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他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明显的波澜。他上下打量着韩牧,连连点头,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夫风烛残年,隐居此谷数十载,今日竟能得见如此多的绝顶高手齐聚,当真是蓬荜生辉,幸何如之。”
他的目光回到中年太监身上,继续道:“这位小友,不过短短两三年光景,你的剑意竟能精进如斯,内息圆融,已臻化境,距离那最后一步,只怕也只差临门一脚了。可敬,可佩。”
接着,他看向周伯通,眼中好奇之色更浓:“这位朋友,年纪与老夫相仿,一身内功修为,深厚绵长,犹在老夫之上,气息更是活泼灵动,暗合自然之道。难得,真是难得。”
最后,他看向段清洛,语气温和:“这位姑娘,年纪轻轻,便已跻身一流巅峰之境,根基扎实,气息纯正,前途不可限量。”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韩牧,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带着深深的疑惑:“只是……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自认这双招子还算明亮,今日却着实有些看不透这位小真人了。”
“观你骨龄,不过弱冠之年,气血之旺盛,乃老夫平生仅见。然则你周身气息圆融无暇,混元如一,竟无半分真气外泄之象,亦无丝毫剑意锋芒……”
“这绝非寻常敛息之法所能做到。以你的年纪,断不可能达到连老夫都丝毫看不透的境界。莫非……你竟是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寻常人?”
此言一出,周伯通和段清洛都看向韩牧,连那中年太监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韩牧闻言,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拱手道:“独孤前辈谬赞了。晚辈自然是习武之人,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些际遇,故而才能在少年之时,侥幸达到如今的境界。些许微末道行,在前辈面前,实在不值一提,更不敢显摆。”
他的态度谦和,语气从容,令人心生好感。
独孤求败眼中疑惑稍减,但好奇之色更浓。
韩牧顺势介绍道:“晚辈韩牧,出身全真教门下。这位是晚辈的师兄,周伯通。这位段清洛姑娘,乃大理段氏传人。我们此行,是跟随这位前辈一同前来,并无他意,只为一睹当世两位剑道巅峰人物的绝世风采,还望前辈勿怪我等唐突。”
“全真教?”独孤求败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老夫已数十载不曾出谷,江湖变迁,门派兴衰,所知甚少。不知这全真教,是何时诞生的门派?在如今江湖,地位如何?”
韩牧答道:“回前辈,全真教创派至今,已近二十年。乃是由晚辈的师兄,王重阳真人所创。如今在江湖上,被誉为玄门正宗,天下武学之魁首,门下弟子数万,可称天下第一大门派。”
“王重阳?!”听到这个名字,独孤求败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震惊之色。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韩牧,声音带着一丝急迫:“你……你说创派祖师是王重阳?不知,他……他如今可还在世?”
韩牧与周伯通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韩牧沉声道:“重阳师兄……他已仙逝快十五年了。”
“什么?!他已去了?!”独孤求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石上,怔怔出神。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颤音,仿佛一柄尘封的古剑在哀鸣。
他仰头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峡谷上方的云雾,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变得低沉而缥缈:“……十五年了……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韩牧和周伯通,眼中充满了复杂的追忆之色:“三十年前……那时老夫刚过而立之年,自觉剑术初成,心高气傲,便离了这剑冢,在江湖上四处游历,挑战各方高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
“那时,金人肆虐,中原板荡。我听闻有一名抗金义士,不仅义薄云天,武功更是冠绝当世,便心生向往,前去寻他……”
“那人,便是王重阳。”独孤求败缓缓道来,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我与他相见时,他正值盛年,气度恢弘,令人心折。他见我武功不俗,便有心想结交于我,更曾力邀我加入义军,共抗金虏,恢复中原。可惜……”
“可惜那时我年轻气盛,一心只沉迷于剑道极境,认为世间万事,皆不如手中之剑值得追求。对于家国天下,黎民苍生,竟是漠不关心……”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愧色:“我们相约一战。那一战……他并未使出全力,更多是在切磋引导,意在论武交友。而我……我却恃才傲物,出剑刚猛无俦,务求必胜……激斗之中,我手中那柄紫薇软剑……竟失手误伤了他……”
“虽非致命之伤,但他那失望与惋惜的眼神,我却至今难忘。”独孤求败长叹一声,“经此一事,我幡然醒悟,深觉自己剑术未纯,心性更是浮躁不堪,不配用剑。”
“自此,我便弃了那柄误伤义士的紫薇软剑,重返此谷,潜心磨砺剑术与心性……”
“如今想来,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成永诀……”
韩牧与周伯通这才恍然,原来师兄王重阳与这剑魔独孤求败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韩牧心中暗想:“难怪第一次华山论剑,师兄未曾邀请他。想必当时独孤前辈早已心灰意冷,归隐此谷,销声匿迹,师兄寻他不到。否则,以他的剑术,‘中神通’之位,恐怕犹未可知,‘五绝’之中,定然要多一位‘剑魔’了。”
独孤求败一番感慨,仿佛将数十年的孤寂与追忆都倾吐了出来。
他再次看向眼前四人,目光依次掠过中年太监那灼热的战意,周伯通那澄澈的好奇,段清洛那灵秀的资质,最后落在韩牧那深不可测却又温润平和的气度上。
他脸上的落寞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与淡淡的欣慰,轻声道:“老夫隐居此谷,与雕为伴,参研剑道,本以为此生便将如此寂寥终老,再不见故人,亦难逢新知。”
“没想到,垂暮之年,老天竟将诸位送至我这荒谷剑冢……能得见当今武林如此俊杰,知晓故人虽已远去,但武道传承不绝,后继有人……”
“呵呵,这或许,便是老天嫌我在此处寂寥数十年,特意给予老夫的最后安慰了吧。”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峡谷中缓缓回荡,带着一丝满足,一丝超脱,更有一丝对于即将到来的、与当世另一位剑道巅峰人物一战的隐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