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陈寒远所说,百姓从未少交一文税,但银子却没到国库。银子到不了国库,就无法实现统一调度。地方有灾情时,赈灾款还要被层层盘剥,用在赈灾上的银子不足两成。
这也是为什么夏温娄认为查抄出的银子直接入皇上私库没问题的原因。只要当今不是像崇祯那种宁死不掏兜的类型,国家就不会有问题。
一个国家的消亡并不是制度本身有多大问题,而是人性出了大问题。官绅利用手中的权力想方设法钻漏洞,形成一个又一个利益集团,上下作掩护。
他们深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存法则。每逢清查,上级便将案卷束之高阁,美其名曰\"宽仁治世\";下级则呈上金银珠玉,笑称\"孝敬使费\"。
这种腐败如同瘟疫般侵蚀着整个官僚体系。
初入仕途的清流,在目睹同僚们以权谋私却步步高升后,也渐渐收起了棱角。心怀正义的官员,要么被排挤出权力核心,要么被迫同流合污。
当朝堂之上再无人直言进谏,当民间百姓要为一口吃的卖儿卖女,这个国家便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巨厦,只需一阵微风,就会轰然倒塌。
大周没有到达这么严重的程度,却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在官绅勾结地方豪强与皇权抗衡时,皇帝如果妥协,跟着他们一起压榨百姓充实私库,无异于饮鸩止渴,就看是他哪个倒霉后代会毒发身亡。
老百姓日子过得安逸,谁会傻不愣登的跟着别人去干造反这种高危行当。
相反,有人要是敢打乱他们的安逸生活,不用号召,他们会自发抄起锄头、扁担誓死抵抗。
他们护的不是什么家国大义,而是灶台上尚未冷透的粗茶淡饭,是墙根下刚埋下的菜种,是为儿女成婚攒下的几贯铜钱。
姚家被查,曾经依附姚家的党羽个个人心惶惶,纷纷找门路、托关系,试图把自己摘干净。
皇上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该查的查,该革职的革职。空下的职位让吏部拟名单上来。皇上这些年培植了不少自己人,趁此机会让苏玄卿把人安插进去。
户部右侍郎一职,皇上一直没有漏出口风,就是想看看各方的反应,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段时间,苏玄卿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打听消息的、送礼的,一波儿接一波儿。
藩王们看着一个个被抓的官员,再也没心思惦记皇上许给他们子孙的官了,一心只想早早回家,却被太上皇和皇上以太久没见,要多亲近为由,把他们的归期延到来年开春。
怀王的案子还没判,他们怎么能走呢?
景云成那边查出的龙袍、兵器,加上陈寒远的口供、孔家的账册,定怀王的谋反罪足够,只不过怀王拒不交代他把银子藏哪儿了。
怀王可是叔公辈儿的,又不能用刑。皇上把夏温娄叫来,让他想个主意。
夏温娄半晌没说话,不是他没想出,而是他的法子有点儿损,不知道该不该说。
皇上见他要说不说的样子,催促道:“有话就说,又瞎琢磨什么呢?”
夏温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陛下,我这都是为了大义,您可不能对我有看法。”
“让你想个法子,你还给朕扯到大义上来了。赶紧说!”
夏温娄轻咳一声,道:“怀王每日总要吃饭的,饭菜也要钱的不是,您可以高价卖给他。加上怀王的家眷,张口吃饭的人更多。既然他不肯说银子在哪儿,那就让他一点点掏出来。”
皇上听的瞠目结舌:“你小子也太损了吧!”
闻言,夏温娄一气之下起身就走,皇上忙跑过去拉他:“朕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你看你,气性咋那么大呢?”
夏温娄被皇上按坐回椅子上,“陛下,您要再这样,下回我可什么都不说了。”
皇上好脾气的哄他:“好好好,朕下回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这法子碰到宁死不屈的不管用。皇上有些担心,“你说怀王要是要钱不要命可如何是好?”
“他那体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虽然饭菜要银子,水可以免费提供。只要有水喝,六七天以内死不了人。”
这下皇上只在心里蛐蛐:小师弟平日里看着挺正经,没想到肚子里坏水儿也不少。
夏温娄想到姚家查抄的田产,便问:“陛下,姚家的田产要如何处置?”
皇上本想说“当然是划到皇庄”,话没出口便转为:“你怎么看?”
“农是立国之本,臣以为应该把这些田登记造册,分给无地可种的农户耕种,这些田只收取少量租种费,待他们有条件,可将田地优先卖给他们。这样既能彰显皇恩浩荡,百姓们念您的好,也能让流民安定下来,少生是非。”
皇上低头凝眉思索,夏温娄见皇上沉默不语,不禁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不分给农户,难道想自己种?”
这话问的皇上一噎,夏温娄不可思议道:“您还真打算自己种啊?多抄几个贪官儿的家不比您自个儿种地强?”
皇上臊的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说的朕好像见钱眼开似的。”
“臣就说嘛,陛下这种明君,肯定干不出与民争利的事儿。”
被架起来的皇上不自在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看陛下说的,明明是陛下的意思,臣只是说出陛下的心声而已。”
损失一笔财富,皇上心情不怎么美好,他无精打采道:“既如此,看来要让盛华早些来京了。”
夏温娄诧异的问:“三师兄来京干嘛?”
皇上白他一眼:“还能干嘛?户部右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呢。”
“哦。”
皇上见他不上心的样子,指着他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谁接任户部右侍郎呢?”
夏温娄觉得皇上纯属没事儿找事儿,“臣,从六品修撰,去操心三品侍郎的事?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朕准你操心。”
“还是别了,您哪天看臣不顺眼,一个越职行事的罪名砸下来,臣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皇上一拍桌子,怒吼:“夏温娄!你把朕当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