啼啼,泪水混着眼屎。好好一个美丽女子,竟成了人人嫌弃的模样。

马家小姐被癞疮折磨得痛苦不堪,父母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他们先是请来外科医生,医生说得轻松,称敷药就能好。可药一敷上,小姐就感觉浑身像被针刺,疼痛难忍,只好赶紧洗掉。又请来内科医生,医生说要内服汤药,调理血脉、驱散风气才能根治,外敷只是治标不治本。小姐按照医嘱,每天喝两三剂汤药,结果脾胃被折腾坏了,病情却毫无起色。外科医生和内科医生为此争论不休,互相指责对方无能,可无论怎么折腾,小姐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马少卿无奈之下,张贴告示悬赏:“谁能治好小姐的病,就赏银百两。”可医生们看了告示,也只能摇头叹息,他们翻遍医书,用尽办法,始终不见疗效。此时的小姐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马少卿无计可施,对夫人说:“女儿得了这治不好的病,已经成了废人。现在出了重赏,都没人能治好。不如这样,要是有人能治好她的病,就把女儿嫁给他,再陪上丰厚嫁妆,招他入赘。女儿平时有些美名,说不定有人贪图这些,会献出奇方。就算对方门第不般配,总比女儿病死强,再说,就她现在这样,也很难嫁出去,这样做或许还有希望。”于是,他重新写了告示贴在门口:“小女云容身患癞疾,无论何人,只要能用奇方治好,不论门第高低、距离远近,就将小女嫁给他,并招为女婿,立此为证!”

蒋生在店里得知小姐患病招医的消息,心中暗自高兴,但看到告示最初没提到婚姻,他不敢贸然行动。他担心即便自己治好了病,马家只会用金钱酬谢,不会信守承诺把女儿嫁给他。所以,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果然,病情不见好转后,马家更新了告示,明确表示治好病就招婿。蒋生兴奋地说:“这次老婆终于要到手了!”他立刻揭下榜文,自称能医。门房不敢耽搁,马上进去通报。

马少卿出来见到蒋生,见他仪表堂堂,心生好感,问道:“你有什么妙方能治好我女儿?”蒋生回答:“我原本不是医生,只是曾遇到异人,传我仙草,专治癞疾,保证药到病除。我不要金银,只求您遵守榜文承诺,我一定尽力医治。”马少卿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容貌品行俱佳,不幸得了这病。你要是能治好她,我怎会食言,一定让小女嫁你为妻。”蒋生又说:“我是浙江人,远离此地,又是经商的,没读过多少书,怕配不上您家。现在小姐病重,您才肯轻易许诺,等她病好,万一您反悔,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咱们得先说清楚。”马少卿连忙保证:“江浙是有名的好地方,经商也是正当营生。看你气度不凡,绝非平庸之辈。况且我有言在先,只要能治病,其他都不计较。你放心用药,我绝不会食言!”

蒋生见他说得诚恳,便拿出最后一束草,让人煎成药汤给小姐洗澡。小姐闻到药草的香味,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当她进入浴盆,用汤药擦洗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凡是汤药洗过的地方,疼痛和瘙痒立刻消失,浑身透着一股清凉,说不出的舒服。洗完澡,小姐擦净身上的脓污,感觉身体轻松了一半。当晚躺在床上,她就觉得疮痂开始脱落,粗糙的皮肤也一层层褪去。三天后,她的病竟然完全好了。再用清水洗过一遍,她的肌肤光洁如玉,比生病前更加娇嫩。

马少卿大喜过望,得知蒋生就住在自家店里,立刻派人把他请到家中,打扫出书房供他居住,只等选个好日子,就为二人举办婚礼。蒋生欣喜若狂,把行李搬到马家书房,满心期待着佳期到来。马家小姐心里感激蒋生的救命之恩,听说要嫁给他,虽然愿意,但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就派丫鬟去打听。丫鬟回来说,蒋生就是之前来家里卖绫绢的那个客商,长得十分标致,小姐这才放下心来。

吉日一到,马少卿信守承诺,为二人举办了婚礼。蒋生和小姐郎才女貌,婚后恩恩爱爱。不过,在成婚之前,蒋生曾和狐精假扮的小姐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模样更加熟悉。

