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白狼山,此刻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悲怆之中。山麓向阳处,一座新修的陵寝已然落成。虽因时间仓促,不及历代代王陵寝那般宏伟,却也规制严谨,用料考究,尽显对逝者的尊崇。这里,将长眠那位曾经叱咤代北、最终却惨死于亲子之手的枭雄——拓跋猗卢。
陵寝前,气氛凝重。邵明珠一身素服,未着甲胄,神情肃穆,眼神中带着深沉的悲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他身后,是同样身着素服的拓跋锐、慕容皝、段疾陆眷,以及拓跋部所有有头有脸的贵族、将领。再往后,是黑压压一片、垂首肃立的拓跋部士兵和闻讯赶来的部族牧民。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焚烧的气息和低沉的啜泣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陵寝前停放的那具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棺盖尚未合拢。邵明珠缓缓走上前,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棺内,拓跋猗卢的遗体静静地躺着。他已被重新穿戴上了代王的礼服,头戴金冠,面容经过精心修饰,掩盖了大部分伤痕,显得安详了许多。然而,那被缝合的痕迹,依旧隐约可见,无声地诉说着他生前遭受的惨烈。
邵明珠站在棺椁旁,目光落在岳父那缝合的颈项和肢体连接处。他的手指,曾经握惯了刀剑、批阅过无数奏章的手指,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最后一次,仔细地抚平了礼服上的一丝褶皱,将那枚象征着拓跋王权的金狼徽章,端端正正地别在岳父胸前。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燕国公,如同一个普通的孝子贤婿般,为他的岳父做着最后的整理。这一幕,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拓跋锐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那安详却难掩缝合痕迹的遗容,看着邵明珠那细致入微、充满敬意的动作,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他紧紧咬着牙,不让哭声溢出喉咙。他知道,若非邵明珠,父亲恐怕连这最后的体面都无法拥有!是邵明珠,在找到那堆惨不忍睹的尸块后,不顾血腥污秽,亲自带着军中最好的仵作(同时也是随军郎中),耗费了整整一夜时间,一针一线,极其耐心、极其细致地将那些被残忍肢解的躯体重新缝合!让拓跋猗卢得以完整的、尽可能体面的姿态,回归祖先的怀抱!
“岳父大人……”邵明珠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沉寂。他凝视着棺中的拓跋猗卢,眼中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小婿……来迟了……让您……遭此大难……受此……屈辱……”
“您……放心……走好……”
“婧瑶……您的掌上明珠……小婿……此生……定不负她!护她周全!让她……一世无忧!富贵荣华!”
“您在……九泉之下……安心……”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悲痛和沉重的承诺。那一声声“岳父大人”,那泣不成声的保证,让在场所有拓跋部族人,无论贵族将领还是普通牧民,无不为之动容!许多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他们看到了邵明珠对老代王那份超越政治联姻的真挚情谊!看到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傅,内心深处那份重情重义!
“太傅……高义!”一位拓跋部老贵族忍不住低声感叹,声音带着哽咽。
“是啊……太傅对老大人……真是……情深义重啊……”
“有太傅这句话……老大人……也能瞑目了……”
“如夫人……有福啊……”
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充满了对邵明珠的敬佩和感激。拓跋猗卢的死,固然令人悲痛,但邵明珠此举,无疑极大地抚慰了拓跋部族人受伤的心灵,也让他们对这位“女婿”产生了更深厚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盖棺!”随着司仪一声高唱,沉重的棺盖被缓缓合拢,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
“起灵!”
“下葬!”
哀乐奏响,低沉悲怆。在无数拓跋部族人悲戚的目光和低沉的哭声中,拓跋猗卢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墓穴。一锹锹带着青草芬芳的泥土落下,渐渐掩埋了棺椁,也掩埋了一个时代。
葬礼结束,人群并未立刻散去。拓跋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大步走到邵明珠面前。他身后,所有拓跋部的贵族、将领、乃至有威望的长老,都自发地跟随上前。
拓跋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太傅!拓跋锐!代拓跋部全族!叩谢太傅为父王主持公道!报此血海深仇!更谢太傅……让父王得以体面安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邵明珠:“自今日起!我拓跋部全族!奉太傅为主!唯太傅马首是瞻!太傅剑锋所指!便是我拓跋部铁蹄所向!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此誓!天地为鉴!先祖共证!若有违背!人神共戮!族灭无存!”
“唯太傅马首是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他身后,所有拓跋部高层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音如同山呼海啸!响彻云霄!这是拓跋部全族,对邵明珠最彻底、最无保留的效忠誓言!
