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并不是每一年的这个时节京中都会遭遇大雨，但细数过往，这样的情形也不在少数；往年陛下就曾将治理京中内涝一事交给京兆尹府，只可惜，他们并未放在心上，都是治标不治本，下一次再犯时，反而会更严重；”
“但凡景王殿下留意过司天台与钦天监出具的明文，也该明白，纵观气候天象，今年京城大雨的概率极高；是以，京兆尹府今年也有了筹备，只可惜从前底子太烂，加之今年雨水又格外丰沃，势头正猛，才又一次引发了内涝。”
盛娇莞尔，不经意似的又瞥了一眼，对着陛下恭敬道，“正是因为琅王殿下提前去了司天台和钦天监，了解了情况，才做出提前出京，先将重要的邸报接洽到手，送入中枢阁的决定。琅王殿下不过是不想让大雨耽误了邸报入京的时机，万一有什么要事，晚一日，便可差之千里。”
“况且琅王殿下并未看过云州邸报的内容，更无从知晓其中的隐秘；她将邸报交给中枢阁，便马不停蹄地去平复治理内涝一事，挽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与财产。”
“虽说琅王殿下是女子，可这份为君分忧，为民谋划的赤诚之心不该被淹没，更不该被人抹黑。”
“陛下该细查的，应该是这封邸报沿途传递的驿馆，以及来源之处——云州。”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令人茅塞顿开。
孙大人连连点头：“女君大人此言有理，是臣气愤难当，一时疏忽了，还请陛下降罪。”
“你也是心急，何罪之有。”皇帝也明白过来，“多亏了女君啊，不然真是要冤枉了平川了，是了是了，她只是去提前拿回了邸报而已，至于其中什么内容，她又怎么能知晓？”
“陛下明鉴。”盛娇盈盈拜倒。
魏衍之脸色不好看。
早就知道盛娇这女人巧言令色，能言善辩，但他没想到她胆子大得惊人，明明自己已经惹祸上身，换成旁人必定再三缄默；因为说多错多，只要说错一句话，搞不好就是大祸临头。
可她还是说了。
不但说了，而且很有效果。
这份胆魄，远胜好些男人。
“既然琅王还病着，就让她先歇歇吧，等身子养好了再来朕跟前回话；孙卿，你只管说云州旱灾一事。”
“是，陛下。”
在一片对话声中，盛娇又安静下来。
仿佛刚刚字字珠玑的人不是她。
哪怕跪着，她依然后背挺拔，宛如松柏玉兰，气度高洁，不卑不亢。
魏衍之一阵烦躁。
明明铺垫好的一切，被盛娇三言两语化解。
现在皇帝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邸报出问题上，而放在了云州旱灾之上。
这一讨论，把原先被训斥的谢言也拉了进来。
谢言到底阅览群书，年轻时也曾去过云州实地考察，讲起来头头是道，与那孙大人一拍即合，很快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听得陛下心头宽慰，怒火也渐渐平息。
“好，此事就这么办，先赈灾，后安抚，这邸报一事另外派人查办；两件事同时进行，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欺瞒君上！”
说完了云州邸报一事，该说说另一桩麻烦了。
皇帝无奈地瞥了盛娇一眼。
“今日朕也乏了，文昌阁被雨水损毁一事明日再议；你先回府去，明日早朝后来紫云殿，朕要你好好拿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盛娇，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晓得你的能耐，但有些事情你若办不好，朕也不能网开一面。”
他语重心长。
盛娇再次谢恩拜倒：“是，臣妇明白。”
出了紫云殿，天色已晚。
本就阴云密布，此刻看起来越发乌沉沉，一点光亮都没有。
雨势渐缓，但依旧淅淅沥沥不断。
盛娇执伞，前头有个小太监穿着蓑衣，打着琉璃明瓦的油灯走在前头。
魏衍之追了上来：“你今日何必为了平川冒险？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伞挡住了她的半张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流畅细润的下颌，美如玉，纤若丝，却无端透着冷漠的倔强。
“盛娇，我与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他怒了。
“我今日进宫，我夫君定然会在宫门处接我；这儿是宫闱处，即便你身为皇子，也不能在这儿对我动手，那可太失体统了。”
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两句。
“你什么意思？”
她轻叹，顿住脚步：“我的意思是——离我远点，不然一会儿被我夫君看见了，他会揍你。”
魏衍之：……
顾不上雨水一点点打湿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这次的事情那周江王府的世子护不住你，文昌阁被毁，你知道你会面临多少文官的参奏么？就算父皇不愿严惩，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护不住，难道你能护得住？”她嗤笑两声，“别逗了魏衍之，你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被当面嘲弄，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最起码，我会拼尽全力，景王府的藏书之多之珍贵你也明白，我愿意为了你将它们尽数捐出，也能让那些文官平息怒意。”他继续柔声道，“我对你，始终不舍得狠心。”
“不必对我这样虚情假意。”
盛娇淡淡道，“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不会再来第二次。”
语毕，她转脸过来，伞的边缘终于抬起了一些，刚巧露出那双乌黑深沉的眸子，“魏衍之，你今日种种很奇怪，你——该不会还想当太子吧？”
这话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怔住。
她以袖掩口，吃吃笑了：“当年你若坚定与我站在一边，或许今天东宫之位就是你的，可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以为你看着那个位置离你很近，咱们不妨打个赌，我赌你一辈子都坐不上去。”
他被深深激怒了。
“好，那我要是成功了，第一个会杀了江舟，把你抢来做我的皇后！”
雨水在他的脸上狰狞，流过的痕迹仿若一张疤痕织就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