一天,马小姐说:“你是外地人,怎么会想到来我家?老天让我生这场病,成就了我们这段姻缘。那个神奇的药方,就是我们的媒人,你得告诉我,是谁传给你的,可不能忘了人家。”蒋生笑着说:“确实有个媒人,不过现在也没法谢她了。”小姐追问:“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蒋生不想说出狐精的事,编了个谎:“因为我当初偶然见到小姐的容貌,就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我的诚意感动了一位仙女,她假扮成小姐的样子,和我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被我识破,她才说不是真的你,还说你会有灾祸,就给了我一束草,让我来救你,说我们有姻缘。现在果然应验了,她可不就是媒人?”小姐说:“难怪你见我像老熟人,原来是有人冒充我。那她现在去哪儿了?”蒋生说:“她是仙女,被识破后就走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小姐感慨:“她差点坏了我的名声,不过也多亏她救我一命,成就我们姻缘,也算是恩人了。”蒋生说:“仙女不记恩怨,我们能成夫妻,是天大的缘分。只可惜我没什么本事,怕委屈了你。”小姐说:“夫妻之间别这么说,我本是垂死之人,你救我一命,我正该终身侍奉你,没什么可遗憾的。”

此后,夫妻二人相濡以沫,蒋生也不再想回老家,就留在马家,夫妻二人白头偕老。

蒋生的同伴们听说他入赘马少卿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夏良策之前听蒋生说过马小姐的事,还以为是妖魅假扮,现在见他真成了马家女婿,也摸不着头脑。大家都来向蒋生道喜,夏良策私下询问详情。蒋生隐瞒了用草让小姐生癞疮的事,只说:“之前假扮马小姐的是大别山的狐精。后来多亏夏兄的芝麻妙计,我才追踪到她,发现了真相。她给我药草,让我医好马小姐,还说我们有姻缘。我今天能有这一切,都是狐精的功劳。”众人听了,纷纷称奇:“以前总叫你蒋驸马,现在你在马口做客,住马月溪店,最后成了马少卿家的女婿,都离不开一个‘马’字,看来这都是天意,连狐精都来促成这段姻缘,‘驸马’这个称呼,早就预示了今天啊!”这件事在当地传开,成了一段佳话。有些痴心的人,还抱怨自己怎么遇不到狐精,也能有这样的奇遇,整天幻想能有同样的好运。有诗为证:“人生自是有姻缘,得遇灵狐亦偶然。妄意洞中三束草,岂知月下赤绳牵?”

野史氏说:蒋生最初见到马小姐就爱慕不已,可小姐并不知情。狐精暗中察觉,才假扮成小姐。蒋生因美色迷惑,又被狐精误导。人若不被欲望左右,内心平静,狐精又怎能得逞?不过,蒋生虽以灾祸开始,却以幸福结局,也是幸运。只是,狐精即便做了媒,本质上还是靠魅惑,终究逃不过“色”字带来的影响 。

卷三十 瘗遗骸王玉英配夫 偿聘金韩秀才赎子

晋代曾听闻有与鬼相关的故事,如今看来,人与鬼之间的奇异际遇并非个例。在明朝隆庆年间,陕西西安府有位易万户,以卫兵身份屯驻京师,与同乡朱工部交情极为深厚。彼时,两家妇人皆怀有身孕,一次,易万户与朱工部在朋友家中同席,闲聊间谈及此事,便约定指腹为婚。依照习俗,二人各自割下衣衫的一角,相互交换保存,并写下合同文书作为凭证。

后来,朱工部因建言触怒皇帝,被贬为四川沪州州判;易万户则升任边地参将,两人就此各奔东西。易万户家中生下一子,听闻朱家生了一女,然而两地相隔遥远,先前定下的婚约难以履行。不久后,朱工部在贬谪之地因水土不服,全家不幸离世,仅剩下一两个家人,投靠在川中做官的亲戚,料理完丧事后,将朱工部一家葬于郊外。此时,易万户也因事被革职,回到卫所后便去世了。

易万户的儿子易大郎渐渐长大,精通武艺,整日与同伴骑马射箭、比试技艺。一日,众人正在比赛,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易大郎抛下同伴,挽弓追去。追到一处人家门口,兔子不见了踪影。他朝内望去,只见是一座气派的大宅院。宅内走出一位长者,衣着不凡,颇具士大夫风范。长者打量了易大郎一番,问道:“你可是易郎?”易大郎见对方认识自己,连忙下马行礼。长者拉着他的手,走进堂内,重新行过礼后,便吩咐家中准备酒菜款待。

几杯酒下肚,易大郎询问长者姓名。长者说:“我与你有些亲戚关系,让你看件信物。”随即叫书童从屋内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易大郎。易大郎打开一看,里面有一角罗衫、一纸文书,文书边缘有合缝押字,上面写道:“朱、易两姓,情同金坚,家中皆有子女。生男则为婿,必成百年之好。背盟者将遭天谴!隆庆某年某月某日朱某、易某书,坐客某某为证。”易大郎仔细辨认,认出是父亲易万户的亲笔字迹,不禁泪如雨下。

这时,后堂传来声音:“夫人同小姐出堂。”易大郎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头戴珠冠、身着绯袍的老妇人,簇拥着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容貌淡雅,气质出众,美丽得世间罕见。长者指着女子对易大郎说:“这是我的女儿,正是你父亲当年定下婚约,许配给你的人。”易大郎向老妇人行过礼后,对长者说:“我深知这段姻缘是先人定下的,但如今没有媒人说合,礼仪也不完备,这可如何是好?”长者道:“两家亲口定下的盟约,何须媒人?至于那些繁琐的礼仪,更不必在意。郎君若不嫌弃,今日便可成婚,万勿推辞!”

