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兵来了
西面的丛林,此时已不再是那片宁静的自然之地,而是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地狱屠宰场。
守军们充分发挥了他们对地形的熟悉以及预设的诡雷、集束手雷陷阱的优势,再加上汤姆逊冲锋枪在近距离所展现出的恐怖泼洒火力,
使得那些试图渗透进来的日军小股部队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被打得晕头转向,死伤惨重。
鬼子们每一次小心翼翼的渗透,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和爆炸物的死亡之墙!
这堵墙不仅给他们带来了肉体上的剧痛,更让他们的心理防线在恐惧和绝望中逐渐崩溃。
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内脏破裂的恶臭味,以及植物燃烧的焦糊味。
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蒸腾翻滚,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股恶臭所笼罩。
战斗在胶着中持续着,双方都不肯轻易让步。
尽管日军遭受了惨重的伤亡,但他们的后续兵力仍在源源不断地投入,显然是下定决心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打破目前的僵局。
就在这时,榕树之上,张自茂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瞄准镜,艰难地穿透西面混乱的雨林战场。
他的目光如同闪电一般,迅速扫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仿佛能够穿透那几块巨石和茂密竹林的重重阻碍,精准地锁定在那个身影之上。
那是一个身穿军官雨披的人,正疯狂地挥舞着南部手枪,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似乎想要重新组织起进攻。
从他的动作和被众人簇拥的姿态来看,毫无疑问,
这个人就是指挥官,而且极有可能是个中队长,也就是日军的大尉!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六百五十米左右,虽然不算太远,但由于风雨交加,视线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更糟糕的是,目标的大部分身体都被岩石所遮挡,只有挥舞手枪的手臂和半个肩膀暴露在外面。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这样的射击窗口简直就是转瞬即逝!
然而,张自茂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悠长而缓慢,仿佛时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顺着他的眉毛流淌下来,渗入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但他仅仅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用强大的意志力去抵御这种干扰。
他的手指轻柔地搭在扳机上,感受着扳机的纹路,同时也敏锐地捕捉着风穿过枝叶所带来的细微震动。
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将瞄准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压在目标暴露的肩窝上方一点点,根据风速和雨滴的下坠感,将瞄准点微微上抬、左移……
“砰——!”
枪声在混乱的西线战场并不突出,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冰冷力量。
巨石后方,那个正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的鬼子中队长,身体猛地一颤!
挥舞的手枪瞬间脱手,掉落在泥浆里。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军装上,一个细小的弹孔正在迅速扩大,裂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命令,却只涌出一股血沫。
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锯断的朽木,颓然栽倒在他试图征服的这片泥泞土地上。
“中队长阁下!”
周围的日军士兵惊恐地叫喊起来!
失去了最高指挥官,本就伤亡惨重、进攻受挫的西线日军,士气瞬间跌入谷底。
看着身边同伴不断被看不见的死神收割,被陷阱炸得粉碎,听着东面友军早已溃败的消息,残存的鬼子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们不再试图进攻,甚至不再寻找隐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惊恐万状地转身,丢下武器,
连滚带爬地扑进身后更加幽暗、充满未知恐惧的雨林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和伤兵绝望的哀嚎。
“鬼子退了!西边也退了!”
阵地上,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退了!狗日的被打跑了!”
“榕树上的兄弟!神了!”
“张自茂!枪神!”
压抑了太久的狂吼和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地冲破了雨声和硝烟的重重封锁,在狭长的阵地上猛然爆发开来!
这声音仿佛是被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喷涌而出,震撼人心。
士兵们从泥浆里、从弹坑里、从残破的工事后纷纷跃起,
他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尽情地释放着内心的情感。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枪支,有的甚至将其高高抛起,
然后又稳稳接住,仿佛在庆祝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战友们紧紧相拥,彼此拍打着对方的后背,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彼此的关切。
他们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些液体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泥泞的土地上。
李定国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靠在那段树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双眼凝视着阵地上欢呼雀跃的弟兄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不断闪现。
尽管疲惫不堪,但他的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棵伤痕累累却依旧傲然挺立的大榕树。
树冠深处,那个沉默的身影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尊守护神,纹丝不动。
李定国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正是有这样的存在,他们才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坚持下来。
然而,欢呼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一阵短暂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迅速席卷了每一个人。
刚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士兵们,此刻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变得无精打采。
伤员的呻吟声开始在阵地上清晰地响起,那是一种痛苦的、让人揪心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也愈发刺鼻,刺激着人们的鼻腔和喉咙。
经过仔细地清点人数后,令人震惊的是,竟然又少了十几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
这残酷的现实让人无法接受,心情愈发沉重。
雨还在下着,冰冷刺骨的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而阵地四周的雨林,在夜色降临前显得更加幽深莫测,那茂密的树林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短暂的胜利,但这丝毫无法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深沉绝望。
他们仍然被敌人重重围困,弹尽粮绝,孤立无援。
这处境就如同置身于地狱一般,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夜色如墨,迅速地浸透了整个野人山。雨势不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猖狂。
冰冷的雨水如同亿万根钢针,无休无止地刺穿着这片已经饱经蹂躏的土地,让人感到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丛林深处,各种夜行生物发出诡异而凄厉的鸣叫,那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与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而恐怖的网,将人们紧紧地笼罩其中。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幕深处,一支沉默的队伍正像幽灵般艰难地穿行着。
他们的脚步显得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泥浆已经深深地没过了小腿,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与一股强大的力量作斗争。
当脚从泥浆中拔出时,会发出“咕唧”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闷响,
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吸力,就好像沼泽地里的恶鬼在拼命地拉扯着脚踝,让人难以挣脱。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顺着钢盔的边缘不断流淌,迅速浸透了里层的衬布,然后又湿又重地压在头皮上,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
沉重的背包、弹药箱和冰冷的枪械,在湿透的军装的摩擦下,不断地刺激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让人不禁咬紧牙关。
整个队伍中,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骡马偶尔打响鼻的喷气声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而装备在泥水中拖拽、碰撞所发出的极其轻微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却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皮革的馊味、骡马身上的腥臊气,
这些味道与雨水的土腥味和丛林深处植物腐烂的沤臭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妈的……这鬼路……烂得……没个人样……”
二排长孙二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他那浓重的河南腔调嘟囔着。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疲惫和烦躁,仿佛被这烂路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胶水里挣扎,让人感觉异常艰难。
“这他娘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孙二狗忍不住抱怨道。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古之月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那低沉而严厉的苏北口音,如同冰锥一般,瞬间刺破了压抑的喘息声。
“嘘!噤声!”
