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
“三嫂。”
谢铭仰仍旧是那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温润的皮囊裹着一身反骨。
棠茵则低着头,声调怯怯的,腿上瞧着却已好了。
闻蝉直接看向谢铭仰,问:“怎么回事?”
少年眼梢微转,虽是答她的话,却始终盯着棠茵。
“被祖母知道了。”
闻蝉虽已料到,却还是心神一颤,忍不住问:“怎么被祖母知道的?”
谢铭仰垂眼,避开棠茵几近仇视的目光。
“我对祖母说的。”
“谢铭仰……”
棠茵一霎红了眼,攥紧拳头冲上前,还未彻底痊愈的那条腿明显虚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生怕拿捏不住我,以为告诉祖母我就没办法了是吗……你做梦!”
三人还在苍山阁外候着,好在闻蝉没带人,棠茵身后只有个谢铭仰送去的阿霁。
闻蝉忙扶住棠茵,“别激动,先消消气。”
“三嫂……”棠茵抱住她就是哭。
谢铭仰皱了眉,“难道不是你脚刚好些,就背着我偷偷找祖母,想把自己远远地嫁出去?”
棠茵哭声一顿,狠狠瞪他一眼,才又继续靠着闻蝉哭。
闻蝉也大致听明了事况,所以是棠茵想借老太太定亲,被谢铭仰察觉,反倒对老太太直接挑明了两人之事。
虽说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一惊一乍。
“三少夫人、五公子、四姑娘,老太太醒了,请五公子和四姑娘先进去,三少夫人在外头等一等。”老嬷嬷出来传话。
“不必了,”闻蝉搭一搭棠茵的手臂,又道,“通禀祖母一声,此事我知情。”
老嬷嬷神色一凛,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恭敬道:“那三少夫人,也请一并进来吧。”
主屋里炭盆熏得很足,好在摆了一盆柑橘,果香清新,解了许多窒闷。
老太太靠坐软枕,一瞧见闻蝉身后那对少男少女,顿时疲乏地闭上眼。
“祖母。”三人齐齐唤了一声。
老太太声息微弱,先问闻蝉:“此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闻蝉如实道:“有那么两个月了。”
“那你就替他们瞒着?!”
“孙媳不敢,兹事体大,孙媳也不知如何自处,故而才憋在心里。”
老太太转念一想,她刚过门时,手上何尝不是一堆烂摊子,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又颤巍巍伸出手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棠茵进屋后,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闻言身子一抖,当即跪了下去。
谢铭仰则不紧不慢,上前一步,才撩开外袍,几乎挡在棠茵身前。
闻蝉会意退到一边。
老太太强撑起身子,厉声问:“此事,是谁挑的头?”
“是我,”谢铭仰接得飞快,“她不愿意,是我强迫她的。”
“你……”
老太太多希望是棠茵这个“外人”心术不正,蛊惑了自己的孙儿,这样只需将外人彻底赶出去便是。
可偏偏谢铭仰毫不犹豫地承认,起了妄念的人是他。
“五郎啊五郎,你糊涂!”
“孙儿不糊涂。”
面对老太太的痛心疾首,谢铭仰依旧副面不改色,“祖母,棠茵是孙儿喜欢的人,她与我并非血脉至亲,不违天地敦伦,孙儿喜欢她,有何糊涂?”
“你,你……”老太太气到捧心,身旁嬷嬷立刻上前替人顺气。
闻蝉顺势上前对人道:“明仰,祖母不似你母亲,上了年纪,你说话稍收敛些。”
少年清润眉目间,难得闪过一丝不解,“祖母问话,我回的都是实话。”
闻蝉:“……”
也是,这孩子打小就这样。
她又默默退回一旁。
老太太缓过气,又问:“你喜欢,那你可想过要如何收场?”
“孙儿要娶她。”又想到什么,谢铭仰补充,“做正妻。”
谢铭仰因五岁才能开口说话,幼时性子又偏孤僻,不喜跟兄弟玩耍,不似寻常男童天真活泼,没少被下人议论是“怪胎”。
此刻,就连他的强势亦透着怪异。
没有一句重话,甚至连心绪起伏都无,却给人一种说什么都不管用,顽石般难以动摇的决绝。
若是旁的孩子,老太太尚能讲讲道理,或是拿长辈的身份施压,可对着谢铭仰,真真毫无还手的力气。
最终只道:“此事不许再宣张,叫棠茵搬到苍山阁来,有什么话,待你春闱之后再说。”
谢铭仰迟疑片刻,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又道:“那祖母需向孙儿保证,不得再为棠茵议婚。”
“行了行了!”唯恐老太太气出个好歹,闻蝉上前,一手一个从地上拉起来,“祖母都这样说了,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出门,主屋的门很快又闭上。
闻蝉安抚了棠茵几句,陪着她在苍山阁空置的厢房落脚。
小姑娘失魂落魄,眼睛哭得红肿。
临走时,忽然拉着闻蝉问:“三嫂,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实在无助极了,没有姨娘庇护,原先兄弟姐妹中最亲近的就是谢铭仰。除了闻蝉,她实在找不到人倾诉。
闻蝉知她进退两难,也不好贸然献策。
反握住她的手道:“这要看,你心里最想要什么。倘若你一心躲他躲得远远的,便往此处想办法;可倘若……你心中也有几分动摇,不妨,和他一起想办法?”
闻蝉这话说得隐晦,只因她始终不敢笃定,棠茵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谢铭仰的。
打小便知道并非亲姐弟,这些年还和他最亲近,哪怕当下最浓烈的是恨,恐怕也没有那么纯粹。
棠茵听明白了,也听出此事她不愿贸然插手。
在闻蝉离去后,她将所有人都支出去,偷偷寻出一块属于男子的方巾。
她对着方巾发愣,随后便是恨意与不忍,反反复复在眼底转换……
闻蝉出了苍山阁,又去寻谢铭仰。
“三嫂若是也来当说客,那便不必白费口舌了。”
闻蝉抿一抿唇,“不,我是来给你想办法的。”
这显然出乎少年意料。
他眼底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怀疑,怀疑她是否有那样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