易大郎此时心乱如麻,有些身不由己。女子进去梳妆打扮,不一会儿出来行礼,婚礼按照家中礼仪举行,当晚便送入洞房,二人相处融洽,自是不必多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易大郎在这里一住就是数月,竟忘记了家中之事。一日,他突然想起:“之前骑马到这里,离家不远,何不一回去看看,看完就回来?”他将这个想法告诉女子,女子告知父母后,长者和老妇人坚决不同意。易大郎问女子:“岳父岳母为何不肯?”女子流泪说:“只怕你去了就不再回来。”易大郎说:“怎么会呢!家里人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回去说一声就来,一天就能办完,有什么不可以?”女子始终不答应,易大郎见她为难,便不再多言。

又过了一天,易大郎说:“我的马闲置太久,恐怕会生病,我得骑出去遛一遛。”家人信以为真。易大郎出门上马,猛抽几鞭,马飞奔而去,转眼间就跑了数里。他在马上回头看刚才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庄院?急忙调转马头回来查看,连房屋的影子都找不到,只见一片荒冢,藤蔓丛生。

易大郎回到家后,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才把这件事告诉朋友们。有年长且见多识广的人说:“两家指腹为婚确有其事,但朱工部全家都已离世,你遇到的应该是他家的阴宅。想来是前世缘分未尽,才有这般奇遇。阴阳有别,不宜相互侵扰,你可别再去了!”易大郎听了这番话,又亲眼见到如此奇怪的事,果然不敢再去。

后来,易大郎到京师承袭了父亲的职位,回来后奉上司命令,管理卫所印信事务。一天夜里,他外出巡查堡垒,偶然到了一处地方,忽见前日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孩迎上前来,说:“易郎还认得我吗?你虽忘了我,但这襁褓中的孩子,是谁所生?这孩子有富贵之相,日后必定能光耀门楣,如今把他交给你,好好抚养他长大,我也算不辜负你了。”易大郎念及旧情,不再顾忌,抱过孩子一看,只见孩子眉清目秀,十分惹人喜爱。易大郎此前尚未娶妻生子,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满心欢喜。他走近想与女子再叙旧情,可女子突然消失不见,只把孩子留了下来。易大郎便将孩子带回了家。

此后,易大郎另娶妻子,妻子去世后又续娶了两次,他一心想娶到美丽的女子,可娶来的都不如那位女子容貌出众,且都没有生育。只有这个孩子渐渐长大,他力大过人,又有雄才大略。易大郎想起之前女子说孩子“能光耀门楣”,见他如此不凡,便对他寄予厚望。孩子十八岁时,易大郎厌倦了军务,就让他承袭了职位。后来,孩子屡建奇功,一路升官,最终做到都督,果然如女子所言。

这件事与晋代范阳卢充和崔少府之女金碗的幽婚故事极为相似,但这是真实发生的,并非附会旧说。由此可见,姻缘未尽时,阴阳也能结合,鬼生子的事并非无稽之谈。而这还只是近期的鬼魂,其气息尚未消散,更有几百年的鬼也能与人生子,发生了许多离奇的故事。

在讲述那些奇事之前,且先看看几首七言绝句:

“洞里仙人路不遥,洞庭烟雨昼潇潇。莫教吹笛城头阁,尚有销魂鸟鹊桥。”

“莫讶鸳鸾会有缘,桃花结子已千年。尘心不识蓝桥路,信是蓬莱有谪仙。”

“朝暮云骖闽楚关,青鸾信不断尘寰。乍逢仙侣抛桃打,笑我清波照雾鬟。”

这三首诗是女鬼王玉英思念丈夫韩庆云所作。韩庆云是福建福州府福清县的秀才,在本府长乐县蓝田石龙岭开馆教学。一日,他在岭下散步,看见路边草丛中有具枯骨,心中不忍,暗道:“不知这是谁的遗骸,竟暴露在此!我听说收埋遗骸是仁人之举,这具骸骨无人认领,我在此开馆,既然被我看到,就有责任处理。”于是,他向邻居借来锄铲畚锸等工具,独自一人将骸骨妥善埋葬。他撮土为香,滴水为酒,祭奠亡灵后才离开。