古之月低声喝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他半蹲下身,竖起耳朵,右手紧握着汤姆逊冲锋枪,枪口微微抬起,警惕地指向侧前方的黑暗。
整个队伍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瞬间凝固在了泥泞之中。
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粗重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黑暗中,古之月宛如一头警觉的豹子,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他调动起全身的感官,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却浑然不觉。
耳朵像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一般,竭尽全力地捕捉着雨声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常声响。
风掠过不同密度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是大自然在低语,透露着某种秘密。
而那远处隐约传来的声音,既像是受伤的野兽在痛苦地呜咽,又像是身负重伤的士兵在绝望地呻吟,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在这众多声音之中,有一个极其微弱的、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引起了他的特别关注。
这声音若有似无,就像是金属在轻轻地敲击,每一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他不禁眯起眼睛,试图透过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雨幕去看清声音的来源。
然而,视觉在这里几乎完全失效,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的鼻子也开始努力地嗅着,试图从这潮湿的空气中分辨出更多的气味。
除了队伍自身散发的浓烈汗味、皮革味和骡马的臊气之外,他似乎还嗅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被雨水冲刷得几乎难以分辨的气味。
那是硝烟味?还是血腥味?
他无法确定,但那股淡淡的味道却让他的心跳愈发沉重起来。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着,仿佛是在回应着那股越来越强烈的预感。
一种混合着紧张、焦灼和强烈预感的情绪在他的血液里奔腾,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们离那片被围困的血肉磨盘已经很近了,近得让他能够感受到那股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老古?”
紧跟在古之月身后的徐天亮压低声音,金陵口音带着一丝紧张,
“有情况?”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刺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古之月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前又挪动了几步,几乎是在泥浆里爬行。
他伸出手,摸索着前方。手指触到了一根冰冷、湿滑、坚韧的东西——是藤蔓?
不,触感不对!
是金属!是铁丝!
上面似乎还带着细小的倒刺!
他的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
诡雷绊线!
古之月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又被冰冷的雨水浇透。
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或许是远处偶尔划过的闪电余光),
他看到那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细铁丝,斜斜地横亘在前方几丛茂密的灌木之间。
绊线的两端,隐没在更深邃的黑暗里,那里很可能连着致命的“弹跳贝蒂”或者压发地雷。
“有雷!”
古之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身后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的外围警戒线!
二狗!带两个人,左边!三炮!
右边!给我摸过去!
小心点!一寸一寸地摸!
眼睛瞪大,鼻子给我闻仔细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到了这里,每一步都可能踏进鬼门关。
孙二狗和郑三炮低声应了,各自点了两个最精干的老兵,像三条分开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入两侧更加浓密的雨林黑暗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雨声单调而巨大。
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枝叶的窸窣声,以及压抑到极点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孙二狗的声音才从左侧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操他姥姥……左边……三颗‘跳贝蒂’……绊线……埋得真他娘阴险……差点着了道……”
接着是极其小心地剪断金属线的细微“咔嚓”声。
“右边……也有……两颗压发……还有绊发手雷……”
郑三炮那瓮声瓮气的河南腔也从右边传来,同样心有余悸,“狗日的……够狠……”
排除了致命的陷阱,队伍才得以继续在死亡的刀尖上小心翼翼地向核心区域推进。
空气中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即使冰冷的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掉。
脚下泥泞的土地里,开始出现散落的弹壳、破碎的布片、甚至……踩到某种粘稠、软烂东西的触感,让所有人心里都一阵发毛。
“看……前面……”
一个眼尖的尖兵突然用气声惊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古之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被雨水打得摇摆不定的枝叶缝隙,隐约看到了——火光!
不是炮火,是几处极其微弱的、在风雨中飘摇欲熄的火堆残烬发出的红光!
那光,勾勒出一片相对开阔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狼藉区域的轮廓!
焦黑的树桩、炸塌的简易工事、扭曲的铁丝网……还有影影绰绰趴伏在泥水里的身影!
血腥味和焦糊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到了!就是这里!112团一营的阵地外围!
就在古之月准备发出联络信号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雨夜里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像是枯枝被踩断,又像是金属零件碰撞的声音,猛地从阵地边缘、离古之月他们潜伏位置不远的一处焦黑的土坎后面传来!
紧接着,一个压抑着极度惊恐、带着浓重川音、几乎变了调的嘶哑声音猛地响起,充满了绝望和拼死一搏的疯狂:
“哪个龟儿子?!
站到!口令?!不说老子开枪了!”
几乎是同时,土坎后面猛地探出半个黑乎乎的人影!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剧烈地颤抖着,指向了古之月他们潜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