邵明珠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拓跋部精英,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忠诚火焰,心中那因岳父之死而郁结的块垒,终于稍稍松动。他上前一步,双手扶起拓跋锐,声音沉稳有力:“大哥请起!诸位请起!明珠……愧不敢当!岳父大人乃我至亲长辈,为他报仇雪恨,让他安息,乃我分内之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拓跋部乃我大晋北疆屏障!更是我邵明珠之姻亲!自今往后,拓跋部之事,便是我邵明珠之事!拓跋部之荣辱,便是我邵明珠之荣辱!朝廷与拓跋部之盟约,永世不变!互市畅通!边贸如常!朝廷必保拓跋部之安宁富足!”
“谢太傅!!”众人再次齐声高呼,声浪震天!
葬礼的悲怆过后,是犒赏的盛典。邵明珠深知,要彻底收服人心,光靠情义和誓言还不够,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稳固根基的良药。
拓跋六修作为曾经的世子,多年经营,积攒的私人财富颇为可观。金银珠宝、上好皮货、良驹宝马、甚至还有从中原搜刮来的古玩字画。邵明珠大手一挥,毫不吝啬!
“传令!逆贼拓跋六修所有私产,悉数抄没!分毫不留!全部赏赐给拓跋部此次平叛有功将士及受其裹挟、蒙受损失的族人!按功绩大小、损失轻重,由拓跋锐代王亲自核定分发!务必……公平!公正!”邵明珠的命令掷地有声!
消息传出,整个拓跋部营地瞬间沸腾了!那些原本就对拓跋六修不满,或是在内乱中遭受损失的普通士兵和牧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傅竟然把拓跋六修的所有家当都分给他们了?!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太傅万岁!”
“谢太傅恩典!”
“跟着太傅!果然有肉吃!”
欢呼声、感激声此起彼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普通族人,此刻彻底归心!邵明珠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如神只!慷慨!公正!言出必行!
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一车车从顺天府带来的“稀罕物”被拉进了大营!
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这是草原上从未见过的珍宝!
洁白如玉、细腻温润的精美瓷器!上面描绘着精美的花鸟山水!比他们用的粗糙陶罐强了百倍!
香气馥郁、提神醒脑的上好茶叶!用滚水一冲,清香四溢,让喝惯了奶茶的鲜卑贵族们啧啧称奇!
雪白如霜、毫无杂质的精盐!尝一口,咸鲜纯正,远非他们平日吃的粗粝青盐可比!
还有那……清澈如水、却烈如火刀的“烧刀子”白酒!小小一杯下肚,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让习惯了马奶酒的鲜卑汉子们大呼过瘾!直呼“够劲!”、“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邵明珠再次下令:“所有琉璃器皿、精美瓷器、上等茶叶、精盐、烧刀子白酒!全部赏赐给拓跋部所有贵族、将领及有功将士!”
这一次,连那些见多识广的拓跋部贵族们都坐不住了!琉璃!瓷器!茶叶!精盐!还有那烈得惊人的美酒!这些都是草原上极其罕见甚至从未有过的奢侈品!价值连城!邵太傅竟然如此大手笔!毫不吝惜地赏赐给他们?!
“太傅……太傅厚恩!我等……无以为报!”一位拓跋部老贵族捧着分到的一套精美茶具,激动得老泪纵横。
“这琉璃盏……太漂亮了!拿回去给我家婆娘看,她非得乐疯了不可!”一位将领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分到的琉璃杯。
“这酒……真他娘的够劲!比马奶酒强多了!哈哈!谢太傅赏酒!”豪爽的将领们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烧刀子,辣得龇牙咧嘴,却又大呼痛快!
整个拓跋部大营,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节日般的欢腾气氛中!上至贵族将领,下至普通士兵牧民,全都得了邵明珠天大的好处!拓跋六修的家产分了!朝廷的珍宝美酒赏了!太傅的恩情如山!跟着太傅,果然好处全有!前途光明!
“太傅仁义!”
“誓死追随太傅!”
“跟着太傅!有肉吃!有酒喝!有宝贝拿!”
口号声再次响彻营地,这一次,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激和……一种对未来富足生活的无限憧憬!
夜幕降临,白狼山大营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数十堆巨大的篝火!火焰冲天,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烤牛肉的浓郁香气,混合着美酒的醇香和人们的欢声笑语。
盛大的庆功宴暨欢迎宴,开始了!
邵明珠被簇拥在主位,左边是拓跋锐,右边是慕容皝和段疾陆眷。周围坐满了拓跋部的贵族和将领。所有人都卸下了甲胄,换上了鲜卑族的盛装。
“太傅!我拓跋部最尊贵的女婿!第一次来到我们草原!这第一碗酒!我敬您!感谢您为我父王报仇!为我拓跋部拨乱反正!更感谢您对我拓跋部的厚赐!”拓跋锐端起一个镶银的大海碗,里面盛满了烈性的马奶酒(也有烧刀子),声音洪亮,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豪迈!