当晚,韩生独自在书馆休息,忽听篱笆外传来“毕毕剥剥”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查看,只见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门外,韩生连忙行礼迎接。女子说:“我们到馆内说话。”韩生在前引路,一同来到馆中。女子说:“我姓王,名玉英,本是楚中湘潭人。宋德佑年间,父亲任闽州太守,率兵抵御元人,力战而死。我不愿受元人侮辱,便死在这岭下。当时人们怜悯我的贞义,堆土将我掩埋。至今已过去两百多年,骸骨偶然暴露,承蒙你埋葬,这份恩情极为深重。深夜前来,是想报答你。”韩生说:“埋葬骸骨只是小事,不值一提。人鬼殊途,何必劳你费心?”王玉英说:“我虽不是活人,但也并非不通人情。你是读书人,应知晓幽婚冥合之事在世间常有。我承蒙你埋葬,便与你有了夫妻之情,何况我们前世缘分极深,愿与你相伴,还请不要怀疑。”

韩生独自在书馆,寂寞难耐,眼前这位美丽女子,虽说她明言自己是鬼,可她行动有影子,衣衫有纹路,举止端庄,毫无鬼气。而且她说话条理清晰,怎能不让人心动?韩生欣然留她同宿,二人相处时,与常人无异。

韩生和王玉英相伴一年多,感情深厚,如同恩爱的夫妻。一天,王玉英突然对韩生说:“去年七夕我们在一起,我已经怀孕,如今到了生产的时候。”当晚,她就在书馆中产下一个儿子。起初,韩生和王玉英的往来都在夜间,学生们都已散去,无人察觉。可现在有了孩子,即便王玉英亲自照顾,婴儿的啼哭声也难以长久隐瞒,渐渐有人发现了异常。但大家都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孩子又是谁的,没有确切的线索,只能胡乱猜测,却拿不出真凭实据。消息传开后,韩生的母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韩母对韩生说:“你在山间教书,要小心妖魅作怪。外面传言说你有奇遇,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告诉我。”韩生便将自己埋葬骸骨,王玉英前来报恩,以及她的姓名来历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韩母惊讶道:“照你这么说,她是个死去多年的鬼魂,这太让人担心了!”韩生说:“说来也奇怪,她虽然是鬼,却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还为我生下了儿子。”韩母不信:“我才不信有这种事!”韩生说:“儿子怎敢骗母亲?”韩母说:“如果真有这事,我还没有孙子,正盼着有个孙儿呢。你把孩子抱回来给我看看,我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韩生说:“我去和她商量商量。”

韩生把母亲的话告诉了王玉英,王玉英说:“孙子确实该去见见奶奶,只是孩子沾染的阳气还少,现在还不能让他见生人,等过段时间再说吧。”韩生将这话回复了母亲,韩母却不相信,她决心要弄清楚真相,也没和儿子打招呼。

一天,韩母悄悄来到书馆。王玉英正在楼上喂孩子吃果子,韩母径直上了楼。王玉英远远看见有人来,连忙抱着孩子从窗口逃走,喂孩子的果子也散落一地。韩母捡起果子一看,像是莲子,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是蜂巢中的白子。韩母大惊失色:“这肯定是怪物!”她叮嘱儿子千万别再和王玉英来往。韩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舍不得。等母亲走后,王玉英就来找韩生,说:“我因为有了孩子,行动多有不便。如今奶奶怀疑我是怪物,我在这里也没脸待下去了。我打算抱着孩子回湘潭老家,把他寄养在别人家,以后有机会再相见吧。”韩生说:“我们相处这么久,怎么舍得分开?以后想念你,我该怎么办?”王玉英说:“我把孩子寄养好,自己来去自由。这里有两根竹英留给你,如果想念我,或者有什么急事想见我,只要把两根竹英相击,我就会来。”说完,她便飘然而去。

王玉英抱着孩子回到湘潭,在孩子的衣带上写了“十八年后当来归”七个字,又写下孩子的出生年月日,然后把孩子遗弃在河边。湘潭有个黄公,家境富裕却没有儿子,他在河边发现了这个孩子,就抱回家抚养。王玉英得知后,回来告诉韩生:“孩子已经在湘潭黄家,我在他衣带上写了字,约定十八年后相见,到时候我们一起接他回家。现在我没有牵挂了,可以自由来去。”从那以后,韩生想念王玉英,就敲击竹英,王玉英总会赶来。凡是有疾病灾祸,只要告诉王玉英,都能立刻解决。甚至别人的祸福,王玉英也会提前告诉韩生,韩生再告诉别人,往往都能应验。

