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艺厂门口的梧桐树下,许前进正和二懒、小吴几人互相推搡着,你拽我胳膊,我扯你袖子,像群没长大的孩子。
“要不还是我来?”许前进摸着后脑勺,裤腿上还沾着上午开会时蹭的灰,“美丽姐刚卸任,哪能让她破费啊?”
二懒拍开他的手,碎花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我请就我请,你跟我较什么劲?当年要不是美丽把我推荐给前进,哪有我的今天啊!”
小吴夹在中间,手里的车钥匙晃得叮当响:“都别争了,我年轻,我来……”
“行了行了。”周美丽从门房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包,见这架势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花,“你们几个别墨迹了,今天我做东。”
她把布包往胳膊上一挎,往路边的小轿车走:“终于不用再为石艺厂的事奔波了,现在啊,我是无官一身轻。”阳光照在她发白的蓝布褂子上,竟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得谢谢大伙,让我顺顺当当退下来,这顿饭,必须我请。”
二懒眼睛一亮,立刻不推了:“那感情好!反正咱们谁请都一样,不分你我。”她往醉仙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故意拖长了调子,“我今天可要吃醉仙楼的爆炒牛柳,听说王师傅新调了酱汁,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许前进嗤笑一声:“哟,二懒叔啥时候也研究起美食了?以前在厂里,啃个干馒头都能吧唧出肉味。”
“嘿,你当我跟你似的,除了石头就认得铁锹?”二懒伸手拍了他一下,“我啥都研究!没事干的时候,我就跟村上饭店的师傅学两手,现在炒个鸡蛋都比你强。”他忽然叹了口气,往周美丽身边凑了凑,“说真的,前进,美丽都卸任了,我这心里头啊,也空落落的。你可别再折腾我了,前阵子帮着清点仓库,我这老骨头都快被你折腾零散了,再折腾下去,就得散架了。”
他转头看向小吴,眼神里带着点求支援的意思:“你说是吧,小吴?”
小吴赶紧点头,笑得一脸憨厚:“是是是,二懒叔说得对。不过现在美丽姐退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歇着。”他启动了轿车,“反正是你们商量着办,我都听着。”
“小吴,”周美丽突然开口,往车里坐的时候顿了顿,“把水灵也叫来,她那小丫头片子,上次还跟我说想吃醉仙楼的桂花糕呢。还有香玲,前段时间赶集忘带手机了,我借过她五十块钱,到现在还念叨着要还,正好叫上她,咱一块儿聚聚。”
她坐进车里,拍了拍身边的大喇叭三嫂:“你们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就是咱们大伙聚在一块吃饭,热热闹闹的,比啥都强。”
许前进往车座上一跨,嗓门亮得很:“收到!保证把人都给你叫齐了!”他转头冲二懒挤眼睛,“你以为咱们乡里乡邻愿意自己在家做饭啊?还不是没办法,家里就老两口,炒个菜都嫌费油。现在有热闹凑,谁不乐意?”
二懒笑着捶了他一下:“就你嘴贫。”她又看向小吴,“水灵那丫头估计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孩子呢,你路过的时候喊她一声,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可不是嘛,”小吴踩了脚油门,轿车“突突”地往前跑,“我们家水灵也这样,一听说去醉仙楼,能从村头蹦到村尾。”
“那咱们今天就去醉仙楼!”周美丽的声音被风带着飘出去,像片轻快的叶子,“老地方,王师傅知道咱们口味。”
“好好好,上车上车!”许前进在前面吆喝着,二懒赶紧扒着车跳上去,小吴的轿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扬起一路尘土,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欢喜。
到了醉仙楼,王师傅早把靠窗的大圆桌收拾好了,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热气腾腾的。香玲来得最快,手里还拎着一篮子自家种的西红柿,红得发亮;水灵牵着孩子的手,一进门就扑到周美丽跟前,甜甜地喊“美丽姨”;二懒家的蛮子也被拽来了,手里捏着礼品盒,说是要送给周美丽。
几个人围着圆桌坐下,各自点了菜——二懒的爆炒牛柳,水灵的桂花糕,香玲惦记了好久的红烧鱼,许前进点名要的酱肘子,还有周美丽特意加的、给孩子们点的拔丝地瓜。小吴跑前跑后,把没来的几个老伙计也一一催了过来,连平时不爱出门的张大爷都被他拽来了,说是“美丽姐请客,不去不给面子”。
缺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香菱给周美丽倒了杯果汁,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美丽姐啊,您刚辞位就设宴款待我们,太客气了。”
“是啊,美丽姐,太谢谢你了。”水灵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糕比我娘做的甜,好吃!”
坐在角落的大喇叭三嫂刚进门就扯开了嗓子,手里还拎着袋刚炒的瓜子:“你们别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啊,哪有那么多废话?”她往周美丽身边挤了挤,把瓜子往桌上一倒,“你说是吧,美丽?”
周美丽笑着点头,给她递了双筷子:“是啊是啊,大家赶紧吃,该吃吃,该喝喝,别客气。”她夹了块牛柳给三嫂,“你看你,刚才还念叨着,现在倒不吃了。”
三嫂赶紧接过来,塞进嘴里嚼得香:“这不是等着大伙到齐了嘛。”
王师傅一盘盘上菜,红烧鱼冒着热气,酱肘子油光锃亮,拔丝地瓜裹着晶莹的糖丝,一夹起来能拉老长。孩子们抢着吃地瓜,大人们碰着酒杯,说的都是厂里的旧事——谁当年搬石头砸了脚,谁算错账被周美丽骂,谁偷偷在仓库里藏了块饼,结果被老鼠啃了……
笑声从醉仙楼的窗户飘出去,落在街上,惊得路过的小狗摇着尾巴往门口凑。周美丽看着满桌的人,看着他们脸上的笑,突然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比刚喝下去的酒还暖。
原来卸下担子的幸福,不是闲着没事干,是能和这些一起熬过来的人,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窗外的太阳慢慢往西沉,把醉仙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温柔的拥抱,裹着满屋子的热闹和温馨,慢慢融进南山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