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两人面对面。
“你和你三哥候选世子之位的事,也算是放在台面上,我也就不顾左右而言他了。”
谢明仰坦率点头,毕竟他也对闻蝉挑明过,自己有意去争这个名头。
闻蝉又问:“你说要娶棠茵做正妻,可是深思熟虑,不会后悔的?”
谢铭仰道:“我什么性子,三嫂应当也清楚。”
有时也在朝云轩共读过几年书,谢铭仰有过目不忘之能,连谢云章都私下赞他是天妒奇才。
可在这耀眼光芒之下,闻蝉也发觉了他异于常人的倔劲,只要是认定的事,便全无旁人干涉的余地,时常将夫子气得胡须倒立。
“那我便同你讲讲,你面前的两条路。”
少年轻轻颔首。
“祖母之所以按下此事,也是不想误了你科考。明年你高中与否,也是裁定世子人选的关键。”
“倘若你中了,又是家中嫡子,国公爷或许会偏向你,将你推上世子之位。”
“你若要娶棠茵,便只能将婚事办了,从此将她锁在屋里,或是安置在外头,永远都见不得光。”
谢铭仰眸光微滞,“为何?”
“因为她是府上的四小姐,所有人都认得她,哪怕你们不是血脉至亲,外头也只会说‘镇国公世子娶了亲妹妹’,让你,让我们全家都沦为上京笑柄。”
少年人顿了顿,方道:“我不会把棠茵关起来,至于名声,我不在乎。”
“那你想过棠茵吗?”闻蝉紧接着说,“她受了你强迫,却还想着赶紧嫁出去,逃得你远远的,你以为她不怕夫家发现此事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是知道,自己受不住全家人异样的眼光。”
谢铭仰道:“若我当了家,自会约束家中人,叫她不必看任何人眼色。”
闻蝉摇摇头,“你护得了她一时,可曾想过等你科举入仕,后宅是由你母亲打点,主母会待她如何?”
“想得再长远些,往后你袭爵承位,棠茵成了后宅主母,她又要如何独自面对家中人?”
“明仰,棠茵和你不同,她是女子,哪怕你对全天下人都说,此事是你挑的头,众人背后议论的,却是她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兄弟。”
谢铭仰难得沉默了,没有再辩驳。
他这人瞧着淡淡的,骨子里却有股唯我独尊的叛逆,也是真的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议论自己。
闻蝉的话却提醒了他:棠茵不能。
这世道总是苛求女子更多些,他明白。
就像三哥和三嫂,明明是情投意合,他的母亲却时常咒骂三嫂是“小狐狸精”。
后来三哥把人找回来,不顾反对硬要成亲,母亲还是一口咬定,是三嫂“勾引”了三哥。
有些事虽未经历,却也能从旁人的事中,预知一二。
眼下他与棠茵虽闹得有些难看,但打心底里,谢铭仰还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舒心些。
原先精密铺设的道路,忽然摇摇欲坠。
谢铭仰难得生出迷茫,缓声问:“三嫂说,在我面前有两条路,还有一条是什么?”
闻蝉见他听进去,不禁松一口气。
“还有一条便是你离家,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待过个十年八载,避过风头再回来。”
这个办法,似乎更稳妥,也更容易些。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谢铭仰很快认可下来,继而话锋一转,“三嫂可有私心?若我离家,世子之位,便是三哥的囊中之物了。”
闻蝉轻哂,“你们兄弟二人光明正大地争,我问心无愧,倘若我真想拿此事做文章,趁你羽翼未将此事抖出去,你便无还手之力了。”
“要论私心,我自然是有的。在我眼里,你三哥比你更适合做这一家之主;而我,也比棠茵更知道,怎么管这偌大一个家。”
“可此事并非我的选择难题,而是你的,世子之位和棠茵的后半生,你只能选一样。”
谢铭仰的屋里熏了不知名的香。
袅袅青烟从香炉中浮出,轨迹杂乱,漾开一阵后韵微甜的清香。
良久,谢铭仰方道:“我只问三嫂一遍,倘若三嫂管理后宅,会否善待棠茵?”
他在求一份承诺,亦说明,他对“第二条路”起了念。
闻蝉道:“这世上除了你和棠茵,没人比我更清楚,她是无辜的。”
少年人点一点头,清清淡淡的眸底,浮现的是对这位三嫂的信任。
闻蝉打算在家中小住几日,等老太太彻底病愈再回去。
正好谢云章也是这样想的,叫阿烈跑腿传了话,说那边工期再有个十几二十日也该完工,能在年前赶回来,叫闻蝉不必再来回奔波。
几乎离开了朝云轩两月,闻蝉刚走到内院院墙处,便闪出一人,单膝跪在身前抱拳道: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夫人宽恕!”
定睛一看,不是石青又是谁?
“起来说话吧。”
石青昨夜便听了哥哥转述,说主子见他如见陌生人,还是一点没想起来,故而也没跑到人面前现眼。
起身继续道:“当初主母要属下兄弟二人下江南,去把慕老请来,咱们当即就去了。”
“却不想,那慕老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愿再跑一趟,还成天往我们膳食中下些上吐下泻的药,硬生生把我们赶回来!”
“没能给主子请来神医,是属下失职。”
闻蝉见他耷拉着脑袋,只道:“慕老当初为陛下解毒,差点没被留在宫里当御医,几乎是逃回江南去的,不愿再铤而走险回来也是常事。”
“再说,主母要你们去,也并非是要你们把慕老请来。”
石青不解:“那是为了什么?”
闻蝉轻声道:“为他身边没有心腹,离间我们二人的夫妻情分。”
“什么?!”石青顿觉自己更加罪孽深重,“那娘子和大人如今……”
闻蝉回之一笑,“如今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石青叉着腰连连点头,忽然触到腰间一块疙瘩。
忙又道:“对了,有一样东西,能助主子,把从前所有事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