消息传开后,大家都说韩秀才遇到了妖邪,用妖言迷惑众人。恰巧这时,韩生教书的主人家有个女儿私奔了,有人怀疑韩生遇到的女子就是主人家的女儿。一时间,谣言四起,韩生的名声变得很难听。王玉英知道后,对韩生说:“本来想报答你,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从那以后,她来得越来越少,约定一年只来一次,而且必定在七夕这天。韩生感念她的深情,一直没有再娶。

就这样过了十八年,王玉英来对韩生说:“衣带上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们该去寻访孩子了。”韩生听从她的建议,告知母亲后,便前往湘潭。

再说湘潭的黄翁,自从捡到这个孩子后,忽然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他给捡到的孩子取名鹤龄,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取名鹤算和延龄,一起送进学堂读书。鹤龄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两个弟弟虽然也很优秀,但都比不上他。三人到了一定年龄,一同考中了秀才,黄翁欣喜万分,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因为两个小儿子是老来所得,黄翁急于让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十六七岁就为他们操办了婚事。只有鹤龄因为衣带上的约定,担心亲生父母会来接他,所以一直没有娶妻。

黄翁觉得过意不去,说:“你是长子,怎么能还没成家呢?”于是先拿出四十两银子,为他定下了同乡易氏的女儿。鹤龄知道衣带上的约定,对黄翁说:“我自幼承蒙您抚养,早已把自己当作您的儿子。但亲生父母既然有约定,我娶妻不能不告诉他们。虽然已经定下婚事,还是等过了约定的时间,如果父母没来,再成婚也不迟。”黄翁觉得他说得在理,便随他去了。

到了第十八年,黄翁一直盼着有什么动静。一天,一个福建人在街上给人看星相,打听到黄翁家,请求拜见。黄翁一心盼着三个儿子能科举成名,见到星相家都会热情接待。听说这人从远方来,怀疑他有特殊本事,便请他坐下,拿出三个儿子的生辰八字,请他推算。

看星相的人假意推算一番,指着鹤龄的八字对黄翁说:“这个孩子不是您亲生的,他天生不能在亲生父母身边,必须寄养在外才能长大。现在他已经长大,也到了该认祖归宗的时候了。”黄翁脸色通红,生气地说:“先生别胡说!这三个孩子都是我的亲生儿子,哪来的寄养一说?更何况这还是我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哪里还有别的宗族可归?”看星相的人大笑道:“老翁难道忘了衣带上的话吗?”黄翁大惊失色:“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看星相的人说:“我不是别人,正是十八年前遗弃孩子的韩秀才。我怕您家不承认,所以假扮成看星相的来打探情况。如今孩子在您家,相信您不会让他埋没了本姓。”

黄翁说:“衣带上的约定确实是真的,我怎么会昧着良心不认呢?况且我自己有儿子,就算哪天我不在了,他们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何必霸占别人家的孩子?但这孩子为什么会被遗弃,还请您详细说说。”韩生说:“说来事情很离奇,不太好开口。”黄翁说:“既然这孩子和您有这样的缘分,那就是自家骨肉,告诉我实情,我也好了解他的身世。”

韩生便说:“这孩子的母亲不是现在的人,而是两百年前的贞女之魂。宋朝时,她的父亲在福建做官,抵御外敌时失守,全家殉节。她的魂魄未散,与我相识并生下孩子。后来因为被外人怀疑,她说自己的家乡在湘潭,所以把孩子送到这里寄养,衣带上的字都是她亲笔所写。今天我到这里,也是她的意思,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恳请让我见见孩子。”

黄翁惊讶道:“竟然有这么离奇的事!看来令郎出身不凡。现在他和我的两个儿子一起去长沙参加考试了。”韩生说:“我大老远寻到这里,就算去长沙,也要见他一面。只求老翁念在我们父子天性,让我们团聚,那就太感谢了。”黄翁说:“父子亲情,本就该让你们团圆。况且这是你们前世的缘分,我怎么能阻拦?只是我抚养了他十八年,这恩情不必多说,单是最近给他下聘的四十两银子,孩子既然归你了,这聘金也得还给我。”韩生说:“老翁的大恩大德难以报答,至于聘金,一定奉还。等我见过儿子,回去和他母亲商量,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韩生告别黄翁后,直接前往长沙,打听黄翁三个儿子应试的落脚之处。很快就问了出来,他随即写了一张名帖,让人传给黄翁的大儿子鹤龄。帖上写着:“十八年前与闻衣带事人韩某。”鹤龄一看到“衣带”二字,内心深受触动,急忙出来相见,问道:“您是哪里人?怎么会知道衣带上的事?”