“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干!”邵明珠也端起同样的大碗,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没有丝毫架子,仰头便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让他也忍不住哈了口气,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好!太傅爽快!”
“干!”
气氛瞬间被点燃!
拓跋部的将领们轮番上前敬酒。他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表达着对邵明珠的敬仰和感激。
“太傅!我阿木图不会说话!但这碗酒!敬您是条真汉子!为老王爷报仇!我服您!干了!”
“太傅!这琉璃盏真漂亮!我婆娘肯定喜欢!谢太傅赏!我敬您!”
“太傅!那烧刀子……够劲!比我喝过的所有酒都够劲!以后就喝它了!敬您!”
邵明珠来者不拒!无论是马奶酒还是烧刀子,端起碗就干!他酒量本就极好,此刻更是放开了胸怀。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燕国公、太傅,而是拓跋部的女婿,是这群豪爽汉子们的兄弟!他与他们划拳行令(虽然规则不同,但很快学会了鲜卑人的玩法),笑声震天!他拍着将领们的肩膀,听着他们讲述草原上的趣事和打猎的经历,毫无架子,平易近人!
他的豪爽和亲和,彻底征服了这些草原汉子!拓跋部的将领们对他越发亲近、喜爱!觉得这位太傅,虽然位高权重,本事通天,但一点架子都没有!够豪气!够兄弟!
为了助兴,拓跋锐大手一挥!一群身着鲜艳民族服饰、身姿婀娜的拓跋部少女,如同彩蝶般翩然入场!她们伴随着欢快的马头琴和手鼓声,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草原舞蹈!舞姿矫健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她们围着篝火旋转、跳跃,如同跳动的火焰精灵!
自然,最美丽、最活泼的几位少女,被安排到了主位附近,为邵明珠、慕容皝、段疾陆眷等人斟酒、献舞。她们大胆而热情,眼神中带着对英雄的崇拜和好奇。一位有着小麦色皮肤、大眼睛如同草原湖泊般清澈的少女,更是被同伴们推搡着,红着脸,将斟满美酒的银碗捧到了邵明珠面前,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太傅……英……英雄!喝……喝酒!”
邵明珠哈哈大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对着少女竖起了大拇指:“好!跳得好!酒也好!”少女羞红了脸,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跑开,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
慕容皝和段疾陆眷同样受到了热情款待。尤其是慕容皝,慕容部与拓跋部世代联姻,关系本就密切。拓跋部的贵族们对他这位慕容部的少主更是格外热情,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攀谈,回忆两家旧谊,畅谈未来合作。段疾陆眷虽然相对内敛,但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与拓跋部的将领们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美酒如同流水般供应!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牛羊肉被大块切下,堆满了一个个巨大的木盘!欢快的音乐从未停歇!豪迈的歌声此起彼伏!人们围着篝火跳舞、摔跤、角力!尽情地宣泄着胜利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邵明珠彻底放开了!他与拓跋锐勾肩搭背,大声说笑,回忆着当年在琢县一起喝酒舞剑,还差点把拓跋锐的耳朵削下来的糗事。他与慕容皝、段疾陆眷碰杯,讨论着北疆未来的局势。他接受着拓跋部将领们一轮又一轮的敬酒,来者不拒!烧刀子的烈性混合着马奶酒的醇厚,让他也渐渐有了七八分醉意,脸色微红,眼神却依旧明亮,笑声更加爽朗!
拓跋锐更是喝得兴起,他拉着邵明珠的手,舌头都有些打结:“兄……兄弟!好……好兄弟!我拓跋锐……这辈子……最……最得意的事……就是……就是跟你……结拜!没……没看错人!以后……我拓跋部……就……就是你……你的家!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大哥!说得好!干!”邵明珠也举起碗,与他重重一碰!
这一夜,白狼山下,篝火熊熊,酒香四溢,歌声震天!拓跋部用他们最热情、最奔放的方式,欢迎并感谢着他们的恩人、盟友和亲人——邵明珠!所有的隔阂、所有的伤痛,仿佛都在这炽热的火焰和浓烈的酒香中,被暂时地遗忘和抚平。留下的,是紧密相连的纽带,是对未来的共同期许,以及……一场足以载入拓跋部史册的、酣畅淋漓的狂欢!
当邵明珠最终被亲卫搀扶着回到营帐时,已是酩酊大醉。他倒在榻上,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他知道,拓跋部,这颗北疆曾经不安分的棋子,如今已彻底被他握在掌心,成为他最忠诚、最有力的臂膀之一。而这场用情义、恩赏和美酒浇灌出的盛宴,将成为他北疆霸业最坚实的基石之一。