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蕾丝眯起眼,狐疑的视线在安特身上上下打量:“你……是不是背地里知道点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安特苦笑,抬手做投降状,“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劳博不知道何时学会了抢答:“别看我,我更不知道,我只负责干活,动脑子的事与我无关。”
罗丝蕾丝深吸一口气,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喉咙,换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片刻,罗丝蕾丝起身:“出去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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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细长如琴弦,马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水在裙板前徒劳地追赶,又无力地落回地面。
车厢里,三人并肩而坐,谁也不说话,静默持续了足足几十分钟。
突然,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水花与铁蹄一并炸开。
车夫勒缰,探身回望,几道黑影裹着油亮雨衣,纵马狂奔,不过几秒便已逼近。为首之人抬手示意,骑手呈扇形散开,瞬间将马车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们是第三街区骑巡队!”最前面的巡长拉高嗓门,雨水顺着帽檐灌进他领口,他却顾不得抖落,“方才北巷发现可疑人影……”
话音戛然而止。
车夫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车厢上阿什福德的家族徽章。
骑警的背脊瞬间绷直,语气从命令转为恭敬,甚至带了几分窘迫:“原来是阿什福德府上的阁下,失礼了。只是职责所在,请问,刚才可曾瞧见行迹诡异之人?”
车厢里,安特微微挑眉,与罗丝蕾丝交换了一个眼神,把头从车窗探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名疑似永恒会成员的嫌疑人,身穿灰斗篷,左腕有蛇形刺青。诸位若曾留意,还请告知方向。”
安特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也是刚刚出来,沿途没看到任何可疑人影。”
失望在骑警的眼底一闪而逝,随即端正地行了个半礼:“职责所在,惊扰阁下,望海涵。”又提醒,“最近城中不甚太平,若无急事,请勿长时间在外逗留。”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拉缰绳,胯下黑马长嘶,四蹄溅起银亮的水花。其余骑手亦同时跟上,披风在风里掀起黑色弧浪,像一群夜鸮扑入雨幕。
安特目送最后一道骑影消失,停滞的车轮重新滚动。
劳博目送那几道黑披风被雨幕一口吞尽,才缩回脖子,冲安特抬了抬下巴:“眼下城里已经乱到这种地步了?”
安特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瞪着他:“你不知道?!”
“我干嘛要知道?”劳博把身子埋回车厢,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等你发号施令。你不说,我当然当天下太平。”
安特:“……”
罗丝蕾丝在一旁听得直揉眉心,精致的贵族表情管理险些崩线:这家伙的心,到底有多大?
车轮继续吱呀,雨丝继续沙沙,车厢内陷入沉默,只剩偶尔飘进来的潮气,在三人呼吸间来回游走。
马车又往前轧了十来分钟,车夫勒缰——前方一群人把道路堵得只余一条缝。
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安特从车窗探出头,他眯起眼,目光穿过人群,隐约看见两名骑警押着个被反绑的男人。
下一瞬,那囚犯猛地抬头,嗓音破风似的撕破雨幕:
“女武神已死——!如今神殿由恶魔执掌——!”
尾音尚在空中回荡,骑警已一把捂住他的嘴。
囚犯挣扎,人群议论,马蹄不安地踏动。
“永恒会的疯子!”骑马的小队长高喝,声音盖过渐起的嘈杂,“造谣惑众,一个标点都别信!散开!各自回家!”
围观者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在胸口画圣徽,有人低骂“活该”,也有人偷偷把听到的字句咽进肚子,眼底浮起惊疑的光。
警员押着囚犯缓步穿过人群,大家慢慢散去,道路重新恢复通畅,车轮重新碾过湿冷的石板。
车厢内,“现在谣言四起,”罗丝蕾丝的语气带着担忧,“神殿再无动作,唉……”
安特的神色纹丝不动,声线平稳得像刀背:“市政厅呢?议会里那群老爷呢?都在干什么?”
罗丝蕾丝苦笑:“现在就连神殿,人们都对其失去了信心,更别说我们这些市政厅的饭桶?你觉得人们会相信我们吗?”
安特侧过头,不敢去看罗丝蕾丝的眼睛:“你们阿什福德呢?”
“我们已经设立了多处救济处,可这对整座武神城而言,不过是往干涸的湖里撒几滴水。若神殿继续缄默,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然后——”罗丝蕾丝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听天命。”
罗丝蕾丝说完那句“听天命”后,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劳博,此刻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对,于是他也把背脊贴紧车厢,双臂环胸,闭上嘴,侧脸去看窗外。
马车继续向前,一路上,能时不时的听到车外的哭喊与争吵,一浪接一浪地拍击车厢。
“我儿子不见了!从昨晚就没回家!”
一个男人的嘶吼。
“先生,请冷静。”回答的,也许是巡警生硬的安抚,“也许他昨晚加班太晚,留宿在工坊——”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男人的嗓音破音,“如今这种时候,谁敢在外头过夜!今早在工坊附近发现一具尸体——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儿子?你说啊!!!是不是?!!!”
雨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静默吓得后缩,街道短暂地陷入真空。
接着,一阵更激烈的挣扎声炸开:
“按住他!快!别让他——”
“先生,冷静,请冷静!”
“放开我!我要去看!万一是他……万一是他呢!”
砰——
肉体撞击水洼的闷响,数双靴底同时踏起水花。
“来人,按住他,快快快!”
“拖去临时救护亭,给他灌口镇静剂。”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声音越来越远。
雨继续下,马车继续向前。车轮刚转过拐角,一声拉长的吆喝穿透雨声——
“招人了!阿什福德家搭救济棚,管饱饭,日结10铜珍珠!”
罗丝蕾丝猛地推开窗户,带着天生的威压:“再说一遍?我记得我们阿什福德给出的预算是每人每天50铜珍珠。谁给你权力砍到10铜?”
街头那人披着油布,怀里抱着一摞木牌,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往后缩了半步。他抬头瞥见车厢侧壁的家族徽章,脸色瞬间从惊讶换成谄媚,腰也弓了几分:“小、小姐……我只是个跑腿的。上头说给我15铜珍珠一人,我就往下发10铜,留5铜当‘抽头’。至于50铜……我真没听说过,怕是中间几层经手……”
雨声砸在他头顶的油布上,噼啪作响。
罗丝蕾丝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的寒光,安特能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好,很好!城还没垮,蛀虫倒先钻空了梁木……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