韩生打量着鹤龄,见他刚满二十岁,身形单薄,文弱儒雅的气质显然继承自父亲,而容貌又与王玉英十分相像。韩生心中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便答道:“小郎君想不想见写衣带上字的人?”鹤龄道:“写衣带的人,不是我父亲就是我母亲,原本约定在今年相见。如今您知道此人,一定有确切消息,还请您告诉我。”韩生说:“写衣带上字的,就是我的妻子王玉英。若要相见,你得先认下我。”鹤龄这才知道眼前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大哭着抱住他:“真的是父亲,您为什么要把儿子抛弃十八年?”

韩生解释道:“你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修炼二百年的鬼仙,与我相识生下你。因抚养不便,才决定将你托付给人间。你母亲祖籍湘潭,所以把你送到这里。我本是福建秀才,与你母亲在福建结缘。如今你若不忘亲生父母,就该告别这里的义父,跟我回福建。”鹤龄又问:“我母亲现在在哪里?我也想与她相见。”韩生说:“你母亲修炼来去自如,没有固定居所。若想见面,也得回福建才行。”鹤龄天性孝顺,听后深受感动。

一旁的两个弟弟鹤算、延龄,听到说要让哥哥回福建,少年心性,顿时大怒:“哪里来的野汉子,编造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哄骗我们家的人!说的都是没道理的话!好好的一个哥哥,凭什么让他去福建?简直胡说八道!”黄家的仆人听了,也纷纷指责,对鹤龄说:“大官人别听这个游方人的话,他们专门打听别人家的事,编造是非来骗人。”不由分说,连拉带推,要把韩生赶出去。

韩生连忙辩解:“别胡闹!我已经在湘潭见过你们老主人了,他说只要我还清四十两聘金,就能把儿子领回去,鹤龄本来就是我的儿子。你们瞎嚷什么!”众人根本不听,一心只想把他赶走。鹤龄心中不安,恋恋不舍,却也被众人阻拦。鹤算、延龄恶狠狠地说:“哥哥太没主见了,怎么能跟这种无赖说话!不揍他一顿都是客气的。”鹤龄坚持道:“衣带上的约定,肯定不是假话,这确实是父亲来认亲。他说在湘潭见过爹爹,等我们回去问清楚就知道真假了。”但鹤算、延龄和仆人们就是不信,守在住处门口,不让韩生再与鹤龄见面。

韩生心想,虽然见到了儿子,但黄家索要的聘金必须偿还。如今没有办法筹到钱,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回家再做打算。正拿不定主意,到了晚上,他拿出竹英敲击起来。王玉英立刻出现,韩生便将见到儿子,以及黄家要求偿还聘金才能赎回儿子的事说了一遍。王玉英说:“聘金确实该还,只是在这里没办法筹到钱。不如先回福建,再找机会。鹤龄与易家的婚事,也是前世的缘分,等筹到聘金,再来此地完成婚事,也不算晚。”韩生听后,决定返回福建。

归途中,韩生乘船渡过湘江、洞庭湖,每当遇到风浪险阻,王玉英就会来到船上保护他。就连盘缠短缺时,也是王玉英暗中资助,他才得以顺利到家。韩生到家后,邻里们都十分惊讶。大家原本以为他之前遇到妖怪,这么久没消息,肯定是被妖怪拐走,死在外面了。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都觉得十分神奇,平日里与他相熟的人纷纷前来探望。

韩生因为之前众人怀疑他,导致名声受损,所以面对前来询问的人,索性将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如实相告,毫无隐瞒。众人见他不仅平安归来,还真有个儿子在湘潭,这才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大家都改口说他是遇上了仙缘,纷纷羡慕不已。那些不认识他的人,也都想结识他。有人问韩生为何不把儿子带回来,他便将聘金未还,湘潭养父家不肯放人一事说了出来。许多热心人听闻后,都愿意帮忙,没过多久,就凑了二十多两银子,但还差一半。

当晚,韩生敲击竹英,与王玉英商量对策。王玉英说:“既然已经凑了一半,你就先动身前往湘潭,路上会有办法凑齐另一半。”韩生听从她的建议,立刻启程。走到半路,经过江边一座古庙时,王玉英突然出现,对韩生说:“这座庙的神厨里,能找到二十两银子,刚好可以凑齐聘金。”

