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寒气森然。
斗篷人盘膝而坐,如同冰原上亘古不化的磐石。
那具载体静静地立在他面前三步之处,周身缭绕着斗篷人布下的锁魂阵蓝光,幽幽闪烁。
帝玄溟和洛璃并未离开太远,就在偏殿外不远处的回廊下。
帝玄溟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殿墙,紧紧锁定着内里的那抹幽蓝。
洛璃倚着廊柱,传音道:“这宿寒漪究竟是为何离开的宿家?”
琉璃他们在混沌玉内摊了摊手,“那谁知道,那就只是千年前的事,我们千年前还没苏醒呢。”
“也是。”洛璃按了按额角,她也是糊涂了。
就在两人相顾之际,时衡和星沂走了过来。
时衡看了一眼偏殿,低声道:“方才听弟子说城内出事了,怎么回事?”
帝玄溟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紧闭的殿门上,仿佛要将那厚重的门板灼穿,看到里面那具承载着母亲残念的载体。
他周身气息沉凝,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却又被洛璃紧握的手强行压制在冰层之下。
洛璃听到时衡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她收回望向偏殿的目光,转向时衡和星沂,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依然沉稳的笑意:“是出了些意外,不过暂时控制住了。”
她言简意赅地将雅阁废墟发生的一切,快速地向时衡和星沂讲述了一遍。
“……所以,”洛璃最后总结道,声音压得更低,“这位自称来自‘大荒宿家’的神秘强者,认定那具躯体是他们族中至关重要的‘圣魂载体’,但里面的圣魂已被盗走,如今里面沉睡的,极有可能是阿溟母亲的残魂。他已通知族内,三日内,宿家长老便会亲临不离城。”
“大荒宿家?”时衡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震惊与凝重。
他自认对大陆秘辛的了解远超常人,但也仅限于一些零星的传说。
“掌控绝对寒冰,冰封王座的守护者……这等隐世神族竟真的存在?还存续至今?”
星沂亦是面色微变,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忧虑:“圣魂失窃……这绝非小事。能让如此强族隐世数万年后被迫现世追寻,那‘圣魂’的力量恐怕超乎想象。如今它流落在外,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白泽也蹙眉道:“的确,当年诸神之战之时,也未曾听闻过宿家。”
“更麻烦的是,”洛璃的目光再次投向偏殿,带着一丝无奈,“载体必须留在斗篷人身边,阿溟他……”
她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如冰雕的帝玄溟,他紧抿的唇线和眼中深藏的焦灼,让她心头一揪。
帝玄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只等三日。三日后,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宿家是谁,我都会把母亲抢过来。”
他握着洛璃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冰凉。
时衡看着帝玄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沉声道:“宿家实力不明,态度难测。三日后长老亲临,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我明白。”洛璃点头,眼中锐光一闪,“我已命人加强城主府及全城警戒,并开启部分防御阵法。同时,我会尝试联系一些古族遗脉,看能否探听到更多关于宿家的消息。”
她看向时衡,“师父,你可曾听说过宿家?”
时衡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大荒之事,太过遥远,即便是我,所知也多是残篇断简。”
他看向帝玄溟,“你母亲从未向你提起过只言片语?”
帝玄溟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和茫然:“从未。母亲她……似乎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她过去的痕迹。我只知她名宿寒漪,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其他……一无所知。”
这也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疑团和痛苦来源。
母亲为何离开宿家?为何对他隐瞒一切?