韩生依言停船上岸,走进庙里。只见庙门破败,道路荒凉,庙里的小鬼塑像没了头,判官塑像掉了帽子。庭院中满是野兽足迹,显然狐狸会在此过夜;地上鲜少有人经过的痕迹,到了夜里大概会有魍魉出没。庙里虽还保留着千年香火的样子,却连一张纸钱都未曾飘起。

韩生走到神厨边,揭开帐幔一看,上面堆积着一寸多厚的灰尘,心里疑惑:“这里怎么会有银子?”但想到王玉英之前的预言从未出错,便还是按照她说的,爬进神厨里蹲着。还没等他喘过气,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伸手在案前的香炉里一阵乱塞。塞完后,对着神像作揖道:“望菩萨保佑,刚才发的誓不算数。”这时,又有一个人在外面叫嚷着进来:“你昧着良心偷了二十两银子,还想抵赖!我们在这神道面前赌个咒,要是你敢发誓,这银子就不是你偷的!”

先进来的那个人便对着神像念诵起来:“我若偷了银子,就怎样怎样。”后进来的人见他发了毒誓,脸色缓和下来,说:“看来真不是你,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了?”先进来的人抖了抖身子,甩了甩袖子,说:“你看我身上哪有藏银子的地方?”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一同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韩生从神厨里出来,伸手摸了摸香炉,看看刚才那人藏了什么东西,结果摸出一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包银锭,大约有二十多两。韩生暗自庆幸:“运气真好,看来是这人偷了同伴的银子,藏在这里,打算等赌咒过后再偷偷拿走。却不知早已被鬼神察觉,如今落到我手里!我要是不拿,这本来就是不义之财;要是还给失主,又会暴露这人偷窃的事。不如就听玉英的,拿去当赎儿子的钱,有何不可?”于是,他拿起银子,出庙回到船上。仔细一称,果然是二十两,分毫不差,韩生心中大喜。

韩生抵达湘潭后,直接带着四十两银子去还给黄翁,作为赎回鹤龄的聘礼。黄翁说道:“婚事已经定下,孩子们也都到了合适的年纪,我打算用这笔钱为令郎完成婚事,之后再商议回福建的事。至于你们父子如何决定,就看你们自己,只要把这桩婚事办妥,我的心愿也就了了。”韩生感激地回应:“全凭老翁成全,我自然听从您的安排。”

黄翁随即找来媒人,将事情告知易家。没想到易家却表示反对,说:“起初我们只答应把女儿嫁给黄公的儿子,两家门当户对,又是同乡结亲,彼此都方便。如今听说这孩子祖籍福建,要是仓促成婚,日后他想回故乡,两地相隔四五千里,这怎么能行?必须事先讲清楚,他得留在黄家,不再回福建,这门亲事才能成。”

媒人把易家的意思转达给黄翁,黄翁正希望鹤龄留下,便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韩生:“不是我非要留令郎,实在是亲家坚持如此。况且令郎户籍在湖南,婚事也定在湖南,回福建的事,恐怕不好办,这可如何是好?”韩生自己也觉得困难重重,只好再次敲击竹英,与王玉英商量对策。

王玉英说道:“我一直说易家这门亲事是前世的缘分,如今既然有了牵绊,他们怎会轻易放手?况且我本是湖南人,让儿子在这里做女婿,成家立业也挺好。郎君只要能父子相认,何必非得回福建呢?”韩生却坚持:“福建是我的家乡,我母亲还在那里,如果不回去,要这个儿子又有什么意义?”王玉英劝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我们了。如果执意回福建,儿子的婚事就成不了。就算把他带回福建,又能在哪里重新找到合适的姻缘呢?不如就听从黄、易两家的意见,先把婚事办了,以后的事,等儿子长大了自有打算。”

韩生无奈,只好将这个想法回复黄翁,一切都由黄翁安排。黄翁先让鹤龄认了父亲,又收拾出书房给韩生居住,随后将四十两银子用作婚礼费用。他向易家确定了婚期,易家听说鹤龄不再回福建,便欣然应允。

鹤龄成亲后,向父亲韩生提出想见母亲一面。韩生将此事告知王玉英,王玉英说:“这是我亲生儿子,我也想见他。但这里人多,我不方便露面。你告诉儿子,等夜深人静时,在房中悄悄敲击竹英,我就会来见他们夫妻二人。”韩生把王玉英的话转达给鹤龄,并将竹英交给了他。

黄昏时分,鹤龄敲击竹英,只见一位淡妆女子从空中缓缓落下。鹤龄夫妻知道这就是母亲,连忙双双跪下。王玉英慈爱地抚摸着他们,说道:“好一对儿郎儿媳,为了你这一点骨血,我被缘分牵绊,原本二百年贞静的性子,也不得安宁。如今看到你们成家立业,我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

鹤龄好奇地问道:“儿子读过不少诗书,也见过古今奇事,但像母亲这样,数百年的精魂还能在人间生子、生活,实在是世间罕有。不知母亲是用了什么法术,还请您教教我。”王玉英解释道:“我因贞烈而死,被后土封为鬼仙,允许我生下一子延续血脉。你父亲有掩埋遗骸的善举,积下了阴德,所以我才与他结合生下你,以此报答他的恩情。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鹤龄又问:“母亲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不留在人间,让我们能朝夕侍奉呢?”王玉英回答:“我与你父亲有缘,所以才能多次现身,但阴间之体终究不适合长久留在阳世。今天特意来见你们一面,以后就不会再来了。等到你们回福建时,我们会在石尤岭下再见。你前程远大,一定要好好努力!”说完,她便腾空离去。

鹤龄夫妻两人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虽然事情离奇,但母亲说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鹤龄感叹道:“就算读遍了野史杂书,今天若不是亲身经历,任谁跟我说,我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

第二天,鹤龄把母亲现身的事告诉黄翁和两个弟弟,众人听后都惊讶不已。鹤龄将竹英交还给韩生,并详细转述了母亲夜里说的话。韩生感慨道:“如今你在义父的庇护下成家立业,什么时候回福建还不知道。我只能过些日子,自己先回去看看你奶奶了。”鹤龄安慰道:“父亲别着急!秋试马上就到了,等儿子考完试,我们再商量。”于是,韩生暂时留在黄家住下。

不久,鹤龄和两个弟弟一同参加秋试,结果鹤龄与鹤算双双中举,黄翁和韩生都欣喜万分。鹤龄打算和鹤算一起去参加会试,韩生觉得留在湘潭也没什么事,便想先回福建。黄翁赠送了盘缠,鹤龄和妻子易氏也各自拿出财物为他送行。

韩生回到福建后,把在湘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韩母听说孙子娶妻成家,恨不得立刻见到他,此时也不再介意儿媳的母亲是鬼魂了。

第二年,鹤龄和鹤算在春试中再次双双考中,鹤龄请假回家探亲,鹤算被任命为福州府闽县知县。两人一起回到湘潭,鹤算接了黄翁全家赴任,鹤龄也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妻子易氏乘船前往福建探亲。到家后,鹤龄夫妻拜见了祖母,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韩生对儿子说:“我当年在长乐石尤岭教书时,与你母亲相遇,她的骸骨也在那里。现在我们一起去,你母亲一定会来相见,之前她就这么约定过。”于是,全家人一同来到石尤岭下。刚在书馆落脚,还没等敲击竹英,王玉英就现身拜见韩母,说道:“如今孙儿和孙媳都在婆婆面前,而且孙儿也功成名就,我报答郎君的心愿已经完成。我本是阴间之体,不适合在阳世久留,只因前世缘分,才有了这些经历。如今全家团圆,我的事情也了了,从此我要专心修行,不再踏入人间了。”

韩生不舍地说:“我们相识多年,感情深厚,就为了儿子的事,你也费了不少心血。如今刚到家,正好可以享受儿孙的侍奉,怎么突然又要说离开的话?”鹤龄夫妻也流着泪恳请她留下。王玉英叹息道:“这都是命中注定,人力无法改变。若不是命运安排,哪能见到二百年的鬼魂还能和人生子,还在人间往来二十多年?你们也不要过于悲伤,就把这一切当作命运的安排吧。”说完,她便飘然离去。

鹤龄痛哭失声,韩母和易氏也都伤心落泪,只有韩生相对平静一些,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和王玉英通过竹英相见,心想以后敲击竹英,她应该还会来。可从那以后,无论怎么敲击竹英,王玉英都不再出现。到了七夕这个以往她必来的日子,也不见她的踪影。这时,韩生才感到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相伴多年的爱人。

回想起往日相处的时光,王玉英才华横溢,写下的诗词清新雅致,像之前的三首绝句一样,在当地广为流传。韩生将她的作品整理成集,一共有十卷。因为其中曾有“万鸟鸣春”四首律诗,韩生便将文集命名为《万鸟鸣春》,这本书后来在世间流传开来。

韩生去世后,鹤龄将他和王玉英合葬在石尤岭下。鹤龄恢复韩姓,别号黄石,以此表示不忘黄家的养育之恩和石尤岭的相遇之缘。守孝三年期满后,他与易氏一起回到湘潭。直到现在,福建一带还在传颂着这个神奇的故事。

二百年前的一缕鬼魂,竟然能在人间生子。掩埋遗骸的善举积累了深厚功德,由此可见,哪怕是骷髅也懂得知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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