或者说,当年是他还小,父亲或许知道一些。可父亲已身死多年,母亲的身世更是无从得知。
帝玄溟的话音落下,回廊下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冰寒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被那偏殿内散发的幽蓝冷意冻结了几分。
洛璃感受到帝玄溟掌心传来的冰冷和微微的颤抖,那并非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渴望。
她用力回握,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安抚他翻涌的心绪。
同时暗暗道,从无尽荒漠回来后,阿溟的情绪就不太对,从前他不是这般易怒的人。
先前因为种种原因她忽略掉了,如今想来,阿明哪怕担忧母亲,也不会这般失去理智。
肯定在无尽荒漠内,他发生了别的事。
可此刻洛璃没有出声,她只是按着帝玄溟的手,以防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
时衡目光深邃,缓缓道:“宿家……大荒遗族,冰封王座的守护者。这等存在,其底蕴深不可测。他们隐世万年,此番因圣魂失窃被迫现世,其行事准则,以及对玄溟母亲的态度,都是未知之数。”
洛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因“宿家”二字带来的沉重压力。她是城主,是不离城的支柱,此刻绝不能乱。
“师父说得对。”洛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果决,“星沂,你与白泽一起,密切关注全城能量波动,尤其是空间传送的迹象,若有异常,立刻示警。时衡师父,劳烦您坐镇中枢,协调城内防御大阵,将警戒级别提升至最高。”
她的目光扫过偏殿紧闭的大门,那里是风暴的中心。“至于这位宿家的使者……”
洛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既言明三日内族中长老将至,我们便以礼相待,但务必盯紧。他实力深不可测,不可掉以轻心。载体在他身边,阿溟……”
洛璃转向帝玄溟,语气柔和却坚定:“阿溟,我知道你心急如焚。那是你母亲,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但越是此刻,越需冷静。三日,我们等。这三日,我们尽力查清真相,做好准备。若宿家认你母亲,归还残魂,一切皆大欢喜。若他们另有打算,我们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帝玄溟赤红的眼眸对上洛璃坚毅的目光,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焦灼,被这铿锵的誓言稍稍压下去一丝。
他紧握洛璃的手,喉结滚动,最终只重重的、嘶哑地“嗯”了一声。
信任,无需多言。他将所有的希望和决绝,都压在了这三日之后。
“母亲……”帝玄溟心中默念,记忆深处那个温柔的身影,与偏殿内那具空洞的载体重叠。
为何从不提起宿家?父亲是否知晓这一切?无数谜团如同冰原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偏殿内。
斗篷人盘膝如冰雕,周身寒气凝而不散。
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笼罩着整个偏殿。
“帝玄溟,宿寒漪,诸神大陆。”斗篷人兜帽下的阴影中,无人可见他紧蹙的眉头。
他看似闭目凝神,实则全副心神都维系在面前的载体之上。
锁魂阵的幽蓝光芒稳定地流转,守护着那具躯壳。
他指尖微动,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冰寒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载体心口深处。
他要再次确认,这残魂的本质。
神念如同潜入深海的微光,避开沉睡残魂的核心,仔细感知着那残留的气息烙印。
冰冷、纯净、浩瀚……
确实是宿家嫡系血脉独有的冰魄气息,与记忆中寒漪圣女的力量本源如出一辙。
然而,在这本源深处,还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温暖,仿佛能融化万载玄冰,与宿家纯粹的冰寒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更为强大的生命印记。
“这就是……她与异族结合留下的血脉烙印?”斗篷人心神剧震。
这缕异样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层次之高,竟隐隐接近了宿家血脉本源!
这解释了为何帝玄溟能承受并觉醒如此纯净的冰魄神纹,他继承的,绝非仅仅是宿家的力量!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斗篷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能让圣女甘愿叛族,并留下如此强大血脉印记的存在,绝非无名之辈!
这缕气息,他从未在宿家乃至大荒记载的任何强大血脉中感受过。
宿家圣魂失窃,已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今又牵扯出失踪千年的圣女,以及她这个身负宿家纯净神纹,却又混杂着未知恐怖血脉的儿子。
斗篷人缓缓收回神念,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更浓重了。
他预感到,三日后长老降临,带来的绝非仅仅是追回圣魂那么简单。
一场席卷整个宿家根基,甚至可能颠覆某些宿家认知的风暴,已然在不离城的上空,悄然汇聚。
而风暴的中心,正是殿外那个眼神如狼,名为帝玄溟的青年,以及他身边那位看似柔弱,实则掌控一城的洛璃城主。
他下意识地,隔着殿墙,再“看向帝玄溟的方向,心中默念:“帝玄溟?你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宿家最大的‘意外’……”
殿内寒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如同暴风雪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